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然回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沈家还没有覆灭。
那一天他和母亲在乡下的水田里捉了一天的鱼，喝完了鱼汤便早早的上床睡觉。他那时很小，最多三四岁，睡的很熟，直到杀喊声冲到门口了他才醒过来，惊惶的去摸身边却只摸到了冰凉的被褥。
他太害怕了，于是一个人下床，房间里没有母亲，他迟疑了很久去推房门。
门比以往沉重的多，他花了很大的劲才推开一条缝。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挡着，他探着脑袋去看，屋内只有一星灯光，模糊映亮着蠕动的鳞片。他还没有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门忽然被鳞片的主人撞开，巨大的蛇头几乎仰到了屋顶，沈慕然叫了一声跌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看着它。
巨蟒实在太大，无法完全进入房间。它挤开门探进来半个身体，深紫色的鳞片浮动着反射灯光，它注意到沈慕然，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身体，沈慕然完全被吓呆了，巨蟒的臭气喷到他身上，从他衣襟里窜出来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白毛球，巨蟒似乎吓了一跳，直起身子不安的打量着毛球。
“小金……”沈慕然抓住白毛球，小金立刻在他手心里乱窜，发出哼哼的叫声。
门被完全挤开，巨蟒的另一个头部也探进房间里，这是一条双头蟒，它的另一个脑袋要更大一些，冰冷的蛇瞳注视着沈慕然，他惊叫起来，那个头的嘴里含着一个人，露出的半个身子垂落的衣物正是母亲今天的打扮。
“娘！”他跳起来，向巨蟒扑去，血口张开要将他一起吞没。
“沈慕然！”背后突然响起嫣珠的声音，沈慕然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嫣珠跨过巨蟒的身体从他母亲身边跑过来，“你在这儿啊！”
沈慕然还是不动，他的瞳孔完全变成金色，倒映着燃烧的火海。那一天的沈家被御妖士血洗，成百上千的妖兽在驱使下将他的亲人当成一场盛筵，沈慕然被路过的修者救下，条件是终生不可向他们复仇。
“妖族……”沈慕然猛地看向嫣珠，水族少女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又上前想要抓住他，“你怎么了？”
他闭上眼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但只要一合上眼地狱般的场景又重现，沈慕然痛苦的摇了摇头，嫣珠的幻影扑过来，他下意识的一挥手。
“啊！”坠落中的嫣珠挨了一记重击，与此同时她也掉到了地面上，沈家的幻象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地清水。流云浮于其上，正是凌波石的样子。
她摔在水上，水很浅，但下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坠落没有带来任何疼痛，但那一记灵光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腹部，嫣珠勉强坐起身，摸了摸伤处滋了一声。抬起手时满手都是鲜血。
“咳……”她想要说什么，一开口便时咳嗽，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疼痛，嫣珠头有点发晕，她想凝结治愈术，一抬头看见沈慕然向她走过来。
“妖族……”他喃喃道。
“咳……”嫣珠想逃走，可是她根本起不了身，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嫣珠等待了许久，预想之中的箭雨也没有降临。她偷偷睁开一只眼，从指缝中望过去那些金色剑气悬浮在空中仿佛被冻结在那里。
她放下手，莫语凝不知何时赶到，她拦在嫣珠前面，那些剑气停留在她身前一寸的地方。
莫语凝微垂着眼，她向前走去，剑气在她身旁化为粉末。沈慕然立在原处抬头和她对视。
莫语凝看了他有十几息，突然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沈慕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捂着脸一时愣住了。他恢复了一些理智，盯着莫语凝微微蹙眉，似乎在怀疑这是幻象还是事实。
“很厉害。”莫语凝嗤笑一声，绕着他走了两圈，沈慕然瞳孔的金色微微褪去变回原本的幽黑。
“我都看见了。”莫语凝说：“你家的事情。”
沈慕然脸色彻底变了，莫语凝却自顾自的说，“御妖士，不能报复，所以发泄在好欺负的妖族身上。”
她点点头，“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沈慕然冷声道：“你明白什么？”
