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随着应启昭派人发出的如流水般的银两,那十恶不赦的官大人落网了的消息,也如乘了风,加了急一般,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速度,在邻里间飞速传播开来。
一时间,虽这荒灾依旧未过,百姓家也大都还揭不开锅,还是一个个不约而合地清扫起了屋子,夸张得都还有挂上红灯笼的,街道上那可是人来人往,哪怕着是平时因为一亩二分地不是很对头的人家,这见了面也互相打了个招呼问了个好。
张灯结彩,人潮熙攘是有了,在外人看来,离过年那架势,就差是锣鼓喧天,再弄几个狮子来舞舞了。
不过热闹欢庆之际,也有明白人开始闲聊,思索着官大人落网背后的事儿。
“呸,”一为了把那几口饭让给他母亲,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的穷书生,拿着刚领来的银两去米行买粮,一边不忘着跟老板聊了起来,“那狗官可算是落了网,先就等着过几日从重发落,也真可谓是大快人心!”
“我看啊,这就是那些贼人做得恶事太多了,已经惊动了老天爷,都是报应,报应啊!”老板一边给书生称着米,一边感慨着,“现世报啊!我有生之年终于看见的现世报啊!”
粮商与这些贫农倒还是不同,这做粮食生意的,就算是再遇着不景气的时候,也倒是能吃上口饭。
但别说商人重利,谁人不想着能在一定时间内能赚多少是多少?这官大人平日里就爱刻意提高生意人的税款——换句话说,他所收的是一个说法,上报上交给朝廷的是一个说法,其间差出来的量,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是源源不断地流入的他及其心腹的腰包。
商人们自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曾经有人上书给过朝廷,可这信还没出城门口,就跟着截了下来。那官大人也是铁了心的杀鸡儆猴,竟是一家家严刑拷打,比对字体,揪出了写信人,硬生生将那人的双臂给打了断,还收了那人大半的家财作为佣金。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过是如此。
官大人这么一搞,百姓到也都是老实了。再加上有人出城上报,消息如石沉大海一般后,也是知晓了这狗官上边有人,就算信是通的,这民告官也是万不能得逞的。
就这么慢慢地习惯成了自然,对于官大人的克扣,大家伙儿也都是习以为常了。反正能吃上口饭,再吃得那么好一点儿,赚得少就赚得少些吧,一家子安安稳稳地就可以了。
但这种想法,说到底也是在太平年间的。
这一遇荒年,还是这种百年不遇的大灾,本地粮食几乎是颗粒无收。好不夸张得说,只要这朝廷一天未发救济粮,全县就得有是一天依仗着这县里的几家米行。
大灾降临,粮商们倒是没想着借此大发一笔灾难钱,但也是确定这价格要比以往高出些许——毕竟屯粮就那么一些,时间一长,更是有价难求。相比别的县遇到荒年时的价格,他们这看在都是父老乡亲们上定的,已经是不高了。
可官大人的做法更是令人发指——他下了布告,以低于平时的价格强行收购了几家米行大半的余粮。
没有人不知道,他表面上打着的幌子是“征粮”,是“给点钱就知足吧”,背地里干得,却是翻倍倒卖粮食的勾当。
就连朝廷下的赈灾粮,前去询问的时候,也只是说“路上耽搁着”“还得过些时日”“你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管那么多干什么”。
没有人想反抗。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反抗是徒劳的——确实正如官大人所说“你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管那么多干什么”,他们无权无势,就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因为没有人会听他们在说什么。而县里的权贵们又都是与县令一气的……到头来,百姓们除了无可奈何,就是无可奈何。
再接着,就是官大人他们那些更见不得人的肮脏勾……
但话又说回来了,事情如今有了这般的转机,确实是从京城调来那几个官吏说起的。
书生到底是读书人,跟米行老板聊天的空档,眯了眯眸子,反应过了劲儿来:“造恶之人,必有恶报。此话不假是真,可这报应,恐怕不是上天降下的。”
老板这听了书生的话,称量粗粮米的手一抖,差点都给撒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这是反应过来了,话里带着七分玩味三分嘲弄地意思问道:“那小伙子,你这读书人说说看,善恶终有报,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当年老李家的事儿,老板你又不是不知,”书生慢条斯理道,“那李家的老幺,骨头是彻底接不好了,无法动手写字,也无法下地干活,可以说已经跟个废人无碍了。”
