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青木收回了手,低声说道,“你这病都是积下的,本没什么大碍,风寒入体不致命,回去好好调养就是。”
“骗人。”秦富挑眉笑,有些讽刺,“佛家人从不打诳语,您这是明知故犯,若是安慰我得罪佛祖,那大可不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晓得,现在看着光鲜,内里却坏了,哪天若真的倒下去,恐怕就再起不来了。”
青木看着秦富,淡棕色的瞳里没有一丝光晕,明明看着她,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什么人,“告诉你假话,只是不想让你怨恨罢了。”
“如何?”
“天道轮回,世间万物都逃不开,一片花瓣,该它落它就该落,该它生它就生,它永远不会偏离自己的规律,这就是天道规矩。”青木偏头向朦朦胧胧的窗外,“人与花,没什么区别,你从另外的世界来,挑衅了天道规律,打乱了每个人的轨迹,该开时不开,该落时不落,它就要矫正。”
“所以我是那个该矫正的对象?”秦富觉得荒唐,“若你说的天道真的存在,它要抹杀我,那你信仰的佛又算什么?!佛家讲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天道却无情,那又该听谁的?”
青木似乎有些恍惚,看着秦富久久不语,记忆里似乎有个人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话,细想时又记不清了,摇头,“不知。”
“不知?”秦富勾唇,“好一个不知。”
青木闭眼,“阿弥陀佛。”
又道,“你眉宇间功德集聚,想来受万民跪拜,抵了些天道的霸道,若不然,此时怕也上不了这山,见不到我了。”
秦富想起了青州的子君庙,嘴角微抽,青木又道,“若你一生碌碌无为,苟且一世也不是没可能,可你偏偏靠在紫薇星旁,同它纠缠不清。”
秦富喃喃,“紫微星?”
青木不愿意多说,“回吧。”她骨子里是杀伐果断,睚眦必报的人,眉间除了功德集聚还统着血腥怨气,放不下,便救不了。且她的命数自己也看不太真切,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
秦富又觉得青木是骨子里极冷漠无情的人,别人的事不关己可能会反映在脸上,或寡淡冷清,或严肃少言。没有跟他一样,看透生死,看透因果,所以是真正的置身事外,漠不关心。
若是之前听到自己命不久矣的话,秦富还能淡然面对,可如今,她想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再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思绪万千,复杂难言。
青木视线落在秦富腕间,看到那莹润的珍珠手链,古井无波的双眼终于泛起涟漪,他双手在袖中突然紧握,看着看着,看了许久。
秦富,“我不会认命的!我看你挺邪乎的,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普通药物医不好我,那我就试试歪门邪道,总能找到办法。”
说罢,也不在纠缠,起身就要走。
那珍珠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青木脑中走马观花闪过许多画面,然后他叫住了推门的秦富。
秦富扭头,“……”
下山的时候蒋大人自然要问,“青木跟你说什么了?”
秦富摩挲着腕间的珍珠,“说三月二十八这个日子就很好。”
蒋大人皱眉,“没说怎么医治你的寒症吗?”
秦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给了我这个,让我拿着吃,虽不能治根,但能缓解。”
富平抿唇,眉宇间拢上一层阴霾,下山的路颠簸不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次秦富乖乖坐上了小轿,蒋锐守在她旁边,轿帘被秦富掀开,她枕着胳膊看着蒋锐,“回去我要去一趟王府,将安安接在身边带几天,她一个女儿,被老师当男孩子养在身旁,以后性子养直了,就不好掰回来了。”
蒋锐心里早有猜想,听到秦富确认了,还是有点呆愣的反问,“安安是女孩儿?”
“是。”秦富眼神朝周围扫了一圈,“哥,你可还记得我刚来上京时,跟在我身边的那个红衣服公子?颜色生的很好,喜欢唱曲儿,性格也很是桀骜不羁……”
蒋锐的思想还跟不上,“……以前去老师那里,好像见过一面。”
“我想你暗地里帮我找找他,不拘于苘国,找到了不必打扰,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好。”
蒋锐点头,应了下来,“我尽力。”
忽听前头有人问,“可是蒋家蒋大人?”
队伍停了下来,奴仆开口,“是,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袁家奴仆。”那奴仆欣喜的朝前一步,行礼,“我家公子的脚被石头磕了,一时走不了路,因为只带了我一个奴仆,所以……”
蒋锐眉头一皱,上前去察看,那奴仆极为懂事,见主人出来,就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坐在石头上的袁绍,料峭山风里,他眉眼如画,尤其一双眼睛,水湖一样的安静映衬万物。
虽说两家近些年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但也没有撕破脸皮的程度,蒋锐侧身微微向后看了看,秦富已经放下帘子隐在车里了。蒋大人安抚好蒋妻主,走上前来,看了看情况,很是痛快道,“轿子里都是家人,不方便见客,袁大人若不嫌弃,就一起下山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奴仆眉开眼笑,“那最好不过了。”忙转身将袁绍扶了起来,袁绍笑着冲蒋大人点了点头,“谢过蒋大人。”
蒋大人不适,多年来冷冰的人设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只好习惯的用面无表情对待外人,点了点头就闪到了后面,他又不是傻,自然晓得袁绍突然凑上来图的是什么,只是袁家毕竟是秦富小时候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太过分,于是一行人又开始龟速向山下挪动。
秦富磕着瓜子,眼睛一转,侧身悠闲的从轿帘缝缝里朝前头看着,刚好对着袁绍的背影,他一圈一拐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袁绍后背一僵,侧头朝后看了看,两顶小轿一前一后,秦富是小辈,所以不可能走在前头,所以一定是后面跟着的那个。
就像之前在袁府一样,自己走在前面,无论什么时候回头,秦富都一定会在身后,笑的一脸明媚,公子,公子,公子……那时候甚至曾想过,如果未来嫁人了,就把秦富带着一起过去,到时候就把他留在身边,如果他愿意,就让妻主把他也收了,先当个侍郎,等日后有了孩子,就抬他做侧夫郎。
谁曾想,最后闹到那个地步……这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命运的捉弄,他受着了,可是却不能认!
