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脚步声伴着呼啸的风飘来,方庭春抬起头,原来是王沁文走了过来。
夜里王沁文怎么也睡不安稳,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猛然惊醒,匆匆跑到王建宇房间,却发现空空如也。
她匆忙穿好衣服,往外跑去,今夜风雪很大,她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又一跤。等她到水合街的时候,却看见方庭春拿着一把剑,一剑刺进王建宇的胸膛。
王沁文整个人都懵了,她走了过去,风雪很大,不消一会儿,王建宇身上就是一层薄薄的白雪,忽然王沁文一声嘶吼,她整张脸变得很狰狞,勾着背,握着拳,痛哭出来。
她慢慢走到王建宇身边,蹲在地上,哭到:“方庭春,你什么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们……”她说得很小声,蹲在那儿,泣不成声。
“他本来就该死!”方庭春的脸上都是泪痕,风一吹,殇得很。
王沁文没有回答她,只是蹲在那儿,埋着头哭,她哭了很久,方庭春却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慢慢站直双膝,想要把王建宇抱起来。
“你不要碰他!”王沁文怒吼道,方庭春吓得想要抽回了手。王沁文一把抓住,看了眼她手上的手套,扒了下来。
王沁文满脸是泪,她盯着方庭春,冷笑道:“你就是魔鬼,你这双手就是证明,这些都是你活该!你说他该死?因为他害了三娘。
那你呢,你就不该死吗?”王沁文狠狠地盯着方庭春,双眼又狠又红。
方庭春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哭泣,她打了个冷颤,站直了起来。
王建宇太了解她这个妹妹,如今,只有恨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王沁文冷笑着一直盯着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把王建宇挪了上去,王沁文拖着那披风一直往回走,王建宇很瘦,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
方庭春回过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看着王沁文兄妹远去的背影,风雪肆虐,灯笼飘摇,背影蹒跚。
方庭春看着地上积雪被划出的一条沟,久久回不过神来,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方庭春杵在那里,像个雕塑。
方庭春悄悄跟在他们后头,看着王沁文将王建宇埋在她父母的墓地旁边,之后独自一人走回了家。王思文给他们买的宅子是典型的四水归堂。
方庭春透过门口的窗子,看见王沁文就坐在大厅面前的天井沿上,她的目光穿过中门,盯在大门背后,门掩着但没有锁,王沁文一直在等,她要等等看,会不会有风雪夜归人。
雪色月色伤心色。
之前方庭春给孙词吃了点安眠药,她回到庭春台的时候,他还睡在那里,安静得像个孩子,熏笼里的木炭发出一点点呲呲的声音,方庭春颤抖了一下,好像恢复一些知觉。
她爬进了里头,进了被窝,孙词似乎感知到方庭春的存在,转过身来,对着方庭春,他没有醒,可他却把她抱在怀里,方庭春冰冷的身子,一下就温暖了起来。
孙词哼哼了几声,没有醒来,方庭春面对着孙词,热泪盈眶,她伸出手去,不停地轻轻抚摸孙词的眼,孙词的脸。
屋外风雪疾入破,熏笼明灭看情浓。
方庭春更贴近了孙词,她莫名地觉得特别感动,只想就这样看着孙词,抚摸着孙词。
第二天,孙词去了衙门里头。方庭春悄悄地去了王沁文家里,可是却人去楼空,方庭春也坐在天井沿上,她想看看坐在这儿等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可是从早等到晚,王沁文都没有回来。方庭春慌了,她走了出去,敲了隔壁的房门:“婶子,今日可曾看到隔壁的姑娘?”
“你说王姑娘?”
“嗯”方庭春点了点头。
“早上很早就见她背着个包袱走了,哎,也是个可怜人。”那婶子叹道。
“她有没有说去哪儿?”
“没有,她从没和我们说过话。”
方庭春低下头去,抿着唇,隔了一小会儿,又道:“婶子,我家就住在钟山脚下,门口种着几株桃树,她若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可好?你到那儿之后问一问庭春台在哪儿,就能找得到了。”
那婶子本不想这么麻烦,但看她那热切的样子,只好应道:“那好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腊月二十三,大寒。
方庭春走进一家当铺。
“你这玉佩,哪里来的?”那掌柜的问道。
“我从小便戴在身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方庭春答,她仔细想了想,估计是王庆劫的东西里头的一个。
那掌柜的把那玉佩对着太阳光,仔细打量,许久,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方庭春有些好奇,她当一个东西而已,道:“我是个孤女,自幼父母双亡。”
“哦,原来如此。”那掌柜的又问道:“你为何要来当这个玉佩?”
