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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初雪(七)

阿九历情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此时距离她和涯音离开无相渡的时间才短短半个月。

菡萏还不知道竹七之前已经听到了她和阿九的谈话,所以当她准备好东西,走出白塔,打算去找阿九的时候才发现,整座白塔已经被一道全新的结界封锁了。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解得开这道结界,因为这道闪着金光的结界,明显是阿九临行前就设置好了的,只是一直处于未开启的状态,直至今天她准备离开,而此时守在结界外面的正是已经很久没来无相渡的竹七。如果是别人,菡萏还会拼命硬闯一次试试,但这是竹七,只要一想到那支埋在梅树下的白梅,她就对此人有了一种无端的愧疚感,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僵硬起来,哪还敢当着他的面硬闯。毕竟自己的这条命都是竹七拼死换来的,她已经埋了他送给自己的那支白梅,不能再当着他的面这么轻视自己的命了。

“她让你关我到什么时候?”菡萏慢慢放下了手上的噬神珠,望向外面的竹七低声问道。

“她没说。”竹七看着塔里的女子,既疼惜,又有几分愤怒,这是他唯一真心对待,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现在她却要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和他们的以后,他怎能欢喜?但一想到阿九所说的话,他又没办法对这人生起气来。

“我们本是一体,由天地灵气而化,当初不知是那位古神闲来无事,将我们引至一朵莲花之上,让我修炼成形。当时的神界繁荣无比,天地灵气强盛,我们修炼起来并不费力,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帮过我的那位古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过了一段时间,估计就把我给忘了,那是我刚刚有了一点自我意识,只觉得这修行之路苦闷难熬,就想着如果有个人能陪陪我就好了,抱着试试的想法,我将自己分成了两半。没想到,过了不久,真的有一朵全新的莲花在我旁边结出了花蕾,我们并蒂而生,连理同枝,没人再比我们亲密了,这之后,修行、成形,我们都再也没有分开过。”

竹七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阿九坐在昏暗的白塔里,跟他讲述着这些过往时的神情,无限地怀念和知足。

“后来呢?”竹七问道。

“后来,”阿九眯着眼睛,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讲道:“后来我们就一起化为人形,降生混沌之初的神界里。当时的神界繁荣却并不祥和,一堆吃饱没事干的古神们不是在邀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像我们这种刚刚化形的小东西,在他们眼里可能连小鱼小虾都算不上,倒还算安全。但是,但我们的灵力逐渐强盛之后,终于没办法再当个小虾米了,那些古神们各个看着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却没几个是真正讲理的,只要是他们看中的东西,他们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手。我和菡萏艰难地躲过了那些追杀,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其他五界,辗转流离总算活到了成年,而那些纵横六界的古神们也大多身归混沌了。再后来女娲忙着造人,没空照顾那群逐渐衰弱的古神和上神们,就请了我们去管理无相渡,我们才终于安定下来。”

“那为什么她愿意代你去死?”这才是竹七最关系的问题。

阿九将空了的酒坛随手一扔,道:“为什么?哪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自有意识以来,就一直住一起,她就是太过担心我,瞎操心而已。左右我也快要离开这儿了,我知道你喜欢她,以后,她就拜托你来照顾了。”说完,她从袖口里拿出一道金符递给竹七,随意解释了两句:“过两天我可能有点麻烦要单独处理一下,到时候然后你看到菡萏要离开白塔,就将这个贴在门上,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具体是什么时候?”竹七追问了一句。

“正西方有红色闪电出现的时候。”阿九没有细说,翻身躺上了石床,背对着竹七挥挥手:“行了,故事听完了,回去洗洗睡吧,顺便帮我把门带上。”

白塔前。

菡萏看着门口那张熟悉的金符,内心充满了焦急,她似乎已经隐约听到了不同寻常的雷声——阿九的天劫已经在酝酿了。

“阿七,你放我出去吧,如果阿九出事了,我,也不可能独活。”菡萏看着竹七,语气近乎哀求。

“阿九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的过往,你不用如此骗我,等阿九回来,我就放你出来,然后带你离开这,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竹七握紧了拳头,避开了菡萏的视线,沉声道。

“我没有骗你,”菡萏否认着走近了几步:“说慌的是她,我们的命是一体的,她生我生,她死,我也不可能独活。”

“你什么意思?”竹七抬起头,愣住了。

菡萏一看竹七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自己小时候也将阿九编的故事信以为真过,她看着竹七的眼睛慢慢道:“我们生来就是一体,连理并枝,生死同命!!”

