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不自然地笑了笑,将我们引进屋,“不用称呼我夫人,我叫刘梦夕,你们可以叫我梦夕。不知二位姑娘找我何事?若是打听吴先生的事,你们可是找错人了,我并不知晓。”
刘氏将宅子收拾得整洁干净,家中一切物什皆井然有序。连她为我们沏好的茶水,都格外用心,用的是晒干的菊花和陈皮、冰糖调制而成。
“其实今日我二人前来,并未有何要紧事,不过是想和夫……梦夕聊上几句。”我轻尝一口菊花茶,甜到心里。
“聊什么?”刘梦夕似乎有些兴奋,长久没有人作伴,自然是欢喜与人拉拉家常的,“我懂的东西不多。”刘梦夕轻叹了口气,略微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我们开门见山好了,梦夕可知吴先生在城门旁贴了张榜文,为的是寻一个长期以来读他话本的人?”赵岚馨说道。
刘梦夕突然有些慌乱,她理了理鬓间发丝,道:“我不知,吴先生的事我一概不知。他……为何要找那个人?”
我对刘梦夕笑笑,劝她不用如此紧张,只不过是随意聊聊,“吴先生是读书人,自然看重与他志同道合之人。他的话本无人问津,却有个人始终追随,吴先生很想与他交个朋友,从此把酒言欢。”
“吴先生的话本,每次买的人都不一样,他怎么知晓是同一个呢!”刘梦夕脱口而出。
“那你又怎么知晓每次买的人都不一样呢?”我立即追问道。
刘梦夕有些局促,顿时红透了脸颊:“我……哎呀,这么快就被你们识破了,可千万别告诉吴先生呀,那个一直看他话本的人就是我。”
“其实,昨日里,你那样为吴先生辩驳,我就知晓读他话本的人是你了。”我轻声对刘梦夕说道。
刘梦夕抬眸,眼中有些湿润,“我对他有意的事,街坊邻里,人尽皆知。也怪我,没顾及他的感受,让他为难了。”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喜欢就要说出来呀,我没觉得梦夕你让吴先生为难了。”赵岚馨从凳子上站起,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对赵岚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岚馨,这世间情爱,最难莫过于两情相悦。你的满腔赤忱,对一个不爱你的人而言,却是负担。”
刘梦夕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徐姑娘说的是。从前的我也是好似赵姑娘,喜欢吴先生,便想着掏心掏肺地对他,对他的好是明目张胆的。后来,街坊四邻里总是议论,说吴先生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寡妇,我这才意识到,吴先生对我的态度变得尤为冷淡。慢慢的,我也就敛了性子。”
听闻我和刘梦夕所言,赵岚馨亦陷入了沉思。
刘梦夕与我们相谈甚欢,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刘梦夕并非杭舟人士,她的家离此约上百里,是个淳朴的小村庄。刘梦夕有个远方亲戚,在杭舟城做着小生意,还算有点积蓄,然而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个病秧子,体弱多病,几乎是日日卧病在床。那远方亲戚见他儿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想着讨一门亲事冲喜,于是刘梦夕就成了他家的媳妇。
刘梦夕嫁过来一年不到,她的夫君便撒手人寰,但刘梦夕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孤苦。她本来就对夫君无甚感情,平日里靠着做手工赚点家用,反而过得逍遥自在,直到认识了吴长贵。
“他表面上看起来像一块石头,平淡无奇,但是内心却有着斑斓的色彩。他有时话很多,多到与花花草草都相谈甚欢,有时又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羞涩。为了了解一个平凡女子对生活的期望,他常常不辞辛劳为我做些体力活。想想看,那段时光,真是最快乐的。”刘梦夕的目光延伸至窗外,正巧能看见吴长贵院中的手植树,她脸上洋溢着光彩,泛着满怀憧憬的光芒。
后来,刘梦夕所住的巷子中有了流言蜚语。街坊四邻都在说,吴长贵与刘寡妇勾搭上了,一个恬不知耻,一个浪荡出格。吴长贵一个儒生,信奉圣贤多年,怎能忍受被如此辱骂,以至于他见到刘梦夕便头皮发麻,恨不得躲她远远的,再无纠葛。
吴长贵多年一人独居,偶尔刘梦夕会帮他收拾,亦会送些手工织物。自从吴长贵开始有意躲着她,刘梦夕突然觉得空虚了许多。
一次偶然,刘梦夕遇到在城东书局交书稿的吴长贵,她找到吴长贵的那本话本,买回家细细品读。话本说的是官家少爷与姨娘暗生情愫,两人挣扎在世俗与欲望的边缘,最后被棒打鸳鸯的故事。故事很老套,但刘梦夕那晚却湿了眼眶,她将话本放于枕前,流着泪回想其中字里行间的情感,那种真实让她感同身受。吴长贵描写的情感很是细腻,每一句话都深深敲打着刘梦夕的心。
之后每个月,刘梦夕都不会错过吴长贵的话本,而她为了避免被吴长贵知晓,只能找不同的人代买,这样就不怕让吴长贵难堪。
“你待他如此情深,他却不知,我觉得对你不公平。”赵岚馨喃喃道。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既然我喜欢他,就连同他的所有皆喜欢。即使他对我冷淡,觉得我乏味,他还是他,依然打动着我的心。我能做的,便是默默守护,在他不知不晓的情形下。”刘梦夕笑了,发自内心,她大约早已习惯这样单方面地付出,亦不想被吴长贵看透,从而让她的生活失衡,“这样的状态,也不会持续很久了。”
“此话何意?”我好奇地询问道。
“明日,我娘亲和兄长便会来接我回家,从此重新开始。这里的一切都会变卖掉,成为我再也不会提及的过去。”刘梦夕的眼神有些黯淡。
走出刘梦夕的宅院,我和赵岚馨皆踌躇不定,到底该不该将事实告诉吴长贵呢?
“阿玉,若是不告诉吴长贵,我们就这样走掉,也太言而无信了罢?”赵岚馨皱着眉,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