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更加惊奇，这小孩子竟然知道老子的《道德经》？不由叹道：“先生教不了你。”
梦里的白胡子老爷爷会回答我的问题吗？真果想。
每到晚上，李真果温习功课后，练一会儿剑，便上床睡觉。他闭上眼睛，等那个慈祥又古怪的老爷爷到他的梦里来。
可是，白胡子老爷爷没有再来。
唯有窗外的明月光，静静地照着床前。
鸡鸣、狗吠、炊烟、日落，一个很美的山村黄昏。
黄昏的山村很美，夕阳西沉，天边的晚霞宛如一片赤红的枫叶，铺落在弯弯的小路上。袅袅的紫烟在林间浮动，如幻境一般。
李真果放学回家，走在林间的小路上。经过一片松树林，看见树下坐着一个衣着邋遢的白发老人。
“老爷爷，您迷路了吗？”他问道。
老人靠着树子，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
老人蓬乱的白发遮住了面孔，他看不清老人的模样。心想：这老爷爷必是饿得走不动路了。可我没带吃的，怎么办？
“老爷爷，您等着我，我回家给您拿吃的来。”
老人依旧垂着头，毫无表情地说：“叫我道爷爷。”
啊？李真果有些吃惊。他顺从地叫了一声：“道爷爷。”想看清楚老人的样子。
老人有点不耐烦：“快点去拿，还在这磨叽什么？”
李真果连忙撒腿朝回家的方向跑去。
一炷香的工夫，李真果捧着一大包馒头，小跑着回到树林里。老人依旧坐在树下，垂着头。
李真果将纸包里的几块尚散发着热气的馒头，悉数恭敬地递给老人。
老人头也不抬，抓起馒头大口吃起来。
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咸鸭蛋，给老人路上带着。这是母亲为他煮的咸鸭蛋，等他放学回来吃的。
老人也不客气地拿了过去。
吃完东西，老人又说：“小子，给道爷爷拿鞋子来。”
看着老人穿着露出脚指头的芒鞋，李真果不由一阵自责：“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立刻又跑回家去，把父亲的新衣、新鞋拿了来。
老人瞥了一眼，面无表情，把脏兮兮的双脚伸过去，冷冷地道：“给你道爷爷穿上。”
李真果心里嘀咕：“真是个古怪的老头。”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弓下身，伸出小手，笨笨地给老人穿上鞋子。
或许因为好奇，他抬起头朝老人望去，看见被乱糟糟白发遮住的面孔，露出慈祥的笑容。长长的白胡子仿佛被风吹起，飘动着。但此刻，一丝风都没有。
李真果心里一惊：这个老爷爷，我在哪里见过？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时，老人站起身，哈哈大笑了两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说一声谢谢。
好个怪老头！望着老人飘然而去的身影，小真果心里一惊，回忆起那个熟悉而奇怪的梦境，难道这老头是梦中的神仙爷爷？
回家的路上，李真果一边走，一边想。他感觉像做梦一样。
“小子！”一个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猛然转过身来，一阵惊疑，老人笑呵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明日此刻，到那棵老树下见我，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老人说完，还没有等李真果反应过来，已飘然而去。
回到家，李真果把遇见老人的经过讲给父亲听。李永超听完儿子讲述，也大感惊奇。
“爹爹，那个道爷爷是不是我梦见的神仙呀？”
儿子的问话，让李永超联想到疯癫老道，难道又是他？听儿子的描述，也与疯癫老道十分相似。
这个神秘的疯癫老道到底是什么人？莫非是传说中的高人？或与真果有此奇缘？李永超沉思着，不知是喜是忧。
“爹爹，孩儿明日可以去问道爷爷问题吗？”
“当然可以。”
第二天，晚霞满天，又一个很美的夕暮。山冈上，太阳正在下去，月亮正在上来。古铜色的天幕像亘古的洪荒，十分梦幻。
李真果放学后，如约来到松树林，老人已在树下坐着，正举着葫芦独自喝酒，神态悠闲自在。
真果一阵惊疑，老人完全不像昨日邋遢的样子，一袭干净的紫色袍服，玄纹云袖。一头银发，一半披散，一半束缚，发顶用一支玉簪扎成天宫卷，丝丝发缕随风飘动。如雪的长须，烘托出他红润如雪肌的面容。一双眼睛神光灼灼而又安详。他盘腿席地于松下，意态潇散，恍若逍遥自在、鹤发童颜的仙翁。
“小子，坐吧。”老人笑呵呵地招呼真果在自己对面坐下，真果却只恭敬地站着，拘谨而又充满敬畏地看着老人。
“叫你坐，你就坐。你这小东西哪里学来的俗套？”老人有点不满。