“不可能!!”竹七瞬间脸色惨白,其实那天听阿九讲她们的过往时,他不是没有疑惑的,只是被阿九看了出来,提前赶了出去。

菡萏笑了一声,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她右手掌心向上,低声念了一句口诀,一本厚厚的古籍眨眼间,凭空出现在她的手掌上,封面上印着三个金色字体——众神录。

“这个你认识吧?”菡萏将古籍放近了些,方便外面的竹七看清楚。

竹七走近了两步,他认识无相渡众人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自然见过这本古籍,阿九每次有任务,这本古籍都会在场,据说这上面记载着当今天地六界之中,所有到达神级的大能的详细资料,当然也包括无相渡的阿九和菡萏两位上神。

竹七紧紧地盯着菡萏正在慢慢翻动的古籍,眼睛不敢错开一下,但直到菡萏翻到末页阿九的名字,他也没能在上面看到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这,什么回事?”竹七惊讶地退开了几步。

“阿七,”菡萏收好古籍,重新拿出了噬神珠,对竹七道:“你知道的,这本古籍上面的所有资料都是天道自然生成的,不可能遗露任何一位上神。”

“那你呢?你在哪儿?”竹七还想否认。

“我便是阿九,阿九便是我,所以这是我们需要共同承担的天命。”其实一开始菡萏自己也不知道这点。直到她前不久翻阅了《众神录》,她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阿九已经知道了自己最有可能致命的情劫将至了,想先削弱她身上的灵力,好到这一天,能轻易地将她困住,让她没机会参与其中。而外面的那道金符不仅能困住现在灵力不济的菡萏,也能在必要的时候切断她们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就算阿九她自己真的死在了这次情劫中,菡萏最多只会重伤,然后还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生命体——其实阿九会交出这道金符,也代表她自己根本没有绝对的把握能熬过这次的劫难,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给菡萏留这个后路。

等菡萏终于说服竹七将自己从白塔放出来之时,一个鬼族士兵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无相渡。

“七王子,不好了,仙界突然举兵入侵我们鬼族了!!”

“什么?大哥呢?”竹七刚刚放出菡萏,正准备跟她一起去想办法救阿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鬼君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鬼族现在的鬼君天火是竹七的胞兄,鬼君不在,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两人匆匆告别,一个赶往阿九受天劫的地方,一个赶回鬼族,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居然会是那么久...

菡萏赶到无妄海的时候,正好看见翻涌着的无妄海中,无数的恶灵正在竭尽全力地冲撞着上方的封印,妄图破印而出,重得自由之身。四周白衣的仙界和黑衣的鬼族大战正酣,遍地的残肢断骸,还未冷却的血液缓缓地流向无妄海,不断刺激着那些被镇压了上万年的恶灵们。

无妄海被黑色的雾气包围着,在海面的上空,阿九身着一袭黑色星月法袍,正在抢修濒临崩溃的封印。就在菡萏准备上前帮忙之时,一道隐约泛着红光的黑色雾气从阿九随身携带的噬神剑里飞里出来,袭向了毫无防范的阿九。

“阿九,后面!”菡萏来不及赶到,只得大声提醒了一句。

但四周都是正在厮杀的鬼族士兵和天兵天将,她的声音几乎瞬间被掩盖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雾气化成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向阿九地心口。

然而就在菡萏闭上眼睛准备就死的时候,一道紫色的身影突然飞到了阿九的背后。

“涯音——”菡萏恍惚听见了阿九的声音,等她回过神来,只看到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正在急速坠向阿九身下的无妄海。

阿九手上的封印还未完成,连出手拉住涯音的机会都没有,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被无数只黑气缭绕的骨爪拉进了黑色的海水里。

“鬼君坠海了,鬼君坠海了!!”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喊起来,正在激战中的鬼兵纷纷愣住了,手里的武器似乎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兵败如山倒,不过于此。

“鬼君?”菡萏呆了一瞬,连忙望向阿九,却见她似乎并不意外,好像一早就知道了涯音的真实身份。

因为涯音的出手,那道泛着红光的黑色雾气只得故技重施,但被已经赶到的菡萏轻松制住了。

阿九手上的封印终于完成了,无妄海里的恶灵慢慢停止了喧嚣。她松了口气,身影一晃差点也步了涯音的后尘,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菡萏一把拉住,飞到了无妄海旁边的土地上。

