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书目中,有明李贽《藏书》与《续藏书》两种,均经奏准全毁者。关于此书,余有极佳极佳之“佳话”,今述之如下。
四年馀前,一日下午忽接南京某君寄来快信,谓彼戚某某家发现一种奇而有价值之史类书籍,材料丰富,议论纵横,公私藏家均无有,必为世间孤本,现愿意廉价出售(洋二千四百元),全书在上海某路某弄某号,三日内持彼之介绍信者,可去一看,惟外间不可宣传,一恐公家收没,一恐争购之人太多也。余素好奇,立刻雇车前往,主人见介绍信,知余去意,即亲自上楼,取其家传之秘宝示余。余略一翻阅,几乎狂笑,盖所出示之秘笈非他,即李氏之正、续《藏书》,市上极多,且其价总在百元以内。余当时不便说破,与主人寒暄数语后,即告辞,允于二日内给彼回音。然余至今无信息送去,想彼必在家中骂我“言而无信”也。
李氏议论素僻,然《藏书》中所言者,皆实有之史事。其断语不多,且不偏袒,清代所以禁者,禁著者之人耳。其正《藏书》卷一《世纪总论》开始数语,说得尽理,兹引之如后:
一治一乱若循环。自战国以来,不知凡几治几乱矣。方其乱也,得保首领,已为幸矣。幸而治,则一饱而足,更不知其为粗粝也;一睡为安,更不知其是广厦也。
卷五十五《晋惠帝贾氏淫虐乱国之后》一篇中,有极香艳之故事,兹照录于后:
洛南有盗尉部小吏,端丽美容止,既给厮役,忽有非常衣服,众咸疑之。盗尉嫌而辨之,小吏云:“先行逢一老妪,说家有疾病,师卜云宜得城南少年厌之,欲暂相烦,必有重报。于是随去,上车下帷,内簏箱中,行可十馀里,过六七门限。开簏箱,忽见楼阙好屋,问此是何处,云是天上。既以香汤沐浴,好衣美食。将入,见一妇人,年可三十五六,短衫青黑色,眉后有疵,见留数夕,共寝欢宴,临出赠此众物。听者闻其形状,知是贾氏,惭笑而去。时他人入者多死,惟此小吏以贾氏爱之,故得全。”(按:小说中常有类似之事之纪述,人都以为清代始发明之,实则效法于晋惠帝贾氏也。)
余家藏之正《藏书》六十卷,每半叶十一行,每行二十六字。《续藏书》二十七卷,每半叶十行,每行二十二字。正《藏书》前有万历己亥焦竑序,同岁刘东星序,梅国桢序,祝世禄序,又耿叔子定力序。《续藏书》前有天启癸亥陈仁锡序,焦竑序,李维桢序。余从前另有一种《藏书》,字体似乎略大,今已失之矣。
原载一九三四年七月一日《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