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三十六岁的时候,你妈把你领回家,你也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那边迅速挂掉了电话。
我在街边的陕西面馆里吃午饭,要了一份油泼面。有一会儿我在想花衬衫的事情,于是这碗面就坨了,筷子挑起来是一大团,像一条搁浅的胖头鱼。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青年,他的膝盖上有片烟盒大的擦伤,其他位置也有辣椒一样的伤口。我说:“怎么弄的?”
“骑车摔的。”好像有很多人都向他问过这个问题,他头也不抬地说。
“很快就会好的。”我说。
“化脓了。”他把腿挪到桌子底下,以便让我看不到那个伤口吃饭,顿时让人对他有了好感。
他说:“我没有看到拐角口那辆车,它从旁边棚子里突然出现,我刹车太猛了。”
“你应该速度慢一点,慢就不会摔倒。”我说。
“这说不准,我骑了有三年摩托车,这是唯一一次出事故,我的卧室距离那个拐角口不到一百米。”
吃完饭,青年向我示意了一下,他好像认为我真的关心他,我只是觉得自己以后骑车应该注意点,原来真的有人在家门口出事故。之后我吃了几口面就往家走,我有不好的预感,电话里,花衬衫跋扈得好像已经做过什么,我听出的意思是,他并不打算只是口头威胁我。
我站在家门口,房门已经被撬开,靠在客厅的墙壁上,门框上有夸张的划痕。厨房已经被那个碎成一堆的木门占据,所以客厅歪倒的房门,我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想了个办法,把厨房门里几根短木条单独抽了出来,插到客厅门框的缝隙中,让客厅门可以卡在门框里。虽然它起不到什么阻隔作用,但有人进来我肯定可以听到。
厨房门里一根较长的木棍我也取了出来,放在沙发旁边,是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抓起来的距离。房间里各处都有翻动的痕迹,花衬衫也许想看看张翰是否住在这里。
我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了两罐后,给旅馆前台打电话,这次接的不是那个人渣。
“你怎么把他打了?他报了警,都知道你的摩托车号。”马尾女孩说。
“张翰已经不住在旅馆了?”我说。
“那天之后,有人来取了他的东西。”她说。
“你的老板只有这一家旅馆?”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张翰没有联系他,老板还嘱咐我见到张翰通知他呢。”
“也通知我吧。”
“不过,看到经理鼻子肿了,我差点乐喷了,想给他贴上海苔片,忍了好半天呢。你为什么要打他啊?”
“因为在我遇到的人里,别人我都打不过。”
“那你可真有问题,算是恃强凌弱吧!但他其实很凶狠的。这要是被抓了也要拘留吧?”
“摩托车是假牌,这种事没有人会管的。”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屋里除了两万块,其他东西没有人会看一眼,所以很安全。我从冰箱里找了一张新的饼充饥,还有个看起来皱巴巴的苹果。
然后在第二天,我得知那只牛蛙被谋杀了。我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事情。
【8】
表姐要嫁的那只牛蛙死了。她告诉了我。
我到达她的公寓时,牛蛙距离她发现,已经死亡三个小时。玻璃缸的水像一整块羊血,水面上漂浮着牛蛙的几个部分。头部连接着一部分躯干,身体断成两截,后一截是腹部,连接着一根大腿,另一根大腿出现在菜板上,已经干枯成树枝。它被肢解成四块,泡在水中的各部分之间连接着脏器。
我把冰箱的隔板抽出来,把温度调低,将水缸整个放了进去,这样可以延长尸体的保存时间。
陈嫣叫了广东菜的外卖,冰箱里取出的饮料摆放在桌子上,液化出的水在桌面上流淌。
“你就是叫我来吃一份煲仔饭和蒸排骨。”我说。
“对,我就是叫你来吃一份煲仔饭和蒸排骨,还有白切鸡。”
我和陈嫣吃着桌子上的广东菜,吃到一半以后感到油腻,我从桌子上的饮料堆里拿出一罐果汁。我不知道陈嫣让我来做什么。也许我能猜到,她想告诉我为什么会跟一只牛蛙结婚,这听起来像个笑话的事情。
“吃完了。”我说,“昨天,我的房门被人撬开,虽然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整个事情我预感都不太好。等你变成冰箱里那只牛蛙的时候,我可能会有点伤感。”
“我没有要你做什么,就是来吃顿饭。”她说。
我向后靠在沙发上,沙发是绒布的,摸起来很舒服。我说:“那天晚上,你看到我了。”
“我每次路过那个喷泉,都会在那里看一会儿,不知道古怪在哪里,但我不知道你会来。”
“你不觉得有问题?”我说。
“张翰让你来看看我是怎么回事,他现在肯定跟行尸走肉一样。”
我取出一张纸擦嘴,上面全是焦黄色的油沫。我说:“你不怀疑是我宰了那只牛蛙吗?”
“你没有理由,也没机会,我换了一把新锁,最近也一直都在家里。”
“你怎么知道张翰的动向?”
陈嫣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说:“他的朋友我全都认识,他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收了他三万块钱。”
陈嫣盯着厨房的方向,抽起了烟。她说:“你很困惑,但我想事情很简单,跟一只牛蛙结婚一点也没什么。其实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情况。”
“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说。
我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复杂,沉浸在别人揣摩你的优越感里。有人揣摩你的当下,有人揣摩你的过去。其实在你身上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特殊,很多人都遭受过,很多人遭受过了,知道也就是这样。”
她把那杯水迅速喝了,说:“你不需要做任何事。”
“本来我也没这打算。”我没有打算帮她做什么,这跟张乔生没有关系。
她走到衣架,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的头盔里,说:“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也不需要把这点钱还给我,这对我什么都算不上,但对活成狗一样的你还是很管用。我希望人年轻的时候不要因为见识到一些沮丧的事情,就认为自己知道很多。所以你还是不要在家乡待着,回去吧。密码是以前的邮编。”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如此嚣张的?”
“怎么都好,只要你从家乡滚蛋。我从没吃过这么腻的白切鸡。”
“你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包括我,都在等着看你怎么倒霉,人生怎么走进下水道里。”
她说:“还好,你得多考虑下自己,都没从下水道里走出来过。是这样,不是说,你换了个地方,就等于从下水道里爬上平原了,是不管你在哪儿,都还在那个地方的下水道里。如果你想换一个地方,就得趁着别人冲马桶的时候,借着那点水流,到另一个地方的下水道。每个地方的下水道结构不一样,所以你可以安慰自己,我已经是个崭新的人了,但你要明白。你今天一直是一副我有求于你的样子,我快憋不住要笑出来了。”
然后我们没再说话,也许都在心里想着,为什么见面总是要争吵。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说:“你会因为牛蛙死了有什么麻烦?”
“麻烦?不会。”
“你被强迫做这样一件事。”
“被强迫?”陈嫣反问道。
“跟一只牛蛙结婚,我猜这房子也是交换的条件。”我用餐巾纸抹着手指上的油。
“你在说什么?”陈嫣说。
“我知道这挺让人憋屈的,但当时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他也不能怎样你,你不必为了房子和钱就接受这种事情。也可能跟你以前的遭遇有关,你可能性冷淡,但都没有必要。”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了。跟一只牛蛙结婚,你觉得很羞辱。”
“算是吧。”
“我没有从中间获得什么好处,房子在以前就挂在我的名下,我掏了一半的钱。”
“那是为什么?”我困惑地说。
“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吗?你真是太可笑了。”她嘲讽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