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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朋友

如果硬要说起来,老袁还是有恩于老顾的,这恩不大,但经不住这么多年的回忆,反反复复地往这点事上镀金,这恩就大发起来了。但这也只是在老袁心里,老顾那边老袁没法了解,了解不到,老袁就会瞎猜测,瞎揣摩,这样一来,喝点小酒就跟媳妇磨叨几句,说老顾这人不讲究,咱不求知恩图报吧,那怎么也得常来看看我啊?就算忙吧,那抽空喝点酒也行啊!不管谁请谁,但总不至于这点小钱也让我掏吧?我不能掏那就得他掏,他现在是有点钱了,开个足疗馆,但咱也不图他啥不巴结他啥吧?就是朋友么,何况还有恩于他,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媳妇听得烦也就干脆不听,就当老袁是台收音机在不停地播广告卖假药。

这种情况是老袁没开始写作之前经常发生的,但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一门地扑到了写作上,虽然一个字还都没写出来,虽然媳妇的纸笔和字典也都没买回来,可他已经提前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但“忘我”根本不是忘记了自己,而是只记得自己,把周边的人都忘了。自己建立起了庞大的气场,只有自己在发光,其他人都是黑狗,在夜黑风高地瞎跑。

老袁就这么忘记了老顾,说白了就是不再惦记着老顾请他喝酒了。其实老顾这些年没少请他喝酒,特别是老顾的媳妇和一个唱二人转的跑了之后,两人经常在三六九元的炒菜店里喝得舞马长枪的,有时又泪流满面的。老顾喝着喝着就开始骂那个唱二人转的,说人家嗓子不好,还总忘词,说人家是下九流,就会讲黄调子,说人家长得砢碜,小短腿,说人家不得好死,全家都得瘟疫,断子绝孙……说来说去就把责任都推到了唱二人转的身上,就像是他媳妇是被拐跑的而不是自身就是个骚货。老顾当然不肯说自己的媳妇是骚货,他只有被逼急的时候才骂他媳妇是烂逼,这一骂老袁还不能插嘴附和着骂,老袁只要一开口老顾就急眼,说那是他媳妇,跑了也是他媳妇,还轮不到别人来骂。

老袁骂不了老顾媳妇就干着急,把花生米一个接着一个地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就开始讲自己当年怎么救的老顾。说前些年老顾不好好上班出去卖什么假药,其实连假药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传销,还拉拢自己也去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一年小康两年翻倍三年暴富直接退休。老袁就问,既然这么大的好事自己偷摸干就得了,还拉拢别人干啥?老顾就说,他不能那么自私,他是无产阶级大团结,不能自己一部分先富起来,否则自己富起来了别人还穷着还不是要向他伸手?所以他要和亲戚朋友们一起富起来,组成一个小圈子再用这小圈子包围大城市。老袁还是不肯加入,还劝老顾别鬼迷心窍把事情想得太美,这说明老袁年轻时还是很睿智的。这样一来老顾就伤心了,说老袁不算朋友,连朋友的朋友都不如,拍着屁股走人了,临走还摸走了老袁兜里的半盒烟。

从此老顾三个月没露面,就在厂子要把他除名的时候他回来了,据说是去了一趟南方,闯天涯,身上带着的钱全都被骗光了,趴在火车座底下一路逃票逃回来的。他不回来还好,一回来事情可就大了,那些被他骗过的人都跑过来让他还钱,人都堵在了厂门口,老顾被逼得没法就上吊,绳子拴好脑袋就伸了进去,那些要钱的人就骂咧咧地走了,老顾得意了,伸着脖子笑,也不从凳子上下来,这时午休回来的老袁看到了这一幕,以为老顾想不开要自杀,跑过去一把就抱住了老顾的腿,把他从凳子上弄了下来,还不停地骂,孬种,娘们儿,完犊子。

就这样,老袁自以为自己救了老顾一命,老顾却不认可,说自己那是闹着玩的,老袁是瞎紧张。老袁自然也就觉得老顾是要面子嘴硬,说他知道老顾心里的苦。老顾懒得再和老袁解释,这桩事就成了悬案,两人只要一喝酒就会提起,自然每次也都是争执一下,没完没了了这些年,也没捋出个头绪。