莫语凝侧过身，她抱着臂眉毛微微挑高，配合嘴角的笑容说不出的讽刺。
“我明白——”她拉长了语调，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你是个懦夫。”
她不待沈慕然回应，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敢去找那些御妖士，就去仇恨妖族，你将怒气发泄到无关的人身上，你不是懦夫是什么？”
“闭嘴！”沈慕然冲上去想要抓住她，莫语凝向右一闪抬手就是一蓬水雾，两人拉扯着厮打起来。
嫣珠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他们，“你们…咳…住手……”
莫语凝被按在地上，侧头看见她竟然还能笑出来，“你别慌啊。”
她冲嫣珠一点，水族少女的伤口瞬间愈合，甚至连衣物上的血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疼痛骤然消失，嫣珠茫然的摸索着自己的伤口处，有点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凌波幻象里的都是梦，受的伤自然也是假的。”她刚想解释，和沈慕然之间忽然窜起一簇白雾。他们俩都吓了一跳各往后跳了一步。
白虎抱臂悬于雾上，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几人，沈慕然接触到他目光时一颤，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小金不见了。
“你最近出现的有些频繁啊。”莫语凝吐槽了一句。
“与你何干？”白虎一挑眉，道。
莫语凝身旁又窜起一簇火焰，朱雀站立其上。“那我出现在这里也与你无关了？”
“你更频繁。”莫语凝笑着爬起来站在嫣珠前面。
沈慕然依旧坐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白虎。
“你可真是闲。”白虎并没有看他，望着朱雀嗤笑道。
“无差事自然舒心。”朱雀将垂落的发丝拨到脑后。这里的景色是凌波幻象的本质，那是一片宛若湖水的云层，澄澈的水流像天空一样漂浮着白云，他们就浸泡在这虚无的水中，白虎和朱雀站立在浮云火焰上，她这一块儿的水被自己的火焰烧灼成晚霞般的色泽。
“我想你们来应该不是为了谈心吧。”莫语凝道。
朱雀笑了一声，“自然不是。”
她望向沈慕然，“虽然我与你是对手，但这桩千年恩怨我却不介意帮你解决。”
“你还不是为了千秋？”白虎冷笑。
“自然。”朱雀道，“你也确实亏欠人家。”
沈慕然冷笑一声：“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吧。”
朱雀久经风霜自然不会被他所激，她忽略沈慕然的话继续吩咐道： “至于千秋。”她扭头看向莫语凝，“你有你应做的事情。”
朱雀抬起手指向前方，所指之处的的云霞褪色变成模糊的水纹。
“去找到这一切的开始吧。”朱雀道：“去终结它。”
她的视线偏移又挪回白虎身上，“我和老朋友有些话要谈，就算这位小朋友不愿意领情，我也想帮他说几句公道话呢。小姑娘，你留下和他谈谈吧。”
嫣珠不知所措。
“不会有事的。”莫语凝对她轻声说了一句，向那扇水纹奔去。她身后的湖水云霞开始沸腾，大量的蒸汽升腾而起将四个人的身影淹没。莫语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投入水纹之中。
碧海青原，日光正好。
还真是一块石头喜欢的美好呢。
莫语凝站稳了，四顾打量这美丽的风景。可惜是悬浮于寂夜中的碎片，不然会更美一些。
这是凌波的记忆，她的梦境。不是莫语凝一开始想象的杀机四伏，而是各种晒太阳泡泉水的美好回忆，也对，杀阵的主人也不愿意住在杀阵里。
她轻点了其中一片，凌波石在日光下晒的暖洋洋的，她的不远处就是水潭，那水清凌凌，碧幽幽，风一吹水纹荡漾，地上碧草摇曳，空中白云飘荡，哎呀，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这块破石头还真会享受。”莫语凝感叹了一句，“我就想不出这么舒服的东西。”
有白鸟从眼前飞过，停留在凌波石的顶端，水色白纹的石头晃了晃，它也不走，凌波石涵量也大，索性也不去赶它，就这样顶着白鸟一起晒太阳。
真安详。
莫语凝垂下眼睫，笑道：“把大小姐从好梦中叫醒喽。”
她举起手，一柄竹伞凝结，莫语凝扛起它踏进了凌波的梦境中。
她往前走着，幻境与真实正在联结，每一脚都踩出些新鲜的草汁，那气味实在好闻。可她知道除去这一切的幻觉草叶不过是坚硬的石地。她们走到了关押凌波的洞穴里，每向前踏一步都蔑视着那些刻意布置的机关。
不消片刻，她已走到了凌波石面前，凌波是看不见她的，但那只白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低头冲她低低鸣叫。
莫语凝笑了，伸手在凌波石上一点。“该醒了，凌波。”
风云巨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