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塞珀随意的调侃,没想到触及了林萌隐藏很深的心思,因那首诙谐歌曲而隐隐露出的笑容又退了回去。
塞珀一眼瞥见几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低头轻声在她耳边说:“查票了。”
林萌心里一紧,猛然扭转头,因为转得太快,狠狠地撞在这个没事瞎胡闹的青年额头上。撞得太重,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乘客都龇牙。塞珀看到她脸上慌张的表情,心里感到很懊悔,哪还有心情责怪她,看来这个文静的女孩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塞珀轻轻地一把拉过林萌,把她的头按在胸口,说道:“对不起,我不逗你了。那只是几个铁路保安人员……嘘,别动,别生气好吗?”
他的声音如此柔和,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有一天会这么正正经经地同一个女孩子讲话。
林萌八爪鱼一样想推开他,却简直是妄想,她又羞又急,脱口而出:“放开我,救命啊。”
这时车上已有十几个乘客,她的呼救声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可是每个人都把这看作是情侣间的打闹,那几位保安人员也对他们投来微笑的一瞥,转头继续聊天。
林萌被迟钝的保安气得半死,还想斥责塞珀,却被他在唇上迅速地亲了一下,成功地让她消了声,“别闹了,大家都在看我们。”
到底谁在闹?林萌惊愕得半天无法回神,相识不到一个小时而他居然亲了她,这算是什么,法国人的浪漫开放吗?
看着林萌发怔的脸,塞珀微微一笑,把她的头再度按回胸口,享受着她还未清醒过来前的片刻温馨。
不要告诉他以前没有男人亲过她。
塞珀觉得这一小时的车程太短,第一次发现坐长途地铁这么有意思,林萌却感觉度日如年。
大学城是个中转站,尽管才早晨六点,百米长的站台上已散落了好些人,大多数人的脸上笼罩着因生活的磨难而滋生的困顿麻木,看来欧洲人并不比中国人活得更轻松。
芸芸众生,皆为利来也皆为利往。而她,又为了什么要远渡重洋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随着人潮走出车厢涌向电梯口,身后角落里传来流浪歌手的歌声,林萌听得很入迷,但已经踏上了只供两人并排站的狭小扶梯,没有办法再回头。
“他在唱什么,很好听的法语歌。”
“这是西班牙文。”塞珀回答道:“他在唱‘认识你之前,我已爱上你’,嗬,这首歌好象是专门写给我们。”
林萌扭过头,当是没听到,已经知道他爱闹,也不再跟他计较。忽然感到腰间一紧,她已经被塞珀拉住贴住他的身体,林萌的手肘自然地反抗,脸色一变就要呵斥,耳边听他轻声说:“让出左边紧急通道。”
这才发现下面有几个人正急匆匆地走上来,前后的人们一律靠右,只有她挡在那里。当下汗颜,只有低着头挨着他站着,做只鸵鸟。他的体味混着男士香水味直冲进鼻孔,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好在扶梯并不长,他们很快就到达终端分开了。
“有点小麻烦。”塞珀说。
“查票?”林萌马上想到她最害怕的事。
他笑着摇头,下颌一抬,指向地铁出口的栅栏说:“可是要你在众目睽睽下爬过去,好像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她宁愿站在这里等几个小时。
塞珀拍拍她的头说:“那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吧,等我睡够了,一定会来救你的。”他口里这么说,却拉着她的手跟在一辆婴儿推车后,从靠墙的一扇门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你很有逃票的经验。”林萌恩将仇报地嘲笑他,尽管他解了她的围。
塞珀淡然一笑,坦白承认道:“不得已的时候,比如今天……”
现在他们站在车站的门口,这是林萌第一次看巴黎,这个梦幻与浪漫的都市。