老顾的媳妇在老顾发财梦破碎后就跑了,还好两口子不知道谁有毛病,这些年也没生育,也算是福。又过了几年厂子倒闭了,老顾把房子卖了开了一间足疗馆,生意倒也兴隆,这样一来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老袁在一起喝酒,其实也不是没时间,只不过是没那个心了。

老顾这个人其实挺脆弱的,心里有事憋不住,总想找个人唠叨唠叨,老袁比他大两岁,以前一直“袁哥”“袁哥”地称呼,再之前更年轻的时候是称呼“公安哥”的,但不管是袁哥还是公安哥,最大的作用就是听他诉苦,讲自己不顺利,讲自己被骗,讲自己老婆跑了,一直讲到厂子倒闭自己卖房子,一路走背运了二十几年。现如今老顾终于迎来人生第二春了,人也活泛起来了,苦水自然也就少了,也就不再需要他的袁哥和公安哥了。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人各忙各的,都把对方忘记了,但二十几年的交情还在,这交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既然已经比水都淡了也就再坏不到哪儿去了,不见面就不见面吧,谁也不图谁什么,就当对方死了也没关系,想念什么的都是扯淡,人间哪儿有那么多真情。

但偏偏老顾今天去车站送人,就看到了老袁,这就只能说是巧合了。老顾其实知道老袁干上了擦鞋的活计,他也曾劝过老袁别干这个,和自己合伙做生意,可老袁和当年老顾劝他搞传销时一样,一百个不同意。他是看老顾把房子都卖了,这件事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败家、瞎折腾,但他不知道败家和瞎折腾还有另一个说法叫做破釜沉舟。就这么,老顾成功地翻身了,老袁自甘堕落了。

老顾和老袁在车站再回首了,两人都有些激动和尴尬,话说回来,也就一年没见面吧,但身在一座城市里,这城市又不怎么大,再搭上二十几年的老交情,这一年不见面就显得严重了,老顾就提出了请老袁喝酒,老袁心里开心,表面却要端着,“不行啊,我这儿忙,晚上还要早点回家,日子得过啊,要不改天吧?”这话说得和气,里面的意思却是在埋怨,我老袁没你过得好,和你喝不到一块儿去。

老顾也品得出来,知道老袁生自己的气,他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不讲究的人,但自己又做出了这样的事,便张口道:“哥啊。”两个字就拉回了一年的距离,不是袁哥也不是公安哥,是哥啊,不提那个哥,光那个“啊”字就有了谦卑的味道。“咱俩好些日子没见了吧?今天正有空,咱俩好好喝两盅,以前一直忙……”

老袁心里美了,舒坦了,又想到自己毕竟是哥,就大度起来,“走吧走吧,你帮我拎着箱子。”老顾哎了一声,就像自己欠老袁的一样,低三下四地拎起擦鞋的工具箱,和老袁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两道菜,酒就满上了,老顾敬了老袁一杯算是赔不是,老袁又回敬老顾一杯表示消气了,你来我往,这一顿酒就喝得长远了,从下午一直喝到夜间,喝得天昏地暗,喝得都唱起歌来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春风里。”

在老袁和老顾沐浴在春风里甜蜜蜜的当口,陈桃花正在挤公交车,她为了给老袁买纸笔和字典,错过了厂里的通勤车。她在一群老头老太太的包围之下最后一个挤上了公交车,一眼就看见了女儿袁晓玲也坐在车上,才想起今天是周五,女儿要回家的。

陈桃花看到了女儿袁晓玲,袁晓玲却没看到陈桃花,这不是说袁晓玲眼神不好使,而是说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别的地方,是手里的那本书,封面花花绿绿的,看得入迷。

