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布衣是我上二十辈的奶奶。
小家布衣其实是有名字的,姓王,名雪白。可我二十辈的爷爷却从未喊过她的名字,他喊她小家布衣。
在二十辈爷爷的眼里,“小家布衣”明显地带着贬义?
小家布衣与二十辈的爷爷,是老人们扯在一起的,要不是老人们包办,二十辈爷爷才不会应允这门婚事。
二十辈爷爷当时也在县试中考中了秀才,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他已经具备了腾飞的翅膀,有了进入职场的入场券。
一切都仿佛遥遥在望,一切都仿佛唾手可得,二十辈爷爷像今天的年轻人一样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对前途充满自信。
可命运却偏偏多舛,一试就中了秀才的二十辈爷爷,在乡试考举人中却名落孙山,失去了全国“进士”的机会。
失去了就再考。
再失去再考。
再考……
再考……
古代的科举制度是三年一试,几届考下来,二十辈爷爷就是三十挂零的人了。
在古时候,三十岁不结婚的男人就很难被人接受了,三十岁了还不结婚,是想绝后呀?
二十辈爷爷的爹和娘急了。
一天里,他们就对正在摇头晃脑之乎者的二十辈爷爷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腊月里,我们要给你娶媳妇生子了。”
二十辈爷爷问娶的谁家女子。
“村东头做豆腐的王老汉的女儿。”二十辈爷爷的爹和娘说。
二十辈爷爷当即就不同意了。
他说,一个做豆腐的小家布衣怎配得上一个大秀才,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秀才,一个暂时落寞的秀才。
但不同意也得娶,古时候婚姻包办。腊月里,一顶花轿吹吹打打就进了二十辈爷爷的家。
新婚夜,二十辈爷爷无论如何也不挑新娘的盖头。
盖头是新娘自己拿下来的。
新娘满面泪痕扑通一声跪在二十辈爷爷面前说:“求你了,求你把俺落红吧,你要不把俺落红,明天,明天你叫俺如何见人呀?”
新娘说这话的时候,满面的泪痕熠熠生辉,烛光映衬下,一张脸庞,楚楚动人。
也许是三十了还没与女人近距离接触过吧,二十辈爷爷心里掠过一丝颤动,他很快就抱起了新娘……
虽然圆了房,可二十辈爷爷却一直未把这个二十辈奶奶当作自己的女人。
二十辈爷爷吟诗,古时候小户人家的女子不识字,不能唱和。
二十辈爷爷作画,古时候小户人家的女子连砚台也没好好见过,自然不会磨墨。
一番风月空对柳,无人唱和,二十辈爷爷惆怅满怀。
几番诗兴受挫后,二十辈爷爷就对他的婚姻很恼火了,他冲不能唱和的二十辈奶奶说:小户人家就是小户人家,小家布衣就是小家布衣,什么都不懂。
二十辈的奶奶只有委屈的份儿,只能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后来,二十辈爷爷就懒得搭理二十辈奶奶了。有了什么事,他都不给她说。
二十辈的奶奶,用今天的话来说,只是充当了生育工具,承担了传宗接代的任务。
再后来,二十辈爷爷就忘记了二十辈奶奶的姓氏,他与她非交谈不可的时候,他就喊她小家布衣。
有朋友来了,他就喊:小家布衣,倒茶。
喝酒喝到兴高的时候,他就喊:小家布衣,倒酒。
好在小家布衣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却也懂得孝顺,却也懂得三纲五常逆来顺受,对二十辈爷爷的呼来喝去,她从未表示过不满。二十年间没有“甜言蜜语”的婚姻生活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是过去了。
二十年后的一天,抑郁寡欢的二十辈奶奶得了重病,弥留之际,她指着她嫁过来时带回来的一箱衣服说:“这些衣服,我没好好穿过,我死后也别随我下葬了,你一个穷秀才,手不能缚鸡,留着吧,急时,还可换几个钱来解急呢。”
二十辈爷爷当时并没在意。
话说那一年里,朝廷里的一宰相,因为被小人诬陷,皇帝要拿他全家问罪。
宰相一家出逃到了二十辈爷爷当时所在的村。
天气很冷,宰相家的女眷们在寒风中牙齿打颤。
宰相家的管家暗地里全村地打听有没有女人们没穿过的衣服。
问到二十辈爷爷家的时候,二十辈爷爷想起了二十辈奶奶临终时说的那些衣服。
于是宰相家的女眷们就穿上了崭新的衣服。
第二年,宰相的官司得以平反。
回到宰相府,烤着暖暖的火炉全身温暖的时候,宰相的老母亲,宰相的夫人,宰相的千金们,就想起了那些衣服。
想起了那些衣服,就想起了提供衣服的人。
宰相的老母亲就对宰相说了。
宰相就派人下去查。
一查,宰相知道了二十辈爷爷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宰相就保举二十辈爷爷做了知县。
再后来,二十辈爷爷政绩卓著,升了知府。
再后来,二十辈爷爷官做到了一省的通判,成了我家祖宗牌上也是我们那县历史上最为光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