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冷静下来一想,陈让不至于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白女士在吗?”
白净在里头说:“博士请进。”
戚晏容推开门,见白净盘腿坐在床上,陈让站在床边。戚晏容不禁暗自惭愧,因为陈让的西装扣子扣得紧紧的。他在为白净纠正“双盘式”打坐姿势。
白净从小练习舞蹈,自然很容易就把动作做到位。然而陈让较真,连细微的误差都不放过。不过,戚晏容仍然寒了脸对陈让说:“陈师傅,我找白女士有事儿。”
陈让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沉默地走了出去。门关上后,白净把腿放下来,笑道:“博士想多了,陈师傅虽是男性,但不近女色,你不必担心我会勾引他。”
戚晏容认真地说:“大晚上的,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间屋里,传出去总是不好。陈师傅倒无所谓,你是有丈夫的人。”
白净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牛兴那个王八蛋呢。”
戚晏容迟疑着说:“或许,有一个人你会在乎。”
“谁?”
“白纯。”戚晏容盯着她的眼睛。
白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房间里的暖气很热,但她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外衣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就在我的微信上,想跟你说说话。”戚晏容把手机拿出来。
“我说了,我不认识这个人!”白净突然尖声吼叫起来,拉开被窝,一头扎了进去。
戚晏容只好道了声晚安,轻轻地带上了门。
回到办公室,戚晏容回复白纯:她已经睡下了。过了几分钟,白纯才回复:我知道,她不愿见我,谢谢您博士。戚晏容回复:可能需要时间,她需要您的帮助,春节愉快!
白纯没有再回复信息。其他拜年的微信和手机短信也极少。戚晏容想回宿舍休息,但毫无困意,就找了本荣格的书看。刚翻了几页,就听到敲门声。白净在外头说:“博士睡了吗?”
戚晏容请她进来。白净披了件睡袍,冻得小脸发红。“我姐呢?我要跟她说话。”
戚晏容搬了把椅子扶她坐下,说道:“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与你姐说话。”白净一把抱住戚晏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戚晏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说:“很多事,急不得。”白净哭了一会儿,放开戚晏容,说:“晏容姐费心了。我知道你是通过那个叶天才联系上我姐姐的……”
戚晏容轻声说:“其实是屠老师想的办法,他为你的事操了很多心。”
“晏容姐姐,你愿意做我的姐姐吗?”白净抬起泪眼,看着戚晏容。
“愿意。”了解过这个女孩的身世经历,抛开职业本能之外,戚晏容对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姑娘很是心疼,“其实……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个妹妹。”
“姐姐……”白净扑上来抱住了她,手指很用力地扣紧她的肩膀。
暖气很烫,灯光很柔和。中途岛2号治疗室,白净躺在洁白的床铺上,戚晏容坐在她的身旁。
白净终于从内心里愿意接受戚晏容的治疗。戚晏容让她侧身屈体躺好,双目微闭,用食指轻轻塞住耳孔,放松身体,自然呼吸。这样过了十五分钟,戚晏容把她触醒。
白净感觉自己快睡着了,问:“姐,这也算催眠术?”
戚晏容摇摇头:“这不算催眠术,是中国武术中养气的一种,有助于养精、安神和睡眠。我曾长期失眠,但练习这种方法后得到了改善。”
白净眨巴着眼睛,“姐姐懂的真多。”
戚晏容脸上的祥和破裂出些许阴影:“这是我前夫教给我的。”
白净却浑然未觉,目光停在白色的天花板上,颇有兴味地说:“看来这位前姐夫真是厉害啊。”
戚晏容有些后悔提起这个人,却只能镇定地回答:“他是美籍华人,在美国长大,但对中国武术很有研究。”
白净坐起,“是不是很帅?很有才华?很man?”
戚晏容点头。
白净继续追问:“比屠老师还帅?还厉害?”
戚晏容无奈地说道:“若只论长相和手段,屠老师可能不如他。”
白净瞪大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那你们为什么离婚?”
戚晏容面容煞白,咬着牙挤出一句:“因为他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白净有些后悔,却更是好奇,略小声地问:“比牛兴还王八蛋?”
戚晏容好半天未出声,再开口时语调带着恐惧的起伏:“牛总比他更像一个‘人’。”
白净扭过身子紧握住戚晏容的双手,睁圆眼睛说:“原来姐姐眼里的深度恐惧,是来自这个人!姐姐是心理医生,难道还斗不过他?”
戚晏容惨然笑道:“世上所有的医生都不可能包治百病,尤其是自己的病。我前夫集屠老师的聪明、牛总的变态、荣总的手段和修理的阴谋于一身,我在他面前就是条放在砧板上的鱼。”
白净眼里渐渐染上恐惧之色,“世上真的有这种人?”