“我嫁人了,我家公公过几日过寿,我想买个贺礼送给他。可是我家很穷。”方庭春道。
那掌柜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方庭春一眼,沉思片刻,把那玉佩还给他,道:“姑娘,我看你孝心,我也不要你这玉佩了,你看看我这店里,你看上什么了,只管拿走吧。”
方庭春吃了一惊,摆手道:“这怎么可以。”
那掌柜的推了推眼镜腿儿,笑道:“我是老板,我说可以当然就可以,只是望夫人来日飞黄腾达的时候,还记得我就好。”
“老板,我相公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怕是没有飞黄腾达那一日,老板不必如此。”方庭春又将那玉佩推了过去。
“哎,姑娘,我看姑娘的面相就是富贵命呢,这玉佩呀,还是戴在身上的好。”那掌柜地又推了过来。
“老板,我说当了就是当了。你只管给我钱便是,你放心,将来我若有显贵的一日,一定记得老板今日的好意。”方庭春严肃地说道。
那老板透过眼镜看她的神色,道:“哎,那好吧,只是你这玉佩,我却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钱,而且你拿着那些钱到外头,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不如,就在小店挑一个,当做交换这枚玉佩?”
方庭春一想,他说得很有道理,便道:“老板说得是,只是不知我这玉佩,可以换个什么样价值的东西。”
“呵呵。”那老板摸着那一点点胡子,道:“姑娘这玉佩,李某开不了价,我这店里的东西,姑娘看中哪个,就是哪个吧。”
方庭春一好奇,问道:“这玉佩真有这么名贵?”
那老板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你说它名贵,它就价值连城,你说它廉价,它就只值这一二两银子。”那老板对着方庭春笑道。
这老板真是好奇,方庭春也不再深问,老板领着她走进里屋,她猫着腰,仔仔细细地看那些架子上的东西。
箜音谷劫过很多东西,方庭春也看过很多宝贝,她又选了一个玉佩,只是那玉上,刻着的是一个和蔼的老寿星。玉是块好玉,刻得也很精细。
方庭春选好东西,那掌柜的帮她包了起来,交到她手上,她对那掌柜的说道:“老板,我刚刚当的那枚玉佩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如果真有富贵的一日,我是一定会赎回来的,你可千万帮我留着啊。”
“夫人放心!”老板说道,紧接着,他又把她送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目送她远去。
黄昏时分,孙词回来了,二人吃过饭后,便在书房,孙词握着方庭春的手,教她写字,孙词的字写得很好,这几月来,方庭春的字也突飞猛进。
孙词不禁叹道:“庭春,你学得可真快。你要是从小读书写字,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方庭春娇俏一笑:“现在开始,不也还来得及么。”
孙词叹道:“是呀,小时候,学堂里那么多人,我们念史读经,诗词书画,用了那么多年,想不到你短短几月便这么厉害了。”
方庭春咬着笔头,笑嗔道:“阿词哥,你这样偏心真的好吗。你们小时候学,可能多半是父母逼着去的,有几个在认认真真地学?
而我是真的喜欢,沉浸在其中,这学的效率自然不一样。从前我学功夫很刻苦,是因为责任,如今我学文化,也很刻苦,是因为喜欢。
我喜欢看古人的那些故事,喜欢看那些诗词歌赋里的情深义重。这些东西太美太浪漫。
柴米人间地,诗书情义天。天上人间。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快乐。”
孙词看方庭春的眼眸闪烁,掩不住的心潮澎湃。
夜里,方庭春听见孙词的一声轻叹,方庭春抬了下头,又转过身去,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玉佩,拿在手里,吊在二人之间。
“这是什么?”孙词从她手中接过玉佩,看到那玉佩上刻的,是个寿星老头,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一双眼睛望着方庭春。
“你别这样看着我。”方庭春害羞地平躺,望着帐子顶。
“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后天便是你爷爷的寿辰,这个玉佩,你帮我带给他,就当是我给他的寿礼了。你帮我转告他,我恭贺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孙词用手去抚摸那个玉佩,问道:“你买的?你哪来的钱?”
方庭春撇过头,抿着小嘴,对着孙词点了点头,道:“嗯,我把我自己原来那个玉佩给当了。”
“那个玉佩不是你从小带到大的?怎么能就这样当了?你当哪儿了,我去给你赎回来。”孙词道。
方庭春狡黠地笑了一下,又把头瞥到里头去,胳膊伸到枕头底下,把那支桃纹红玉钗拿了出来,每天晚上,她都放在枕头底下。
她依旧平躺着,侧过头,举着双手对孙词说道:“你看,你送我的这支钗,这是最宝贝的东西,其他的我都不要了。”
方庭春笑得艳若桃李,孙词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方庭春见状,又把钗藏了回去,从孙词手中接过送给孙玉的玉佩,手中弄着那绳结和底下那坠绳,道:“我看原来的那绳子都旧了,就换了一个,你看,这绳结和坠子都是我自己做的,隔壁莫大娘教我做的,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方庭春举着那玉佩,放到孙词面前,孙词侧卧着,手肘撑着身子看方庭春。
他恨造字者真是太不解风情,完全没什么字可以形容他此刻心中的感动和澎湃,他接过那玉佩,俯下头去亲吻方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