袁晓玲从小就这样,确切地说是青春期以来就是这样,学习不咋的,就喜欢看闲书,看的还全都是爱情的。一开始老袁夫妇没发现,因为袁晓玲都把书用牛皮纸包上了皮,在上面胡乱写着数学语文英语,每晚亮着灯躲在屋子里看书,停电的时候点着蜡烛看。后来有一次也是停电,袁晓玲看书看得睡着了,点着的蜡烛倒了,把书烧着了,但幸亏她醒来得及时,没引起火灾,但好几本爱情小说都烧得乱七八糟,袁晓玲就捧着书哭,陈桃花把书夺过来一看,又劈头盖脸把袁晓玲一顿揍,这看小说的事情就败露了出来。

败露虽然败露了,但仍旧挡不住袁晓玲对爱情小说的痴迷,陈桃花不知为这事打了她多少顿,老袁也苦口婆心地劝导过,可没用,爱情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不让我明着看我就偷着看,不让我在家看我就在学校看,渐渐地,老袁两口子也就不那么管着了,爱看书总比爱干别的强,再说女儿也大了,管不住了。

此刻陈桃花站在袁晓玲的身后,看着她全神贯注的后脑勺,气就不打一处来。要是放在平时,也就算了,毕竟女儿都上大四了,应该有自己的自由了,但恰巧昨天老袁和自己提出了要写书的事情,要不是老袁要写书自己也不会下班后去买纸笔和字典,要不是买纸笔和字典自己也不会赶不上通勤车,也就不用来挤这公交车,也就不会又看见袁晓玲看闲书,这样一件事就不是一件事了,是一个圈子的事情了。

“书里写的是啥?”陈桃花尽量保持语气冷静。

“都是爱情啊。”袁晓玲以为谁在和自己说闲话,头也不抬。

“啥爱情?”陈桃花又问道。

“都是忠贞不渝的爱情,浪漫的爱情,海枯石烂的爱情……”袁晓玲边说边回头,一双眼睛还泛着泪花,和陈桃花的眼睛对上了,“哎呀,妈,你咋在这儿呢?”袁晓玲吓了一跳。

“我就不能在这儿啦?给你那死爹买东西,没赶上通勤车。”陈桃花被这一问,竟忘记了要骂袁晓玲,矛头便转向了老袁。

“我爸咋啦?哪儿又惹到你了?”袁晓玲眼泪流了回去,“妈你坐。”起身把陈桃花拉到了座位上。“你们爷儿俩一个味,就知道气我。”陈桃花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舒坦了一些便开始默默叨叨地把老袁要写书这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当然也不会忘记添油加醋,往自己解恨的地方说,什么老不正经,什么没主心骨,什么老来俏,净说些歪理,也是不敢当着老袁面说的话。

她本想着袁小玲能站在自己这边,就算不说老袁坏话安慰自己几句也好,谁曾想袁晓玲听完陈桃花的话后倒是一拍手掌,“我爸他真酷!”

“酷!酷!酷你奶奶个腿!”陈桃花站起身来,这当口公交车也到站了,抛下袁晓玲自己先下了车,袁晓玲跟在后面喊道:“妈,你是不是更年期了?”这明显是一句找骂的话,陈桃花本也想回头骂她个痛快,却转念一想,更年期也不错,骂人发火可以不用借口,便停住脚等袁晓玲跟上来,“没错,就是更年期了,妈了个逼的!”

两人前后脚上了楼梯,门虚掩着,滚滚油烟顺着门缝往外钻,陈桃花叫了一声不好跑进了屋子,便看到老太太用毛巾蒙住口鼻在炒菜,那菜明显是炒煳了,煳得都要燃烧起来了,但老太太很执著,炒得正来劲,还试图翻几下炒勺。但毕竟年纪大了,手不持力,一锅菜全都扣翻在了地上,锅还差点砸到脚。

“妈哎!您这是作啥妖呢?”陈桃花气急败坏地捡起地上的锅又关了煤气,“袁晓玲你把窗户都打开,门全敞开!”命令后拿起笤帚扫地上的菜。“不是和您说过嘛,别自己做饭,等我回来,我要是回来得晚了,还有您儿子呢。袁公安呢?他怎么还没回来?”矛头轻巧地转了方向。