在两人身旁,兵败的鬼族士兵正在飞速撤离,没有人注意到遍地尸骸中还坐着两个陌生的神族女子。

菡萏一边翻出补充灵力的药丸递给阿九,一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她手腕上的黑色伤口——是天雷留下的伤痕,阿九的情劫已经过去了。

“堂堂的无相渡上神阿九,既为了一个残缺的离魂而遭受情劫,真是可笑!!”被菡萏困住的黑色雾气忽然化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紧紧地盯着阿九,嘲弄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离魂是指一些法术高强之人可以将自己的三魂七魄移出体外,这些被移出本体的魂魄可以像独立的正常人一样生活一段时间,但一般都不会太久,不远就会变成真正的无主鬼魂了。

“魔神!怎么是你?”菡萏看着那道身影,微微一惊,这位魔神不是前不久刚刚被阿九封入了自己的噬神剑里了吗?怎么会这么轻松地跑出来。魔神也是神级,但奇怪地是,她先前并没有在《众神录》里看到他的资料,她还以为他早就魂归混沌了。

“一个被舍弃的离魂你以为你能保多久,他就像一个无底洞,你给她输入再多灵力都没用,他迟早会灰飞烟灭的。”墨神的声音不大,但内容却让菡萏瞬间目瞪口呆。

“你将自己的神力补给了涯音?”菡萏看着阿九,几乎不敢相信魔神所言。

阿九仿佛没有听见二人的话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涯音坠海的位置,一直沉默着。

就在二人没有注意的时候,魔神突然偷偷往无妄海里扔了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原本已经趋于平常的无妄海顿时又沸腾起来,千千万万的恶灵几乎同时尖叫着挣扎起来。

正在观望着无妄海的阿九瞬间反应过来,一掌挥开了魔神,对菡萏道:“快带他远离无妄海!!”

菡萏转头一看,那魔神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正在大肆吸收无妄海的恶灵之力,他原本模糊的身影也正快速地恢复成正常实体,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重获新生了。

“阿九,剑给我!!”菡萏望着又飞到了无妄海上空的阿九,大声道。

这次她们周围已经比先前安静得多,阿九自然听到了,马上就将自己腰间的噬神剑解了下来,扔给了菡萏。

菡萏捂住噬神剑,将早已变成血红色的噬神珠按在了剑柄上,原本犹如一把废铁的噬神剑霎那间金光大盛,差点就恢复实体的魔神一声惨叫,顷刻间就被噬神剑上的金光笼罩住了。

噬神剑稳稳地浮在魔神的上空,菡萏飞身而起,双手结印,繁杂的咒语飞向正妄图逃走的魔神,将他死死地困在了金光中。

另一边,刚刚遭受过情劫的阿九早已经是勉力支撑了,她双手间的金光慢慢变弱,而身下无妄海中的恶灵们却越来越嚣张,似乎已经认定今天就是它们的自由之日了。

菡萏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阿九的方向,恰好阿九此时也正看向自己,菡萏看着阿九精疲力竭的神色,轻轻地点了点头,笑着做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阿九瞬间明了,眼眶一红,也笑着回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黑色的身影带着耀眼的金光,如同涅槃的火凤扑向喧嚣的无妄海,阴气腾腾的无妄海眨眼间就彻底安静下来,好似所有的恶灵都在转眼间被超度往生了。

而此时的菡萏也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和阿九公用同一个元神,阿九既已祭海,她自然也马上会灰飞烟灭了,还好,魔神已经被她给控制住了,他的身影慢慢地又被收回了噬神剑中。

刚刚得到消息赶来的秦川见到菡萏时,她的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的状态了,整个人也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阿九的噬神剑。无相渡里只有阿九知道菡萏的真实情况,秦川看到菡萏这样,一时之间,只以为她是元神受损所致,便赶紧用自己的灵力护着菡萏的神识。

菡萏缓缓睁开了眼睛,侧首看了一眼秦川,见是熟人,这才放下心来,将怀里的噬神剑和噬神珠分开,交给了他。

“交给...竹七,说...说我要失约了...”

话语刚落,菡萏便彻底昏死过去。

秦川一惊,想到了无相渡里的那些灵丹仙药,立即抱起菡萏化作青龙的模样腾空而起,他没有留意到,一阵微弱的金色星光正悄悄地从菡萏的身体里缓缓飘了出来,融进了噬神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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