穿越鳄鱼滩时,天已微晓,好在大型爬行动物,个个是贪睡的主儿,所以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就着微弱的晨曦,只见山顶处的漫天乌云,正滚滚如潮!确如花鹰所述,临时,左右瞧不到半点雷电,不失为测量的最佳时机。只见小敏子叼了长长的藤条,在浓烟般流动的云幕下,迅速穿梭,我和灰狼仰头,狂奔于湿地的几处山川,吐着舌头配合“空军”,做足了标记。大约耗了个把时辰,所有数据收集、标记制作,基本完成。
在大家收工的一刹那,天空瞬间风吹云涌,电闪雷鸣,骤雨随之如瓢盆齐泼,倾然落下!三位优秀测量工作者气喘吁吁地寻了处临时避雨的场所,忙着抖擞皮毛,上下擦拭。我忽然想到多日未见的红小狐,忙起身吩咐灰狼:“小郎,我还有点急事要办,你等雨停了,随公主去鹰崖交换族帖,顺便替我向鹰王道个别,就说湿地有事儿,我先行一步。”
灰狼点头应诺,花鹰却知根知底地抿抿嘴巴:“小狐哥,别忘了替我向红小狐问好,希望她早日康复!过几天我复工了再去看她。”
我嗯呐着答谢完毕,便一头钻进浓密的雨幕!
我蹑手蹑脚来到红小狐床前,轻轻坐下。
小表妹正酣然入梦,显然已连续几夜睡眠不足,当我试图慢慢放回她伸出被外的手臂时,小妮子浑身一颤,张开惺忪的双眼,朝着我微微地笑。我赶紧松手:“对不起,红儿,弄疼你了吧?”
小妮子摇摇头,逼视我片刻,却什么也不说。
“说句话啊,怎么了……”
丫头再浅笑不止,然后轻声嘤咛:“听小杉说,你出使鹰崖了,现在,应该没到交换族帖的时辰,你私自跑回来……是不是因为想谁,而擅离职守啊?”
我一刮对方黑润润的鼻尖:“向来早起的小姑娘,现在却还红着眼睛睡懒觉,是不是几天里一直都在担心谁,夜夜失眠啊?”
小兄妹开始爽朗地相拥而笑……不过,明显感觉笑声中,有红小狐落在我脸庞的泪水:“哥,小椰子他……都安置妥当了吧?”
“嗯……”
“不要太伤心,不要太惦记他了,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咬咬牙根,内心一阵苦楚:“红儿,我没事的。”
红小狐轻拭着我眼角漫不经心的泪:“哥,做你的朋友,真的很幸福的!”
“红儿言重了!”我猛地起身,恨恨地抹了一把小脸,“男的死的死,女的伤的伤……我小子就该孑然一身的命!”
我开始忍不住失声抽泣,红小狐的泪水,也潸然而下:“哥,其实生活,并没有亏欠我们任何东西,面对挫折,我们没有必要总是那么痛苦,那么颓废,我们应该对生活充满感激,充满信心的……”
我却不知受了哪种色彩的感染,持之以恒地悲恸:“红儿,快乐的生活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奢侈,任何形式的生活方式,落在我身上,最终,都会变成一场悲剧!”
“不要这样……”红小狐猝然绕过我的身躯,坚定地望着我:“哥,我们的生命可能会黯淡,也可能会多姿多彩,无论面对顺境还是逆境,我们都要坚强、快乐、平安地活下去,为了未来的梦想,好好努力……”
我开始止了泪水,凝望着眼前这只傻瓜狐狸,心里却暖暖的。释然之下,小丫头开始甜笑着呵欠连连,没坚持多久,便抱着我的胳臂,鼾声轻起,美美地睡去。
抬眼望去,窗外,已然风吹云散,旭日当空。
我轻叹一声,正想低头休息,忽然发现有袋鼠的影子印上窗纸,我轻轻拿掉红小狐的双手,小心地打开房门。窃听成癖的木小杉,忙不迭满脸堆笑:“嘿嘿,二哥,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不是忙椰子的后事吗,跑这儿来干吗?”
“噢,冰老大听说你回来了,让我喊你去一起定定椰子的墓地。”
我回屋轻轻取了件蓑衣,望了眼熟睡的红狐,轻轻掩紧房门。
椰子的墓地,最终选定在与鳄鱼峰一摊之隔的松山上。一来众哥们儿发着誓,要让小椰子看到大家为之报仇的伟大时刻;二来,测量结果表明,松山的确是人类蓄水后,湿地动物们能够赖以生存的为数不多的高峰之一。
这次,各族长们变得有人情味多了,不但把葬礼搞得风风光光,而且个个亲临现场,臂戴黑纱!甚至有几个还挤出了浑浊的泪——当然,风沙太大,也有被迷了眼的嫌疑!
一眼瞥见小灰狼混迹其中,估计金狐狸已经得知测量结果,我便懒得去追加解释,远远地与兄弟们一起烧香撒纸,抹鼻子流泪。袋鼠却忽然一点我后背,示意领导层那边有人招我过去,我朝众哥们儿摆摆手,信步来到金老头身边。
老狐狸深吸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习惯性地拍拍我肩膀——这个动作,的确很让下属感到亲切:“小狐啊,出使鹰族的事,小郎都跟我说了,回头备点礼物,去谢谢人家鹰族小公主。刚才我到你们做完的标地转了一圈,湿地90%的居民都要迁移啊!这可真是个大工程。你看,先头咱爷俩商量的对付鳄鱼的事,是不是先缓一缓啊,现在组织大家筹建新居,才是至关重要的嘛!”
虽说,上了年纪的狐狸,“动辄失信”已属家常便饭,但这次,不行!