“我不管,我饿了,你们还都不回来,冰箱里什么现成的吃的都没有,我就要饿死了,我的命好苦啊!”老太太要连哭带唱了。老太太有这么一手绝活,特别是中年的时候就经常被叫去在葬礼上替孝子们哭丧,她哭丧不是干号,她能用连哭带唱的形式表达悲伤,不管死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永远就那么一套词“哎呀我的亲啊,你咋走得这么早呢,你走了我可咋办啊,我的命好苦啊,你在那头别着凉啊,冬天多填衣夏天睡凉席啊……”这么一遭哭唱下来,原本哭不出来的孝子们都掉眼泪了,又觉得自己都能哭出来还叫她来干什么。

后来老袁到了适婚年龄,老袁他爸,也就是更老的老袁就不准她再出去哭丧了,说是怕影响儿子找对象,但她在家闲着又时常觉得憋闷,嗓子也痒,喘气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于是每次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更老的老袁吵架的时候,就开始连哭带唱,直闹得更老的老袁没辙,气得打她,打她她却哭唱得更欢畅,坐在地上一唱就是小半天,更老的老袁不耐烦了,甩着袖子出门,她还要再唱一气方能罢休,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喘气也匀了,嗓子也不痒了。

更老的老袁前些年死的时候,老太太连唱了三天,她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和自己的丈夫吵架了,也就是再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连哭带唱了,这么一想就更悲伤了,哭得瘫倒在地上,嘴里还不住地唱着:“哎呀我的亲啊,你咋走得这么早呢,你走了我可咋办啊,我的命好苦啊……”老袁去扶母亲,这下老太太算是抓到了接班的,开始跟老袁哭唱,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凡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或者和陈桃花拌嘴了再或者就是待得憋闷了,老太太就会连哭带唱,不过台词已经跟着时代在更新,曲调也更悦耳了许多,有时听着像《为了谁》有时听着像《走进新时代》,但不管是什么曲调和台词,陈桃花只要一听到老太太哭唱,那火就不打一处来,就像是今天这样。

“妈,行了,我这就给您做饭,你命苦,谁的命不苦啊?”这算是强压着火气。老太太不听劝,还是不停嘴地唱,但是曲调比较婉转了一些。

“袁晓玲,给你那死爹打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告诉他他妈又唱上了!”陈桃花不耐烦地淘米做饭,“妈,您别唱了,谁不给您做饭啊?您老骂我这儿媳妇干什么?怎么不骂你那不着调的儿子去?”算是语重心长的语气,和老太太争执不起。

“我爸不接电话。”袁晓玲走到厨房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奶,咱回屋,不和她一般见识,您这白毛巾真酷。”老太太喜欢这个孙女,不大喜欢那个当兵的孙子,也就不唱了笑嘻嘻地把毛巾摘下来,“我屋子里有饼干,我都不舍得吃,给你留着的。”俩人回了屋子,陈桃花也松了口气,米下锅后又给老袁打了一个电话,还是不接,愤愤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又寻思着别出了什么事,又想着老太太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把这房子点了也不稀奇,一个心好几头扯着,就叹了口气,接着去厨房做菜。

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也就是说夫妻,长时间地待在一起,基因就会相互模仿,两个人也就越长越像,这就是坊间所谓的夫妻相。先不说这狗屁的科学研究是不是真的,但夫妻间还是会有默契的,再玄一点就是心灵感应,这种现象目前还没有科学家站出来作解释,所以也就不能当真。但不管是科学还是迷信,是权威还是胡扯,这事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了陈桃花和老袁身上,就在陈桃花想着老太太的事情的时候,老袁那头也想起了老太太的事情。他不但想了,还办妥了。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老袁想起来的,提醒他想起来的人是老顾,也不是老顾,确切地说是老顾的母亲,反正有点乱,但事乱结果不乱,凡事只要有一个好的结果,就没人闲得无聊去计较过程,又不是搞推理。

