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照旧是卯时起来,白夙等着她一道去殿内上早课诵经,她住的屋子是在清柏的院内,两人刚下台阶,便见清柏在院内练剑。
他仅着了一条白色单裤,一双黑色布鞋,赤裸着上身。淡淡的清冷薄雾弥散在院内,他的身影有几分或浓或淡的虚幻美,身体修长挺拔如松柏,皮肤在雾中如白玉,透着少年不经风霜吹袭的矜贵,身体的线条犹如画笔勾勒而成,流畅而美丽,比例恰当。
白夙笑道:“苏姑娘,你觉着师弟的剑术是不是很好?”
苏紫一怔,“什、什么?”
白夙笑着看她,没有再问,她却忽然回过神,“我不太懂剑,不知道好不好。”
清柏收起剑背在背后,往这边走过来,唤了一声“师兄”,又侧头看了眼苏紫,眸色微深,“苏姑娘。”
昨日的试探令她有了几分无法言明的不自在,她飞快朝他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对白夙道:“你们聊罢,我先过去了。”
早课便是众人跪坐在黄色蒲团上面,诵念经文,今早念的是《心经》中的一篇,苏紫听过几遍也就会了,她低声随着众人一道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漆黑的眸。深邃的目光。温软的唇。
她脑海翻腾着这些画面,不由暗自恼恨自己,更用力地集中心神念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散了早课,妙空大师赞赏地看了眼苏紫,“姑娘极为用心呐,可有从中寻得一丝心安?”
苏紫心中一跳,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这和尚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的内心深处,她暗暗蹙眉,她念了几句经文好像真的没有再想起清柏。
苏紫不认为自己是突然喜欢清柏才想到他,必定是靠他太近一时被美色迷惑了。
不过……苏紫抬头望向天边淡淡的白云,无法否认的是他身上有着某种吸引她的特质,清冷无欲的容颜,漆黑淡漠的眼眸,轻易就能挑动心中的那根弦。
苏紫去厨房提了木桶往后山打水。山涧的小溪旁,她刚提了一桶水上来,见水面清澈,便掬了一捧水低头喝。
此时,听得身后有人道:“小姑娘,素来不是明一明二打水么,你是谁?”
苏紫回头,瞧见了一位粉衫少女,脸庞微圆,眼睛圆而漆黑,看来有几分甜美。
她只略略一想,便猜到是谁了,笑道:“我是寺内新招的杂役,你叫我阿紫就好了。”
少女一双眼睛瞪起来更是如珠子般圆了,“寺内什么时候要招杂役了?”她语气透着不可思议,“招的还是个女子?”
苏紫有心逗她,便道:“是寺内的清柏师兄非要留下我不可,说是既然救了我一命便要我报恩。”
少女一怔,“你留在寺内打杂就是为了报恩?”
苏紫点头,又强调道:“不是我想要报恩,是清柏师兄非让我报恩不可。”她眸波转动,“说不定清柏师兄就是喜欢这样子逼着人报恩呢!”
少女听得呆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苏紫也不管她,面上含着笑提起水桶飘飘洒洒地走了。
***
院内,白夙与清柏两人在下棋。苏紫端了一张小杌子在一旁看,她发觉了,寺庙实在是磨练人的好地方,她才呆这么几天,就已到了拿本书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的地步,由此可见,寺内无聊到了个什么地步!
苏紫静不下来,她一会儿说白夙走错了,一会儿又说让他先别落子,待她想一想。
白夙终是忍不住苦笑着叹气,“苏姑娘,要不还是你来下?”
苏紫偷偷看了眼对面的清柏,忙摆摆手,“我不和他下。”
白夙道:“你又不下棋,又要让我按你的意思下棋,不明白什么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么?”
苏紫摇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此时,明一忙忙地奔过来,喘着气道:“师兄,师兄,大事不好了!”
清柏抬眸,神色无波,修长手指端着杯茶递过去,“慢慢说。”
明一接了茶一气喝掉,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水珠,道:“师兄,那位于姑娘又来了。”
白夙带笑看了眼清柏,问明一,“照旧送她下山就是了,你着什么急?”
明一道:“这次不一样,于姑娘死活不肯走,还拿出匕首相胁,说是要做……”
白夙端起茶,揶揄道:“要做你师兄的新娘子?”