真果在老人对面坐下，忽然感觉轻松自在，面前的老人变得亲切而熟悉，像梦里所见的老爷爷。
“问吧。”老人喝了一口酒，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你是谁？”李真果大胆地问，没有用敬辞“您”。他对眼前这个奇怪的老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是谁。
老人笑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你必然遇见的人。”
难道他真是神仙爷爷吗？真果心里想。
老人又呵呵笑道：“我不是神仙。”
真果心里一惊，他连我想什么都知道，好厉害的老头儿！
这时，风吹起，一片松叶突然飘落下来。转眼之间，已落在老人的手上。
老人举着手上的松叶，微笑着对真果说：“就像这片叶子，它恰好从树上落下来，恰好我坐在这里。风也恰当，刚好吹来。”
真果似懂非懂。
老人又进一步启发他：“你恰好来，我恰好在。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我是你必然遇见的人，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
“你是想说，叶子掉下来砸到我，是偶然。你遇见我，也是偶然，怎会是必然呢？”
真果小脑袋里的疑问，被老人道破了。
“现在，你来回答我，你是谁？”
“我叫李真果，今年五岁……”
老人摇头道：“李真果只是你的名字，不是你。我问的是‘你是谁？’”
“我就是李真果，男子汉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他大声道，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真果心里嘀咕。
“你是它。”老人举着手上的叶子说。
“我怎会变成叶子？”真果困惑了——这老头儿疯言疯语，到底想说什么？
“你就是刚好落在我面前的，一片叶子。”老人微笑着注视他，意味深长地，“你是谁，你必然会遇见谁。”
我是谁？真果忽然感觉不认识自己了。
这时候，真果感受到这个奇怪的老人身上神秘而高深莫测的气质深具吸引力，令他产生一种崇仰之情。
老人站起身，把酒葫芦挂在腰间，似醉非醉，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吟道：“道可道，非常道……”
真果追上老人。
“道爷爷，您到哪里去？”
“风到哪里，我到哪里。”老人头也不回地笑道。
“我要跟您走。”他冲着老人的背影大声说。
“小子，跟着你的脚走吧。”
真果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双脚，突然拔腿朝老人追去。可是，老人转瞬消失在树林里，不见踪影。他怅然若失。
“回家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真果身后传来。他转过身去，看见父亲站在面前。
原来李永超一直悄悄跟在儿子身后，来到树林里。他藏在树后，听着儿子与老人的对话。虽然没有看清楚老人的样子，但从声音里判断，老人正是救了母子俩性命的那位疯癫老道。
老道的出现绝非偶然。一老一小的对话，再一次证实了李永超的判断。
这是一个神秘的高人。莫非儿子真与道有缘？他回想起疯癫老道在他家门口所吟之句：“天机造化谁知晓？天降小子下凡了。不慕尘间名与利，修真求道出家了。……”他隐隐感觉，这个道人是来带儿子走的。李永超心里加深了忧虑。
“爹爹，我可以去找道爷爷吗？”儿子的问话，打断了李永超的思绪。
“不要去找。以后，也不要去见面。”
“为什么？道爷爷不是坏人。”
虽然李永超也信佛信道，但作为父亲，佛门也好，道门也好，他不愿儿子走上出家之路。
他对儿子说：“那位道爷爷是好人，且是你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你就来不到这个世上了。你要记住，将来一定要报恩。”
真果听父亲讲过他出生时的遭遇。此刻他联想老人说的话：“我是你必然遇见的人。”又听父亲这一讲，心里似乎想通了许多。
李永超忽然表情严肃：“但是，听爹爹的话，现在不要去见面，好好用功读书。待日后功成名就，再行报答。”
“哦。”
真果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又不让他与老人见面，但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便只好答应不去找老人。
我是一片叶子。风会把我带走吗？真果想。
这以后，老人也一直没有出现。像风一样，去无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