墨蓝的天空已露出绯红的朝霞,路灯还未熄,暖和的橙黄灯光如一粒粒的琥珀一直点缀到天边。即使是在巴黎,房屋建得也不高,所以视野很好。轻轨把左右各两车道的马路一分为二,轨道陷在种满青草的地面里,不细看会以为是马路中间宽阔的绿化带。
从人行道上横穿过去,她的目光远眺到天尽头,发现马路起伏很大,高低不平。
塞珀说法国市政建设大多因地制宜,很少去改变地势的自然状态,所以巴黎的道路有不时的上坡下坡实在是很正常。在城市建筑上,他们也会为迁就一棵树而在大楼中间设计一个缺口,不考虑因此所造成的损失。
国际大学城高大的连拱式大门在晨曦里向这位东方女性展示着它古朴的欧式魅力,一幢幢极具各国特色的古堡式大楼即是她将来居住生活的地方。塞珀实在太累,没有精力带她四处看,只给她简单地讲解了一下大学城的由来。
20年代,法国政府想建造一个别具一格的国际大学生城,于是向世界各国发出邀请,每个国家都可在大学城里选一块地,建造具有他们国家特色的建筑。几乎所有的国家都积极响应这个提议,在这里大兴土木。那时的中国正处于几个政府变更的动乱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政府着手这项计划,所以很可惜,在这个国际学生城里,唯独没有中国楼。
塞珀住在德国楼里一个带阳台的宿舍里。进门左边是壁橱,右手是一平方米左右的洗漱间,把它与那间十个平米的卧室兼起居室分开的,是一堵一米八高的白色隔断,一块同色的厚重布帘权作两者间的门。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冰箱上放着微波炉,书架的上几层放满了书,中间放着碟片和音响,下面一层倒平放的居然全是酒。
林萌心想,这人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而且是个烟民。他头发上有很浓烈的这两种味道的混和,可惜了他的阳光模样。
桌前烫衣板上放着一件白T恤,烫斗立着,说明他还未把衣服烫完。屋子里很干净但有点零乱,被子被踢到床脚下。塞珀把它拎起来扔回床上,问:“你要不要洗澡?”
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双警惕戒备的眼,他哑然失笑,从壁橱里扯出一个睡袋,往不大的空地上一铺,探手把鞋搁到洗漱间,钻进被筒后扯掉上衣扔到椅子上,说:“如果你困,可以休息一会。我肯定要睡,昨晚上班到一点才回家,四点不到就去接人,真是非人待遇。”
在闭上眼睛之前,塞珀好心地再指点一下:“出门后往左,可以找到公共卫生间和洗澡间,往右的走廊顶头是公用厨房。这个冰箱内有东西可以吃,都在保质期内。钥匙在门后,无论是进是出,麻烦关下灯。不用担心会弄出响声,我睡着了雷也打不醒。”
塞珀稍稍仰起身子,看她依然紧张地靠在冰箱前,忍住要爆发的笑,一本正经地说:“不到十二点我不会醒,在这以前你很安全,要防备也要等我醒过来以后,睡着的老虎都不危险更何况是我。”
这么轻易被他看破,林萌觉得有点难堪,马上回复道:“我才不怕你。”可是这句话更显露了她内心的害怕与不安,这个男人在众目睽睽的列车上都敢对她搂抱,在他家里,她若不担心,绝对是假话。
塞珀并不与她计较,侧着身子把睡袋往身上裹紧了些,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林萌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蹑手蹑脚地开始在房间里活动。
屋子不大,塞珀的脚几乎抵着箱子,根本找不到足够的空间让她把箱子打开拿洗换衣物。林萌只好从随身行李里拿出洗漱用品,小心翼翼地从塞珀身边挪进洗漱间,他却在这时忽然坐起身来,吓得林萌马上贴门而立,把门撞得“呯”响,她立刻又被门的响声惊得赶紧挺直身体。
林萌看不到塞珀的脸,但知道他肯定又在笑。
塞珀背对着她站起身,往冰箱走去,说:“对不起,我口渴。”清朗的嗓音里带着遮不住的笑意。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浸有碧绿薄荷的玻璃水罐,冰冷的水汽漫在罐子上,把绿的青翠展示的模糊迷蒙。他倒了两杯水,转身问屋子另一头那个已伪装得镇静自若的胆小女人:“喝水吗?”