陈桃花还有之前的袁晓玲都给老袁打了电话,但是都遭遇了一个同样的结果,那就是没人接,一般电话没人接听,打电话的人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而为的,陈桃花也这么想过一刹那,接着就转变为担心了,但就这一刹那,那也是冤枉老袁了,冤枉就是冤枉了,管它是一刹那还是永恒,管它是说出来还是憋着。

老袁被媳妇在心里冤枉了一刹那,这他并不知道,他当时正和老顾两人喝得开心,又是家小饭店,坐的还不是单间,整个屋子乱哄哄的,厨房门直接开着,抽油烟机巨大的声响一直在轰鸣,老板娘和厨师动不动就会吵架,看那架势厨师应该是老板娘的丈夫,也就是老板,和老板娘吵过了还是要自己上菜,把盘子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也不报菜名,转身就走,走回去继续抡大马勺。

在这样的环境中,老袁当然也就没听见自己手机的响声,再说他当时还和老顾在唱歌,唱得意犹未尽,唱得生龙活虎,唱得情意绵绵,都从《甜蜜蜜》唱到《小城故事》了,又都觉得唱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城就是他妈故事多,天天在发生故事,黑的灰的白的绿的黄的,就跟那被污染的护城河是一个色儿。

两个人在小饭店喝得差不多了,老顾起身付账,老袁也没拦着也没抢着要自己付,这说明他还没喝多,还是很理智的。他还记得自己擦鞋的那个小木箱子,拎着站在小饭店门外等老顾,老顾片刻也就拿着发票出来了,还想着刮奖,连刮了几张都是谢谢您,老顾就把发票丢在了空中,那感觉挺豪迈,像撒钱一样。

走出饭店被小风一吹,老袁就更清醒了,老顾倒是扶着一棵树就吐,吐完了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老袁便说话了,开口就是要回家,他觉得今晚已经很开心很痛快了,再不回家,媳妇就该让自己不痛快了。

老袁觉得今晚是痛快了,但老顾显然是还没痛快够,便走上来搂住老袁的肩膀,“哥,别这么早回去,长夜漫漫的去我那儿瞧瞧,我找个女技师给你做个足疗。”老顾这番话其实挺正常的,就算有下流的味道那也只是一根牙签那么细,但他在结束话语后“嘿嘿”了两声,这就让这根牙签变成电线杆了,老袁急忙摇摇头,“不,不行,我要回家呢,你嫂子知道了还不得闹死我?”

“我那是正规的足疗店,女技师都是大老娘们儿,一个个五大三粗长得难看,要的就是有劲。”老顾正色了一些,“就是放松一下,老哥你真是……”老顾最后一个词没说,只是手指在面前晃了两下,老袁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就有应允的成分,老顾拉着他又拦了一辆出租车,“走吧,嫂子闹你我就和她解释,怎么?连兄弟家都不能去串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袁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也没用,去就去呗,不就是做个足疗么,我这也忙了大半辈子了,放松一下怎么了。作好了心理建设,老袁轻松上车了,一路上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还是有些繁忙的,在某几条街道看来。

他又哼起了歌。

老顾的足疗馆起名“顾老足疗馆”,他自己起的,他觉得被“老顾”“老顾”地叫了这些年,等到老了可能还是会被叫做老顾,但要是自己有了些产业,也就是说有了点钱,别人就会尊敬地叫自己一声“顾老”,这就有前辈和大师的风范了,寓意还是很深的,还是给予了很多希望在里面的。

在老顾同老袁粗略地讲了一下足疗馆名字的意思后,老袁细琢磨了一下,就无奈地摇摇头,他这摇头不是为老顾也不是为足疗馆,而是为自己,确切地说是为自己的名字,再确切地说是为了自己的姓。他也幻想了一下自己写作成名后,那可就是真正的大师了,但是别人称呼自己为“袁老”,怎么听都别扭,怎么听都像是赖着单位死不退休的没有能耐的老职工,于是他又摇了摇头,两人前后脚进了足疗馆,这样就看见了老顾他妈。

