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动了两步之后，那男孩似有所觉一样，缓缓转过了身，正正地对上林小可。
他脚下动了动，看起来好像要走过来，但片刻之后人又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原地，是在等着林小可走过去。
林小可放轻了脚步渐渐向前，在两人之间大概只可以站得下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停下。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男孩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她，脸色出奇地白，嘴唇上的血色浅浅，套在略显厚重的黑色外套里，整个人显得分外羸弱。
慢慢地，男孩眼里积聚了一层笑意，他在对着她笑，笑容淡淡的，但格外有感染力。林小可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暗暗攥了攥。
“如果，现在让你画一幅画，你想画什么？花，小动物？还是其它什么？”
男孩身体微微上前凑了凑，两只手自然背在身后，双腿站得笔直。而后两道目光直直地望到林小可的眼睛里，稍稍带着一种侵略性，莫名让人感到惊慌。
林小可下意识晃了晃，堪堪忍住处于身体本能想要向后仰过去的强烈欲望，暗暗咬了咬唇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任凭他的目光在自己眼睛里随意来往。
片刻之后，林小可哑着声音，悄然出声回答：“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画。”
小小年纪目光却格外坚毅，听起来语气中似乎也注进了部分力量，一句话似乎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林小可此刻非常清楚自己当下真实的状态。
那时的她就好像海里一条被浪水冲到沙滩上的鱼，已经被晒了太久，即便费尽了力气却依旧停在原地，最终就快要渴死的时候，海浪却又一波波打上来。
海水从她身上一次次冲过去。虽然力量很大，每次水一打过来就晃的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但她仍旧高兴得很，因为觉得自己就可以回到大海了。
但往往现实总是和理想相反，海水一次次冲上来，却一次次把她推得更远。后来，海浪又一次打上来的时候，冲过来的海水已经无法完全覆住她的身体。再后来，浪花渐渐减弱，她已经完全触不到海水了。
她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看着海水和自己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海浪不再涌上来。
她已经想要放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不再费力去跳，不再费力去扑，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死亡。
可忽然，她身边出现了一只光着的脚丫，然后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拾起来，温柔地捧在了手心。
她已经看不清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长了什么样子，只听到了一道软软的声音：“小鱼小鱼，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让我送你回家吧。”
而后，她只觉一个恍惚，下一刻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大海里。
她浮在海面看着那人渐渐走远，片刻之后自己也慢慢沉入了海底。
“呵…”那男孩闻言轻笑出声，顿了顿，开口继续又问：“那，如果现在非要你画呢？”
林小可惊讶抬头，看到他眼里越发浓郁的笑意，不清楚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这样，让你做道选择题。如果现在非要你来画一片草地，你想把它画成什么颜色？黄色，还是绿色？”
“画成黄色吧。”
林小可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回答。
“不，你要把它画成绿色。”
那男孩敛去笑意，神情格外认真地望着她：“你要记住，在你心里的那个世界里，要让草地一直是绿色。即便里面已经寒冷刺骨，大雪纷飞。”
“为什么？”
林小可静静回视，身体本能反应地开口问他。
“嗯？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记住就是了。”
男孩眼里的笑意重新浮现出来，语气淡淡的，但听起来却莫名有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林小可下意识点头答应。
“好，那么，再见。”
那男孩满意地笑笑，而后转身走开。他脚步迈得极慢，林小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愣愣出神。
片刻之后，院子里突然间走出来一个人喊她回去。
那男孩依旧向前缓缓地走着，林小可就快要走进大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努力把那道黑色的背影深深印在了眼睛里，而后才随人缓缓进了院子。
之后，她慢慢长大，记忆也越来越零碎。至于那个小男孩，渐渐也忘记了。再之后，李非同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不知不觉间就把那道身影完全覆盖了住。
所以那天晚上她在楼梯口处看到沈林轩的时候，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些特别，其他并没有想起来什么。即便后来他做了她的同桌，他们坐在一起待了半个学期，她依旧没有想到什么。直到沈林轩身上的那件黑色外套出现，她脑袋里才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现在是第二次出现，她终于想起了他，记起了那年荷塘边，认真要她记住草地要一直是绿色的小男孩。
不，不是要她记住草地一直是绿色的小男孩，而是要她记住的沈林轩。
林小可拿下来顶在脑袋上的外套，抬手轻轻按了按额头，而后曲起腿抱住膝盖，脑袋靠在上面静静出神。
她现在也终于理解了沈林轩当时的行为。他为什么要问她想画什么，为什么问她草地想画成什么颜色，为什么后来告诉她一定要是绿色，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
对于一个当时还喜欢站在风扇前咬冰棍的小姑娘来说，父亲的突然离世无形中对小孩子所造成的沉重打击，是人们怎样都无法用眼睛看到的。
即便你一眼看过去她似乎已经停止了哭泣，脸上已经看不到了泪水，但小姑娘心里具体如何，恐怕连她自己都摸不清楚，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沈林轩的问题，就是在试探。
问她想画什么，然后通过她的回答判断人此刻心里的想法。在林小可回答什么也不想画之后，他换了条路，给她一样东西，问她想要给这东西涂成什么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