“公子?”旁边的奴侍看看身后的小轿,再看沉沦自己思绪的袁绍,欲言又止。
秦富勾唇,眉眼勾起讽刺了然的弧度,这男人都是一个样子,欲情故纵,欲语还休,他就恨不得立马扑过来了!你双手捧着给他真心,他嗤之以鼻,你游戏人间,走马观花不谈爱情,他反而爱的不行,感天动地,感动自己,呵!
袁绍要见她,她偏偏不见面,不见面才能留下幻想,留下空白,他可以添进去任何东西,想的太多就爱的越深,爱的越深就越会思念,因为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可以自己勾勒出太多。
袁绍回神,最后看了眼轿帘,黯了眼神,心说不见也好,不见我就说明还怨着我,知道怨就是有情,之前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她总要讨回来几分。
只是心里思念急切之情越演越甚,他想起来早上在佛堂里的相处,他脑子里哪有什么早课佛经,有的都是秦富跪在蒲团上虔诚雅静的模样,长长的睫毛翘起微微的弧度,遮住了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高高的鼻梁,小巧的鼻翼,还有微微轻抿的双唇,粉红的色彩。
有香烟晕绕周身,空气里肉眼可见的尘粒,她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小,抬头时露出一双梨花带雨的双眸,像远处水雾缭绕的青山,神秘独立。袁绍当时就喉间一窒,放在袖口中指头一痉挛,可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表情,秦富就回了头。
“砰!”袁大人气急败坏的一掌拍在桌上,刚上的热茶都跟着颤了颤,他瞪大双眼看着垂眸不语的袁绍,眉心惊惧又哀伤,一字一句道,“谁都可以,就是秦富不可以。”
袁绍不动声色抿一口茶,“圣上受蒋家跟苏家门生制肘,所以宠信纵溺袁家跟许岙许大人一干党羽,以期达到分庭抗衡,就连我,也连升几级,有了能与苏大人对抗的权力。”
“这些都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圣上虽然玩的有些明目张胆,但也不得不说很有效果。”袁绍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容,“说起来,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他用着顺手就用,用的不称心就说丢就丢!”
袁大人一怔,“你,你什么意思?”
“咱们这位圣上,空有睿智却谋略不足,表面贤明大度,内里却疑心极重,谁都不愿意相信。后宫的那位女主子,虽然行为放浪了一些,但也不是半点用没有,虽没有生下女儿,但儿子可是生了有两个,大皇子过了年,也要有十岁了吧。”
“对圣上来说,咱们再衷心,也不过是外人罢了,他真正信任的,却是李家人啊!咱们这位李阁老也是个人物,老谋深算,心机颇深,你又怎么晓得,是不是让我们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呢?!到时候两败俱伤,大皇子继位,李家崛起,皆大欢喜!”
袁大人失魂一般听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说难怪李家这些年这么低调,明明是几代皇帝的太傅,两届阁老,却几乎快要淡出朝堂了。不由心有凄然,他自问虽然也有私心,但在这之前对圣上,还是衷心的。
这般那般想了很多,袁大人突然直起身子,“苏大人呢?他知道吗?!”
“苏家跟蒋家关系牢固,苏大人跟蒋大人都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圣上的心思!所以,这些年虽然得势,也隐忍不发,偶尔也会避其锋芒,能退则退。”
袁大人愕然,有时候圣上会借自己的手达到某些目的,他会指谁咬谁,蒋家跟苏家大都不语,除非触犯到根本,以至于让他有种错觉,自己真的强到不行,已是朝中第一人……袁大人摇头,苦笑叹气,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一会儿再次直起身子摇头,“不妥,不妥,就算现在三家要和平相处,也太迟了,若是让那边知道,几年前是你见死不救!是你让秦富命悬一线,让秦富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以蒋大人护短的脾性,肯定不会同意你进门的!”
袁绍冷笑,“他们早就知道了,当日苏大人不知跟苏大人说了什么,圣上便气急败坏的派我去捉拿贼人,以苏大人心智,定是算到了这一步,只是没有算到,带兵去的人是我,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目,违背了圣意,害了她!”
袁大人沉默,又问,“秦富可知?”
“我不知。”袁绍摇头,此时眉宇间才露出一丝不确定来。
袁大人起身,在小小的书房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停在袁绍面前,面上不忍,“若秦富不知,如果你嫁过去了,日后她晓得了,可还会跟你夫妻一心?若秦富现在已经知晓了,以她心性谋略,你可知她是不是故意引你上勾,以此来报复?!”
袁绍垂眸,不语。
袁大人深知自家儿子的性格,无奈叹气,“最后一点,蒋家跟苏家关系牢固,一方面是有师生恩情,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秦富跟苏大人有一场露水夫妻的缘分,还有了一个孩子……”
“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不少流言,秦富确实是个重情义的人,可那些都不是给你的。抛开别的不说,就算她还念着往日的情意,心里有你,但前头还有个苏大人,你是预备过去做小吗?!”
袁绍摇头,拇指摩挲着桌上的茶杯,留给袁大人的侧脸上露出一抹决绝,“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了这个完美的目标,我谨小慎微,生怕有一点差错,让自己变得不完美,我做到了,虽然有些波折,但结果还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