老顾他妈头发虽大半花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鬓角处还别了几个小发卡,上身穿一件碎花短袖,下身是一条天蓝色水洗裤,脚上蹬一双拖鞋,看上去是个挺精神的老太太,但这精神只是浮精神,她看到老顾回来张口第一句就泄露了自己的智商,“顾大肠你去哪儿跑骚了?”这老太太明显是认错了人,把老顾认成老顾他死去多年的爸了。老顾他爸年轻时卖过猪大肠,所以就落下这么个外号,老顾他妈嫁给老顾他爸后这称呼也一直没改过来,等顾大肠死后这老太太也患了老年病,痴呆记性差认错人什么的,就总把老顾认成顾大肠。

“妈,是我,认错人了。”老顾挥了挥手示意老袁往里面走,老袁本想和老顾他妈打个招呼,前些年见着的时候还好好的,变成这样子不禁有些欷歔,也就没打招呼往里走,老顾他妈跟在两人身后,“瞧我这眼睛,看错人了,你和顾大肠越长越像。”老太太站住了脚步自说自话起来,“这顾大肠,清早去卖大肠,天儿都黑了咋还不回来,别遇见狼啊狐狸啥的……”

老顾和老袁来到一个包厢,双人间,老顾叫来两个女技师,也确实都是中年妇女,五大三粗的,两人泡了脚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这足疗馆还挺像模像样的。师傅您轻点。”老袁咧着嘴巴说道。

“唉,对付着干呗,自己当老板总比给别人打工强。”老顾半眯着眼睛,看样子挺享受。

“你家大娘怎么在这儿?不是听说让你送敬老院了吗?”老袁问道,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妈。“敬老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妈本来没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是在敬老院待的,我一看这不行啊,再待下去人都得疯,再说我还听说敬老院里有些老头特不正经。”老顾点了一根烟,“就把我妈接回来了,我又新租了一个房子,本来想让我妈搬那儿去住,可是老太太不去,嫌憋闷,非要在足疗馆待着,干待着还是闲不住,我就安排她打扫卫生,其实哪用得着她打扫啊,有服务员呢,但她却把这当成一个营生了,活干得可认真了,人也有了精神,还总训服务员懒,说人家一身懒肉嫁不出去什么的,你说有不有意思?”老顾笑了起来,这一笑就被烟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人老了都那样,事儿事儿的。”老袁被按得舒服,话也就短了。

“要不你来我儿这得了。”老顾咳嗽完突然换了话题,“让哪个技师培训你几天,比你擦皮鞋挣得多,也不用风吹日晒的,你看,白大褂一穿,人家就得管你叫声师傅。”

“不行不行,我不干这个,给人捏脚,我干不了。”老袁一个劲地摇头,露出嫌弃的表情,又觉得不妥,自己的脚正被人捏着呢,这就有瞧不起人的感觉,一时又不知如何补救,还好老顾说话了,“你擦皮鞋不也是脚上的活么?不都是做脚上的生意么,咋了?捏脚就低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感觉不一样,再说我也不喜欢给人捏脚,我手笨,学不来。”老袁觉得自己这回算是解释清楚了,没想到老顾却扑哧笑了,“我知道了,你老哥的意思是虽然都是脚上生意,但一个是光着的一个是穿着鞋的,就像是做那事时戴套和不戴套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说完自己又笑了好几声接着叹了口气道:“我呀,就是想帮帮你,怎么说也是哥们儿,都想让对方好么。”

老顾话说到这里动了真情,老袁抓住时机道:“兄弟,你要是真想帮哥那就让我家老太太到你这儿来,打扫卫生也好,干点什么别的也行,不要工钱,就当给你家大娘做伴了。”

老顾没想到事情变了个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老袁就接着说道:“我和你嫂子白天都不在家,老太太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啊,雇保姆吧,我这家庭你也知道,哪有那些闲钱啊,再说现在保姆也不好找,人家挑得很,不但要看工资还要看饭菜还要看环境,就算人家不挑咱的,咱对人家不知根知底,放家里,心也提着啊,你说是不兄弟?”老袁坐起身看着老顾,老顾手指动了动道:“你家大娘不都在家待了好些年了么?”这句话有拒绝的意思。“这人不是老了么,一年不如一年的,前段时间家里去个传销的,老太太拉着人家唠了一下午,还好是传销的,要是遇到个坏人可咋办?”