“族长,现在我的心里,为兄弟报仇才是至关重要的,要不,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哥几个,自己想办法对付那群孽畜!”我没好气地扭头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忠告,“金族长,您不要忽略了一点,如果水位上升,鳄鱼滩没入水底,那群需要陆地孵化的鳄鱼娘儿们,应该也会对仅存的山头,倍感兴趣吧——到时咱家家户户养上这么只大个儿宠物,口粮可成问题啊!”
老狐狸略加沉思:“哎哎,小狐,先别走,再来商量商量,我又没说不灭鳄鱼不是?”见我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金老头挥手召唤各族族长,另有灰狼、袋鼠、狗熊等十几只少年才俊,作为扩大会议成员,估计是打算正儿八经地商讨灭鳄大计了。“诸位,对于下游的鳄族,我金大狐向来主张以防为主,但以目前形势来看,它们明显已经危及湿地人民的安全,所以我想干脆出兵灭掉它们,以绝后患!说来我们狐族与鳄鱼也打了几十年的交道,知道它们几乎没有对手,所以对付它们,绝不能硬碰硬,需要智取!”
眼瞅着人群中有只长尾巴的家伙,跳跃着提问。公鸭嗓门儿一开,我已辨出是猴子大饼:“金族长,平常你们狐兵都是拿什么对付鳄鱼啊,用这方法灭它们不就得了?”
痴呆提出的问题,一般会有相同智商的人主动跳出来解答——金小二一仰小脖,酸声回复道:“平日里,我们是躲在峡谷两岸,用石块攻击来犯的鳄鱼,但那拳头大小的石块,只能让它们疼痛,却不能致命!”
鸭嗓再起:“那还不简单,你们选大块的石头,让象族、熊族等力士们帮忙运上去,不就得了?”
旁边,自有几只修为尚浅的大象忍不住怒火中烧:“你只臭猴子去没去过峡谷啊,那两岸峭如刀削,你真把俺当小飞象了是吧?”
向来木讷的熊大冰他爸,也开始反常地愤愤不平,估计还惦着儿子当年被逼退学那茬儿:“猴校长,这群鳄鱼可不是你亲生的,让它们在峡谷集合它们就集合,然后等着咱们拿石头去削它!若您真有那能耐,咱支口大锅,加足柴火煮沸,您领着它们一个个跳进去,不更省事吗?”
会议正式跑题,甚至开始有起哄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猴氏鳄鱼水饺”的火候材料!当然,其中也不乏诚心出谋划策的“有志”之士,几个大小医院的院长,就人人举着一个小纸包,宣传自家祖传的特效毒药,再厉害的动物,沾上便立刻毙命。只是使用方法,都千篇一律地荒唐:简单得很,只要按住鳄鱼头,把药抹在鳄鱼嘴巴里就行了。
吵吵嚷嚷毕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金族长寻个高处,庄严地猛咳几声,待台下的废话落定,才开始有头有绪地分析:“据我所知,那几十头鳄鱼,是由一只成年公鳄统领,擒贼先擒王,我想先从它身上下手!”
我红着眼圈补充:“咬伤小椰子的家伙,就是它,它在进攻时,会先死死咬住对手某一个部位,然后快速地旋转身体,将皮肉从对方身上整块撕下。”
迟迟未婚的大冰嫂子挤上前来,象鼻一甩,旁边,早有及时赶来的白熊双手捧住,仿若爱妻的鼻子一不留神会被甩断一般!众目睽睽之下,象大足赶紧将腻歪的男友抬脚踢出老远,红着脸转移焦点:“各位族长、乡亲们,冷血的爬行动物为了冬眠,在秋季都会大量地觅食,现在已近深秋,想必那鳄王也闲不着,我有个想法,咱派出几个行动迅速的勇士,备好几块毒肉饵,投进鳄鱼嘴里,咋样?”
金狐狸推敲半天,指出了两处难点:第一,各院长吹嘘的毒药,以前只拿苍蝇做过试验,用在大鳄身上到底有没有效果,专家们并无把握。第二,就算有效果,毒药也并非无色无味,如果投多了,鳄鱼自然会生疑;若少了,派出的勇士,就升华成一群优秀的饲养员了。
“这有何难!”耶?老公鸡不是回老家了吗,咋又折了回来?大家纷纷拥上前握着鸡翅,表达小别后的热烈欢迎。公鸡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众人的好客情结,嘴巴却忙里偷闲:“鳄鱼不是有打滚的进食习惯吗?你们找一藤条,中间挂毒肉,两头拴树上拉直,即便药不死那孽畜,翻滚后的鳄嘴,总是给藤条缠牢了吧?再由几头大象上前一番踩踏,还怕不成肉酱?”
本身正疾步相迎的金族长,更是加快了步伐,没过多久,现场便呈现出一只狐狸和一只公鸡热情相拥的和谐画面:“哎呀!老朋友,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湿地多亏有你,上次测山帮的忙,我老狐狸还没谢呢,现在又有这妙计!”
公鸡用尖嘴顺了顺被抱凌乱了的羽毛:“嘿,别提了,这不主人为了筑坝,要在这儿定居,老鸡现在是彻底移民湿地了,日后还要烦请诸位多多关照啊!”
贵宾来访,再议下去,自然要正式地移师会议大厅的,一干人等,开始簇着被老狐狸牵了翅子的公鸡,慢慢朝山下走去。
我回头凝重地望了一眼正烟雾缭绕的坟头,暗暗下着决心:椰子兄弟,放心吧,不灭掉鳄鱼,哥绝不罢休!
远处,不时传来隆隆巨响,山头上随之冒起阵阵黑烟。
人类显然已经在大规模地开山采石了!
众人一路想着心事,除了急促的脚步,再没听到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