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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初雪(六)

梅花又开了三回,此时的无相渡已经比往日寂寥了许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已经有了各自的职责,离开了这里,成年的麒麟兄弟一个学着从前的阿九四处找酒喝,一个下界去凡间闯荡了,偶尔才会回来一次。

酒窖里的酒早就空了,阿九却没有心思再酿酒了,整天待在藏书的白塔里,不是在翻阅古籍寻找修补元神的秘法,就是在跟沉睡中的菡萏聊天。

“你还记得那个抢了小黑糕点的东海七王子吗?听说他要成亲了,娶的还是个妖族女子。龙王将他关到了我们这边的幻影塔里,逼他离开那位女子,他没有同意,在里面天天跟各路妖魔鬼怪的心魔斗智斗勇,前几天还煽动那些心魔们团结一致,冲出幻影塔。我正好闲着没事,就去镇压了一下,结果那里面有个心魔乘机变成了你的样子,差点把我关在了那儿,你看,她还咬了我一口,你醒来之后,可一定要帮我报仇,不然我就不理你了...你看,你也这么久没理我,这样应该不过分吧?”阿九趴在石床边,看着菡萏略显苍白的面孔絮叨着,还撩起了手腕处的云锦广袖,露出了两个红色的圆点,圆点中间还带着隐约的黑气。

“该吃药了。”涯音捧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

“不吃。”阿九头也不回地答道:“你熬的药太苦了,我要等菡萏醒来给我熬药,我有感觉,她马上就要醒了。”

涯音叹了口气,走近了些,低声道:“你三个月前就这么说了,再等三个月,你这条胳膊可能就要截掉了,乖,把药喝了,我准备了你爱吃的绿云糕,喝了药,马上给你。”他弯着腰,温柔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哄小孩子的意思。

“不,我要等菡萏醒来。”今夜的阿九似乎比平常固执了一些。

涯音低头看了看逐渐变凉的药汤,眼神里充满里无奈和焦急,阿九身上的伤口看着不大,却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像以前一样自动愈合,又不肯吃药,他怎么能不担心。

在两人对峙的空隙里,没人注意到菡萏的指尖突然动了一下,一道半透明的光线从她的指尖飞出,穿过护体金光,直直地落在阿九的伤口处。没多久,阿九腕间的伤口就消失了,与此同时,还在沉睡的菡萏手腕相同的位置上,却无缘无故地多了两个红点。

红点消失的瞬间,阿九终于察觉到了异样,迅速地看向石床上的菡萏,却只看到一道金光飞快地消失在她的指尖。

她立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涯音道:“快去将小白、小黑叫回来,就说菡萏要醒了!!”

涯音愣了一下,看向菡萏,见她确实想要睁眼的样子,立刻放下手里的瓷碗,向外面飞去。

菡萏醒后,阿九亲自酿了几坛好酒,将青龙等人一起召回了无相渡,热闹了三五天,而作为主角的菡萏自然没能幸免,被喝高了的几人灌了不少酒。

喝醉的众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躺在暗香浮动的梅花树下席地而眠,像是最普通的凡夫俗子一样,享受着朋友相聚的欢愉,和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阿九和菡萏毕竟是有神力护体的上神,两人很快就醒了过来,两人合力布好避风隔音的结界,还在熟睡的众人包围起来,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那棵被菡萏重新救活的合欢花树下。

“我准备离开这儿了。”阿九先开口,目光飘向还在熟睡中的涯音,脸上带着轻松自得的笑意。

“什么时候?”菡萏并不觉得意外。

“就这几天吧。”阿九收回目光,看向菡萏,笑着问道:“其实你也想走了吧?”

菡萏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道绯色的身影,不禁点了点头:“是,我也准备走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连小黑、小白都有了自己的去处,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哦~~”阿九拉长了调子,调笑道:“是这儿没有意思了吗?本上神怎么觉得你是找到了更有意思的去处呢?”

菡萏略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你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好了。”阿九突然握住菡萏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指着不远处的绯色身影笑道。

独立在月色下的人影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只知那人走近后,将一只顶着薄雪的白梅递到了她的面前,耳廓上染着淡淡的粉色,低着头,小声道:“这是白梅,前几天你们这儿也开了很多,不过你还没醒就都谢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我希望这天地间所有的美景你都不会错过,就像我再也不会错过你一样。