一提到传销,老顾就想到自己最不顺遂的那几年,也就连带想到了和老袁那些年的感情,心也就软了下来,“人老了真是件烦心事。可咱做儿女的能咋办呢?谁让咱们是儿女呢?”两个问句,事也就等于定了下来。老袁还有些不确定,“那,让我家老太太啥时过来?”

“明天。”老顾一锤定音,这足疗也就做完了,老袁有些激动地下床握住老顾的手,“兄弟啊,兄弟啊!”

老袁走出足疗馆的时候已是深夜,这座城市大半部分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他背着自己的小箱子,步履变得异常轻松,可能是做了足疗的关系。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白吃了一顿饭,白做了一次足疗,还解决了老妈的问题,他掏出手机便看到了未接来电,拨回去只响了一声,媳妇马上就接了电话,“你死哪儿去了?这都大半夜了!”要是放在平时,媳妇对自己这么大呼小叫,老袁肯定气焰就低下去了,但老袁今天不同了,他觉得自己办了件大事,便冲着手机吼道:“办大事去了!”然后啪的一声合上电话,很想憋住但确实没憋住地笑了出来。

天上有七颗星星,指着北方,于是老袁要背身往南走,到有灯光和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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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励赫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心里住了个别人。那有什么关系,裴励赫决定当备胎。当个备胎也不错。眼瞎的毛病治治总会好的。是他的姑娘总会回来的。当然不回来也没关系。逮回来就好。逮回来后,他一定把她关起来,任谁也觊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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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降临,末世之子的异变,天选之子的不幸,英雄的落寞,世界内部的纠纷,大预言家口述的无人生还引起世界变动,梁天该如何挽救这一切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梦莹暖飞回

    梦莹暖飞回

    或许你在我身旁,我永远看不见你,但至少你还在,或许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但至少我还喜欢你。
  • 读菜根谭悟经典人生

    读菜根谭悟经典人生

    化通俗为雅致,变腐朽为神奇,人间万事之通典。读进去,体会入世的超然境界;悟出来,享受出世的平淡快乐。《菜根谭》是一部需要人们放在床头、案头,静心品读的旷世奇书。读进去悟出来会有醍醐灌顶之感,受益终生。《读菜根谭悟经典人生》是对《菜根谭》的深刻感悟,书中总结了为人处世之策略,求学问道之真假,功业政事之智慧,修身养性之要义,生死名利之玄妙,居家交友之心得。它通过充满审美情趣的思维方法,简单明了的语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传达出一种深刻的人生感悟,帮助人们破解人生中遇到的诸多难题。
  • 横刀异界

    横刀异界

    一把血刀,会给剑与魔法的世界带来什么?那是武技的冲击,魔法的失落.一朵连神佛都惧怕的刀莲,会给异界带来什么?那是天使的陨落,神魔的悲哀.一个女人只会点魔法的女人,会给大陆带来什么?那是贵族多了一点点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是,他们却奇妙的走在了一起,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神话.********************************************本书已经签约,铁定全本,绝不太监.请大家放心阅读.本书从现在开始,每天至少4章,周末一起兴奋一下.大家帮忙点击、投票、收藏。谢谢。********************************************书群:(14745313)(11746667)(1049981),大家有兴趣的,就加进来吧。。。。
  • 贺老大的忏悔

    贺老大的忏悔

    作为一名两次收到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头顶“全国优秀军队转业干部”,“五一劳动金质奖章”,部省级“劳动模范”和“有突出贡献优秀企业家”等无数光环的著名英雄模范人物,贺大凯的一生,经历了痛苦与磨难,光荣与梦想,成功与辉煌,同时,也经历了人间的大悲大喜和大起大落。在改革开放以后,最终从一名光荣的党员和解放军战士,逐步走向堕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