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周
清明节到了，我们又去搭青。
我们这儿把“踏青”叫作“搭青”。因为春天踏青要背着锅碗瓢盆在野外生火做饭，头一件事就是找些石块搭成一个小灶，那不就得“搭”吗？所以，搭青比踏青还形象呢。
我们搭青的地点是马儿山。葱葱郁郁的山脚下有座一望无际的水库，堤坝上开满了雪白而细碎的苦豆花，远远望去，就像铺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我们班二十多个小伙伴在张老师的带领下，一路朝马儿山进发了。有人背着一袋米，有人提着一块咸腊肉，有人挎着一篮子蔬菜，还有几个身高体壮的男生“哼唷哼唷”地抬着一口大黑锅，锅里放着碗筷瓢盆。大家沿路折了些刚透出新芽的柳枝，编成柳帽戴在头上。我的铁杆伙伴黑娃还扯了把柳叶做哨子，放在嘴唇边，梗着脖子吹出了一首婉转悦耳的民谣，引得在水田里弓腰插秧的农民抬头张望。
来到山脚下，我们找了块空旷的草地，把餐具安放下来。张老师让班长带几个同学去拾些干柴火，以备做饭时用。其他人则像从笼里飞出的小鸟，四散而去：大字般伸开胳膊腿躺在草地上，猴儿般灵巧地爬到树上，蝴蝶般欢欣跳跃地奔向水库边……尽情地享受春日的气息。
我和黑娃自告奋勇跟着班长上山打柴。刚走到半山腰，忽然耳边传来轰轰的水声。大家心生疑窦：哪来的声音？我们分头寻找，看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这时，眼尖的黑娃突然大声喊道：“快看这里！”
我和班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原来山坡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地洞！洞口阴森森的，那轰轰的水声正是从洞底下传来的。
黑娃趴在洞口，大声吼了几声：“啊——啊——”
几秒钟后，从洞底传来“啊——啊——”的低沉回音。
黑娃满脸兴奋：“这是不是《西游记》里的水帘洞啊？”
我们忘记了捡柴火，伏地贴在洞口，兴奋地大声喊叫。
“咱们丢块石头进去看看！”黑娃提议道。
我们找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块，挥起手臂，朝洞里砸去：咦，没有反应？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从地底下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果然有水！”黑娃说。
“好深！”班长说。
大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生怕不小心跌入这个无底洞。
这时，山脚下隐隐传来大嗓门阿吉的喊声：“生火做饭啦！”
于是，大家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这个神秘的山洞，继续去找柴。
临走时，黑娃从口袋掏出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嘴里嘟囔着：“我要画张地图，把这个洞标记下来。下次带一根很长很长的绳索，下去看看。”
来到山脚下，大家已经忙开了。空地上，一个简易锅灶已经搭成，张老师蹲在地上，用蒲扇小心翼翼地扇着风。青烟袅袅上升，火烧得很旺，映红了一张张兴奋的小脸。
过了一会儿，调皮的黑娃趁大家不注意，溜到石灶背面，拿起蒲扇一阵猛扇，猛烈的火舌出其不意地蹿出了锅底，向正在添加柴火的两个小女孩——阿花和阿秀的脸上舔了过来，“滋滋”两声，阿花额头上漂亮的刘海顿时少了一截，阿秀好看的柳叶眉烧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阿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秀没有哭，她铁青着脸，顺手拿起拨火的柴火棍，从地上一跃而起，追着黑娃就要打。黑娃早有防备，他立刻跳起来，落荒而逃。大家看着阿秀脸上奇怪的眉毛，笑得直不起腰。
吃饭的时候到了。腊肉炒菜薹香味四溢，大家的口水都流了出来。四野飘荡着苦豆花淡淡的芳香。我们席地坐在绸缎般柔软厚实的青草地上，开始享受亲手制作的美食。
正当我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黑娃神秘兮兮地凑到跟前，从鼓鼓囊囊的兜里掏出一个小瓦瓶，压低声音说：“给你来一点开胃饮料！”
“什么饮料？”我十分好奇。
“你尝一口就知道啦！”
他把瓶子递到我嘴前，一股猛烈的酒精气味扑鼻而来。“酒？”
“嘘——尝尝！”他回头环顾了一眼，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我舔了一小口。天哪！一股又苦又辣的味道在我的舌头上扩散开来，舌头麻木了，眼泪快流出来了。
“烧酒——”我的话还没说出口，黑娃立刻夹了一块腊肉塞进我的嘴里。
“好东西哩！我爹每顿饭都离不开它！今天我得好好尝尝！”他“嗞”地抿了一小口，赶紧扒了一口菜到嘴里。
他那副想喝又怕辣的样子，滑稽极了。
很快，黑娃的黑脸蛋就变得通红。
这时，阿吉端着碗筷凑了过来。他盯着黑娃的脸蛋瞧了半天，问：“黑娃，你的脸咋啦？”
“我……我吃到红辣椒啦！辣死我啦！”说着，黑娃故意捂着腮帮子“咝咝”地吸气。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格外有滋味。放下碗筷，张老师安排一部分人洗碗，其他人去坝上采摘苦豆花拿到镇上卖，换回的钱做下次搭青的经费。
苦豆花的藤蔓上布满了尖尖的小刺，稍不留神，手指头就会被刺出血来。我问黑娃要不要一起去采苦豆花，他说：“我的手太笨拙，还是留下来洗碗好啦！”
堤坝上的苦豆花开得十分繁茂。我们一边采着，一边唱着儿歌：
苦豆花，
花儿白，
四月清明遍地开，
又治病来又做菜。
不知不觉，日头溜到了山腰树间。我们共同采摘的苦豆花足足装满了两大只布口袋。
张老师清点人数，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
“还有谁没到？”张老师的脸上挂着几分焦急。
我看了看身边，突然察觉：黑娃不见了！
于是，大家扯开嗓门，大声喊着黑娃的名字，分头寻找。可是，找了半小时，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渐晚，山风呜呜作响，大家急得团团转。我突然一拍脑门，有了主意。
我带领老师和伙伴们径直朝山腰密林中爬去。在上午发现的那个山洞旁边，我们看到黑娃手里攥着根绳子，歪着脑袋躺在一棵大树底下酣睡得呼呼响。
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家伙，一心惦记着山上的“水帘洞”，想独自前来探个究竟。岂料不胜酒力，刚摸爬到大树底下，就醉倒在地，爬不起来啦！
选自上海《少年文艺》（上半月刊）2015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