明一却是看向苏紫,“她说师兄有了做杂役的丫头,她便给他做暖床丫头!”
白夙一口茶喷了出来,清柏及时避开,便转到了苏紫身后,苏紫只觉如虎狼在后,浑身不自在起来。
清柏与白夙皆看向了苏紫。
苏紫讪讪一笑,“别这么看我,我和她也没说什么,谁知她会这样!”
明一道:“外面的几位师兄正拦着她呢,让我来问清柏师兄该怎么办。”
清柏淡淡道:“捆了送走。”
明一应了声便要走,白夙却又唤住他,“等一等,于姑娘与上回那村姑不同,好歹也算是正经上过香的客人,这法子太不敬了。”
清柏抬眼看他,“师兄要如何?”
白夙低头思忖片刻,瞧着苏紫,笑了,“这于姑娘忽然这样,必定是苏姑娘招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姑娘定会有办法送她离开。”
几人的目光全定在苏紫身上,她只得站起来,“好,好,好,全怨我行了罢,我这就送她离开!”
走到寺院大门口,门已经关上了,几个和尚面色焦急地站在那里,苏紫一问方知,那位于姑娘硬是要往里面闯,他们又不好拉扯她,只得用棍子将她叉了出去,将大门关上,此刻人家姑娘正在门口委屈得直哭。
苏紫便道:“你们别担心,我有法子让她走。”
和尚们登时如遇救星,“如此,便多谢苏姑娘了。”
寺院门口有十级白石台阶,少女正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苏紫看了她半晌,她也没察觉,只是哭,她忍不住走过去,也在石阶上坐了,声音有些困惑,“你真那么喜欢清柏?”
少女被触到痛处,哭得更厉害,“有、有什么用,他、他、他又不……不喜欢我!”
见她说话哽咽成这样,苏紫有些想笑,觉着这姑娘着实可爱,“那不如忘了他,说不定你哪天又喜欢别人了呢!反正,你不也是因为未婚夫死了才忽然看上他么!”
少女忽而瞪她,“这些谣言,你也信!”
许是被质疑了她的感情,她极其热切地将事实真相用哽咽的调子讲了出来。
听毕,苏紫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一个……嗯……悲喜交集的三角恋故事呢!”
少女是城内大户人家于员外的女儿于淼儿,两年前随母入寺上香,便对清柏一见倾心了,奈何她已有了未婚夫,只能暗自神伤。可喜的是,她未婚夫死了,她便借着为未婚夫殉情的由头来到寺内,终于再次得见清柏。
可悲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紫道:“你就算想见清柏,也不必用什么殉情的理由罢?”
于淼儿道:“你懂什么,我未婚夫死了,我若马上就移情别恋,会遭人说闲话,他也会看轻我。”
苏紫沉默片刻,忍不住道:“你就算殉情过,在众人眼里你还是移情别恋了啊!”
于淼儿低下头,“但至少能证明我是有情有义的女子,不至于让他看轻我,难道你没见这些传闻说得我很痴情么?”
苏紫回想起当日安宁那副感动模样,点头,“说得也是。”
于淼儿嘴角往下一撇,两眼泪水盈盈,“可他还是不喜欢我!他明明就还没有真正地入佛门,为什么不肯与我在一起,我不信他真的心如止水了!”
苏紫扶额,“你还是信了罢!”
她昨日已经试探过了,何止是心如止水,简直是无懈可击的顽石!
于淼儿道:“不!我不会放弃!你不是已经可以留在他身边了么?”
苏紫觉得有必要强调,“我是留在寺内,但不是在他身边,他对女人没兴趣的。”
于淼儿道:“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走了,他们能留下你,便也必须留下我。我也算是公子救下的人,我也要报恩,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止我?”
瞧着少女振振有词的模样,苏紫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志气!看在你如此有毅力有斗志的份上,我帮你入寺!”
于淼儿一怔,泪眼闪着光,“你真的肯帮我?”
苏紫笑道:“不骗你,清柏那副清高孤傲的样子看得讨人厌,我倒很想瞧一瞧他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呢,到时候是否还能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七情六欲皆是虚妄!”
于淼儿道:“你要如何带我入寺?那些人不准我进去!”
苏紫想了想,道:“你先去山下买一顶黑帽子遮住你的头发,我再给你找一身寺内和尚的衣裳,你装扮一下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