菡萏接过枝桠微热的白梅,突然觉得阿九那句话其实没有在开玩笑,自己确实是找到了更有意思的去处,以及更想要珍惜的人。

既然都决定要走了,无相渡的很多东西就得处理了,毕竟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不普通,随意放置,很有可能会给六界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比如现在阿九、菡萏二人正在收拾的《众神录》,这里面除了已经身归混沌的上古天神之外,还有几位仍然在世,但已经处于半归隐状态的上神。他们的身世来历,强项和弱点,所使用的法器,以及他们所要经历的劫难的时间和地点都一一记录在上。这本天书如果落到心怀叵测的人手上,很有可能在这些上神们专心应对天劫的时候,被这有心之人偷袭,趁着上神们神力衰竭之际,夺走他们的元神占为已用。

阿九仔细翻阅了一遍仍然在世的几位上神资料,确认了这几位上神都是自觉自律之人后,就放下信来,准备将这《众神录》给销毁了。

“等一下,”菡萏突然阻止了她的动作,将《众神录》拿了过来,笑着道:“等一下,我想找一位老朋友,等找到后,我来处理这本书吧。”

“好吧。”对于菡萏,阿九自然是放心的,她随意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处理其它东西去了。

菡萏不动声色到地走出了藏书白塔,来到了梅树下面,直接将《众神录》翻到了最后一页,借着月光认真地看起来。

俄而,她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在她翻阅的那页天书上方,阿九的名字清晰可见,在名字下面,一张闪着金色光芒的星象图中间,有隐约的红光一闪而过——红色闪光代表情劫,颜色越重,就表示这劫难越凶险,而阿九名下的红光已经变成了不详的血红色。

菡萏站在梅树下沉思了很久,她忘了给自己布置结界,呼啸而过的寒风似凌厉的刀刃,直接穿过皮肉,刺在骨头上,带来一种噬骨的痛楚。身上所有的热量都被带走了,冰雪化成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着,所经之处,瞬间凝成冰雪,仿佛还能听见结冰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其实自醒来的那天起,她就很想看一看这本《众神录》。那天在她醒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阿九的元神极不稳定,身上的灵力也是时强时弱,甚至连一个被心魔咬到的小小伤口都不能自行愈合,而在这伤口被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它就几乎是瞬间愈合了,这实在太不正常了。要知道两人的法力,自己远远不如阿九,因此同样的伤口,在阿九身上应该愈合得比自己快才对。

菡萏想起了阿九前几日望着涯音时的那个轻松自得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上神的情劫有多难熬她很清楚,但她更清楚的是阿九那执拗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就在今天白天,她还看到阿九偷偷去了幻影塔,放出了因为爱上妖族女子而被关押的东海七王子——其实她自己也无比地渴望这样一份矢志不渝的爱情吧。

菡萏收好《众神录》,慢慢地从袖口里取出一支已经有些枯萎的白梅,目不转睛地看了它许久,然后蹲下身来,将它埋在了身旁的梅树下。

埋好梅花,她便缓缓地站起身来,坚定地向藏书白塔的方向走去,她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个绯色身影正举着一支新鲜的白梅,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僵住的笑容,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等他离开后,那道绯色身影也走到了那棵梅树下,将自己手里的白梅和先前的那支梅花埋到了一起,然后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但走了不到十步,他便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不甘的神情,转头看向菡萏前往白塔方向。

因为白塔里面有很多机密天书,所以早就便阿九和菡萏连手布下了严密的结界,但对于经常出入无相渡的几人,这些结界早就形同虚设,竹七自然也不例外。

“...我和你本是同根而生的并蒂莲,虽然不能帮你承担这情劫,但帮你承受一半还是没问题的。”菡萏的声音隐约从白塔里传出来。

“菡萏,死生有数,天道难违,你我住在这无相渡已有上万年,我以为你应该早就看透了的。”阿九的神色难得正经了几分。

菡萏前段时间遭受了天劫,又耗费心神去救为自己抵挡天劫的竹七,沉睡了那么久刚刚醒来,所以现在的她法力非常微弱,自然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变化。但阿九的法力在她之上,所以在竹七进入白塔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但她依然泰然自若地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虽然她很清楚菡萏的性子并不自己容易听人劝,但这些话她早就想对菡萏说了,时至今日,再不说,她恐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阿九,既然死生有数,不如我们就试一试,看看这次到底是谁的命数吧。”菡萏的声音很清晰,一字一顿,语气坚决:“现在,我只不过是去走我该走的路了,你不能阻我的。”说完,她的脚步声就移到了白塔之外。

菡萏离开后,竹七慢慢地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正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着古籍的阿九,主动坦白道:“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

“哦。”阿九淡淡地应了一声:“所以你想说什么呢?”

“我不想让菡萏去受你的情劫,仅此而已。”竹七坚定地道。

“噢,意向相同,看来我们可以聊一聊了。”阿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古籍,转过身来,看向了竹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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