戚晏容叹了口气:“事实上,世界上所有生物都是相生相克吧。有我这种人,就会有他这种人。就如同这世上有羊就有狼、有兔就有鹰、有鼠就有猫一样。自然界物种有天敌,人世间情感也有生态。自然物种没有天敌就会无序发展破坏平衡,人类情感没有惨痛也会变得索然无味。人们都想着获得美满的情感,男人想拥有美丽、善良、聪明、多情、温柔、贞洁、体贴而又甘愿付出的女人,而女人则希望拥有高大、帅气、勇敢、坚强、睿智、节制、宽容而又敢于担当的男人,但是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都不过是内心的欲望罢了。”
白净听得直了眼。半晌,她说:“姐姐,说真的,我以前根本不相信你能治疗心理病,但是今晚我不得不从心底敬佩你!谢雯姐若是了解你的能力,就不会缩回原来的恐惧之中。”
“我知道你与谢雯有过深聊,但是你现在需要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姐姐,说句掏心的话,我从小到大,只想跳舞,既不想大富大贵,也不想变成一个放荡的女人……可是生活就如同一辆没有刹车的车子,上去就下不来了。”
戚晏容反握住她的手,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七岁那年,爸爸跟着一个女人去了海南,我在学校里一直被嘲笑没有父亲。我一直渴望有个父亲,因为我感到天空有一半是黑的。母亲被抛弃后很伤心,但不在我面前表露出来。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太过担心我受欺侮就没有再嫁。她是服装厂的版师,但是为了贴补家用她回家后还要收衣服做,有些男人借做衣服为名晚上进了家里就不想走,有一次我看到一个男人伸手去摸母亲,母亲拿起剪刀扎得他夺路而逃,那天晚上母亲一直在流泪……后来,母亲为了避免男人们的骚扰,就把缝纫机搬到堂屋里,开着门做工,冬天也是一样,手脚都长了冻疮。所以,我从小就胆小、沉默,没有安全感。”
白净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戚晏容的背,轻声问:“妈妈现在还好吗?”
戚晏容似乎依旧沉浸在儿时的阴影中,喃喃道:“她去世快十年了,患了脑梗,才五十一岁。但她的话常常响在耳畔。她总是说,做女人不容易,但得有个女人的样子。我想,女人的样子应该就是不能让人看扁了。”
白净垂下头:“我妈妈也走得早,她临终时只有我在身边。她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求我照顾好姐姐……她说,纯纯性格内向,不太会与人打交道,怕她将来进入社会吃亏。我答应妈妈,就是不要性命也要照顾好姐姐……哎,不说了,姐姐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她至今都还未婚。”
戚晏容似乎对白家姐妹的过往逐渐清晰起来,劝解道:“净净,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其实你姐姐内心一直在煎熬。你为她做的一切,她比谁都清楚,只是她不敢面对,所以选择了与你断绝关系来隔离这种负罪感。”
白净一把抓住戚晏容的手,急切地问:“你们……你们对我们的事到底了解多少?”
戚晏容拍拍她的手背,说:“我们要治疗你,就得知道前因后果。请原谅,我和屠老师、叶医生对你与白纯的情况作了一些了解,你姐姐也是听了录音之后才在今晚与我联系的。”
白净愕然:“什么录音?”
戚晏容从衣袋里取出录音笔,找到叶枫琴录的那一段,摁下播放键。
白净听着,越听身体越僵直,最后如同冻僵了一般,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
戚晏容站起,轻轻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白净充耳不闻。
戚晏容走近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净净,这不是你的错。”
白净的手指动了一下,突然尖声叫嚷着挥舞起手臂:“滚开!”
戚晏容继续向她靠近,“净净,这不是你的错。”
白净突然跳下病床,跑到东南墙角,双手抱头蹲了下来,不停地发抖。
戚晏容慢慢走近她,仍然重复:“净净,这不是你的错。”
白净躲不过,向戚晏容跪了下来,扬起盛满泪水的眼睛,嘶声道:“求你……别说了……”
戚晏容蹲下身,张开双臂,说:“净净,这不是你的错!”
白净全身颤抖得无法自制,终于扑进戚晏容张开的双臂里,伏在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妈妈……妈妈……”她好像在喊已经去世的母亲,又似乎把戚晏容当成了妈妈。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如同狂暴的山洪,把远处的鞭炮声压了下去。戚晏容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说一个字。
渐渐地,白净的声变低了,身体颤抖的频率也逐渐变小。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戚晏容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麻了,白净才站了起来。
戚晏容扶她坐在病床上,用湿纸巾给她擦去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连同脖颈上残留的鼻涕。白净仍然目光呆滞,嘴里低声念叨着:“姐姐,我感觉我很脏。”
“为什么?”戚晏容把凳子挪了挪,坐在她的对面。
“你知道,我与很多男人上过床。我的身体早就脏透了,我洗不干净,我每次洗澡都要洗一两个小时,还是觉得脏……我恨不得把自己剁碎,放进火里焚烧。”
戚晏容没有接她的话头,轻声说:“你把衣服都脱了吧。”
白净一时仍未回神,本能地错愕道:“为什么?”
戚晏容温柔地说:“请你相信我。现在就我们俩,你就照办吧。”
白净没再犹豫,慢慢开始脱衣服。温和的灯光下,白净的身体洁白如玉。戚晏容看过很多女病人的祼体,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看到的最完美的身体。那柔和的曲线,完全符合人体最佳比例,也难怪男人们见了白净就会像苍蝇一样猛扑上来。
戚晏容让她躺平,闭上眼睛。白净照做。不多时,白净感到胸脯上一阵凉意袭来。她不由得睁眼坐起,一看,原来戚晏容拿着一支很粗的记号笔在她的左胸上涂抹出黑黑的一片。
“姐,你这是干什么?”白净觉得那一片黑色的墨水好脏好难看。
“这是什么?”戚晏容问。
“黑墨水。”
“它为什么会涂到你身上?”
“是你涂的。”
“我经过你同意吗?”
“没有。”
“现在该怎么办?”
“擦掉。”
戚晏容把湿纸巾递给她。白净很快将墨迹擦净。
戚晏容示意她再躺下,再闭上眼。白净照做。突然,她感觉左手被握紧,随后右手也被握紧,接着脚脖子也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她强忍着告诉自己相信戚晏容,待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四肢已被戚晏容用布带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