林萌平静地摇摇头,然而左右跳跃动荡的齐肩秀发出卖了她内心的慌张。这次的慌张出于看到他强壮赤裸的上身,长期运动所形成的肌肉一直漫延到长裤遮掩的地方。不敢再看第二眼,她匆忙的从洗漱台上拿了一瓶洗浴液夺门而去。
洗澡间里已有早起的学生在洗澡。林萌进去后才发现,这里居然男女共用卫生间与浴室。
浴室隔板上下各露约二十公分的空当,如果有人想偷看怎么办?虽然没法直接目窥,可现在的手机都可以摄像。她的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着,浴室一下子成了天底下最不安全的地方。但是喷淋头罩头冲下的强劲热水让她渐渐地把这担心抛到脑后,水雾让她无法呼吸,闭着眼睛的她又想起了中国的零零种种。她才离开父母十几个小时,可是一切已恍如隔世,不知道自己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心情压抑得仿佛要崩溃。
男士洗澡液的气味让林萌极不适应,况且她在塞珀身上闻过这种味道,让她有点心悸。她赶快打开热水,把这些恼人的气味兜头冲干净。
隔板上忽然传来两声敲击声。
“麻烦递下洗浴液。”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被惊吓的林萌一下吞了几口热水,呛得在喷淋头下大声咳嗽。她“啪”一下按停水,一脚把洗浴液从下面的空当里踢了过去。塞珀的大笑声夹在噼噼啪啪的水声中传过来,林萌的火气涌到头顶,却无法发作,只想赶快把衣服穿上,可她发现匆忙间未带浴巾来,不管那么多了……
这时,一条白色的浴巾从上面空隙处塞进来,抖落在她面前,林萌都没心思对他奇怪的行为表示惊讶,一把扯过浴巾,七手八脚的擦干身体后换上衣服落荒而逃,才不管那人在后面叫:“还我浴巾,笨女人。”
没有浴巾包裹的倒霉人拿着浴液,穿着湿漉漉的短裤,满身水珠的进来了。林萌一听到门响即闪进里间,明明在动作上象防着老鹰的兔子,可表情上还装得若无其事。
塞珀并不打算吓唬她,拉上布帘,擦干水后换上衣服。那个空间实在太小,长手长脚的他不时把门撞响。T恤加运动裤,破天荒这么全副武装的睡觉。
“过来吹头发吧。”塞珀关上吹风机,探头问站在他书柜前选书的女人。
“好。”林萌在那边答,却不挪动脚步。
塞珀知道有他在这里她不会靠前,放下吹风机,没再多说重又钻回被窝。头发上没有了令他难受的烟酒味,刚才冰凉的双脚也暖洋洋的,他觉得舒服极了。洗个热水澡有助于睡眠,况且他也真的累坏了,很快即听到他均匀舒缓的呼吸声。
洗漱台被整理的非常整洁,尽管才一平方米大的地方,被他充分利用,衣篓,清洁用品,毛巾,浴衣都恰到好处地放着。
林萌快速吹干头发,暖暖的风让她昏昏欲睡,其实她比塞珀还更渴望睡眠。飞机上的十三个小时,她思绪万千,根本无法入睡。见到塞珀后的一惊一乍,让她思想高度紧张,大脑也忘了犯困,刚才还想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去外面转转打发时间。可现在却觉得随时都能睡着,困意如波涛一重重袭来,让她考虑着改变主意的可能性。
吹风机的插座在壁灯的侧面,因是九十年前的老房子,层高三米七,壁灯也装得高,尽管她有一米六八的个头,隔了水槽还需踮着脚才勉强够到。林萌用力拽出了插头却将一瓶剃须水撞了下去,它在墙上敲击了一下转而扑落在地上,一连串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有点惊天动地,但塞珀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他果然没有被惊醒。
林萌抿嘴轻笑。
她只关了房间的灯却让洗脸间的灯开着。从隔断上面的空当里透出的金黄灯光,让她找到了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林萌走到冰箱前喝了一口清凉的薄荷水,顺手拿了烫衣板上的T恤衫,钻进被子里把它当睡裙换了。她谨小慎微地留了胸衣和七分紧身裤袜,尽管穿着它们睡觉会被勒得难受。
躺下去时感觉全身舒服得在叹气,想起一位东北朋友常说的话: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林萌是南方人,对于饺子是否最好吃不能作评论,但是极累极困的时候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舒适的床——嗯,床有点软,欧洲人的这个习惯真不好,而且这个又长又圆的枕头也不合她意,但至少是个鸭绒枕……
林萌以为自己会提心吊胆难以入眠,实际上她很快在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的包围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