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春
我们班主任姓石，石头的石。长得矮墩墩、壮实实，看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们是一、二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没有多余的校舍。当阳光从窗外投入教室，我们的课开始了。那真是令人难忘。
二年级的白淑珍可能是上学晚，十多岁了，才上到二年级。我刚一上学，就觉得她长得太高了，比我们高出那么多。她有个小毛病——吸鼻涕，上课下课总是不断地吸。她坐在最后排。我喜欢回过头去看她处理鼻涕，心里用着劲，嘴唇往上兜，生怕她哪一下没弄好，鼻涕掉到地上。她学习有点慢，上课总是被老师点名才发言，发言时说话慢腾腾的，错了也不着急，发完言总是笑呵呵的。
有一天，石老师让她上前面听写一个字：民。她用粉笔写完了，看着老师。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连忙举手：“老师！”老师转过身来看着一年级群里的那个我，问怎么了。
这老师，这么大的事竟不知道，还问我怎么。“白淑珍的‘民’写错啦！”
石老师微笑着，把我叫到前面，让我把正确的写出来。
白淑珍把“民”字的弯钩写到右边了，就是“民”字伸出腿往外踢的那一脚。她把那一脚踢向右边了，应该踢向左边！
我站在黑板前，把“民”一笔一画地写下来——与其说写，不如说画，虽然我还没学到这个字，但我认得。我让那弯着的一脚踢向左边。写完，我兴冲冲地跑回了座位，等着老师夸我！
白淑珍站在黑板前，那个“民”字很大，在黑板中间的地方，我个头小，我的“民”字在黑板右下靠底的地方，很小，不睁大眼睛都看不见。就这样，自有甲骨文以来，中国造字史想都没想到，一个可笑的汉字被一个一年级小学生活生生地造了出来！
我把“民”那一弯钩写到了左边，也就是说，我的“民”竟从左边踢出了脚，想想看，这不是“反民”吗？！
这时我听见了老师和二年级学生的笑声。
白淑珍拍着手上的粉笔末，一边往座位上走，一边快乐地瞅着我，眼神里没有一点幸灾乐祸。
石老师没批评我，却笑着一边把那个小“民”擦掉，一边表扬白淑珍。
我捧着脸，手上热烘烘的，伟大和可笑就在一瞬间完成了转换。我后来不断分析自己当时的心理，我是想显摆自己，觉得白淑珍什么都做不好，字当然写不好。就这样，我被自己耍的小聪明掀了个掉底儿。
黑板前的粉笔屑在阳光中飞舞着，一团一团，围着我，落向我，像落了我一身的白蝴蝶。那个字再也没法从我心上擦去。我所有的自以为是被“反民”的一个左脚，狠狠踢中了。
白淑珍和白素贞，要是平卷舌不分，听上去就是一个名儿。白素贞是《白蛇传》里晶莹剔透的白娘子。我到现在还记得白淑珍整天兜着嘴的样子，那个样子，多少年后竟纯洁得像天使一样。
选自《儿童文学》（时尚）2015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