“知道,那有怎样?”米行老板给书生包好了粮。
其实书生后面还有不少排队等候的。这些人开始还不耐烦两人的闲聊,毕竟耽误的是他们的时间。可这一来二去,竟给这两人聊天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当时,不是也是想揭发那狗官的恶举么,到头来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书生遗憾地摇着头,叹息道。他这一副老练的模样,倒不似他这二十出头的年龄,更像是个头发花白了的老大爷。
“所以说,是天机……”米行老板开口便想着反驳,可话都到了嘴边了,他又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都下意识地睁大了不少,“等等,你是说……”
“是,我们的消息是出不去的,就是出去了,也根本上不去,”说到这里,书生特意拿食指虚点了点天,“那狗官之所以落网,完全是因为,上边派下来了人。”
“那派下来的人不是……”米行老板皱了皱眉。以前困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下来,但是那些人无疑都是跟官大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都上告无疑都成了打太极,也就得那个样了。
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海棠他们也是一样。
“荒谬,”书生从老板手里接过了粮食,转身看了看他后面排了的长龙,“若他们是与狗官一气的,那乡亲们,我们又是从何拿来的这些银两?那狗官又是为何会被绳之以法?!”
“这不是因为时机到了啊,”书生笑了笑,面对突然更安静了的人群,淡淡开口道,“是因为我们终于运气好,碰对了人啊。”
说完书生就快不离开了。可随着书生的离开,人群在短暂的安静后,那可是彻底炸开了锅。
“齐家那小子说得有道理啊!”
“是啊,那些若要是贪官,我们这银两又是哪来的!”
“可别说,仔细回想起来,前些日子确实是有官兵来我家询问事儿的,不过我当时害怕,没怎么敢说事情……呀,这么想来,也是怪后悔的!”
“你那算啥,我也是啊!没办法,之前遇着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官儿太多了,总得有那么些顾忌……”
……
就百姓们这么七嘴八舌议论着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了个声音——
“与其这么空想着,还不如赶紧去感谢感谢那位大人!进上我们这点小小的心意!”
此话一出,瞬间就遭到了周围人一致的赞同,叫好应许声绝不在少数。不少人就这么拿着银两,买了些蔬果,匆匆往旅馆处赶了去。哪怕他们自己要更需要这些吃的东西。
对此,海棠本人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这一觉醒来,比以往少了不少的压力。没了那狗贪官,她现在只需要想办法解决掉城里几个浮夸纨绔了。
这些人没有太大的权,处理起来也不算很难。
除此之外,她还得给朝廷寄去相关的经过,等候皇上对那官大人最后的处分。
不过海棠这写着写着信,越是听见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人声越来越嘈杂。
开始海棠还是以为,这是百姓们听着官大人落网了,给开心得。但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她越是发觉不对劲。
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海棠手上的工作,就在她走过去,正要悄悄打开窗户打开条缝,看看外面的情况时,她的房门就干净利落地给推开了。
“海棠,你等会出面一下吧。”来者是应召天,“是你的话,形象上会更有说服力写。”
“我?形象?”海棠给搞得有些懵,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因后果,“不是,召天,你说什么呢?睡糊涂了?”
“也就只有你会睡糊涂吧,”应召天笑了笑,带着几分打趣,“楼下那些,是来找你的啊,百姓,要债的。”
“要债?!”海棠没怎么见过应召天开玩笑,全给当了真,“我们又没欠他们什么啊,这……”
“你真经不起逗。”应召天的笑容更明显了,他几不过去接近了海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些百姓,是来感谢你为他们除了那么个祸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