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美丽的山林女神叫echo,赫拉妒忌她的美貌,便给她下了诅咒,让她永远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重复别人话尾的三个字。有一天,echo爱上了河神的儿子,他俊美又孤傲,echo希望他能注意到他,便一直跟着他,他问她话,她却只能重复最后三个字。河神的儿子认为是恶作剧,自然而然地讨厌她,echo无比煎熬,最后孤独地死在山洞里,化为了回音。”
希滢一直记着5岁时父亲读过的这个古希腊神话,她一直很同情echo,小学上英语补习班的第一节课,英语老师要给课堂上的每一个小朋友起英语名字,以便于互动。老师提前做好了一箱卡片,让孩子们一个一个挑,男生挑的都是Tom,Mike,女孩儿呢,就挑一些Angel,Jane。轮到希滢,她看都不看那些名牌,无比认真地对老师说,“老师,我想自己起一个名字,可以吗?”
“那你准备叫什么?”
“Echo。”她怕老师听不清,又拼写一遍“E-C-H-O。”
“Echo,是回声啊,好,从明天开始,就叫你Echo。”
从那年起,希滢在书本上开始不写汉字名儿,而单写Echo这一串英语。她的父亲很惊讶,便问她缘故,她说:“因为爸爸给我读过一篇神话故事的主角就叫Echo,我很喜欢她。”
父亲那时候还在电视台上班,是一档节目的制片人。从电视台离职后,创立了一家传媒公司,公司的名字就叫Echo传媒。印制名片的那一天,他给还在上小学的希滢也印了一套,上面写着:“Echo传媒董事长,夏希滢。”希滢看了高兴坏了,对那盒名片爱不释手。从小到大,希滢一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喜欢什么,他就全力迎合。记得在她十岁那年她对魔术杂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父亲为此还专门加入了一个魔术俱乐部,有空就整些小把戏逗她。希滢最喜欢的就是父亲。相比之下,母亲虽是个大家闺秀,却总是不停地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比如学钢琴,书法和跳舞,做不好就要打手心。在她成长过程中,母亲唱得总是黑脸儿。
每次母亲要教训希滢,父亲每次都把她藏在身后,向母亲抗议:“这是我的小公主,你不许打她!”
但小公主转眼15岁了,父亲呢,依旧那么宠她,可她总觉得,家里在发生着某些细微的变化。她就是敏感。这导致她不爱和人交往,总害怕自己得罪别人,别的同学总觉得是她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孤傲,也渐渐远离她。
于是她的孤僻一直带到了高中。他们一家本是苏州人,在北京扎根,希滢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都是在北京读的,可偏偏到03年,北京闹非典,父亲找遍了关系、想尽了办法把她的学籍转到天津。他的想法很简单,最起码那边安全一些。早年在那边买了一套房子,母亲就陪着女儿一起过去,说是读书,更像是避疾。离京的时候,三口人泪眼婆娑,生怕再也见不到。到了天津,学校已经停课,所有课程都是在网上进行,一直到放暑假。再开学的时候,已经是高二了。因为再转学回北京难度很大,余下的两年,希滢就在天津读书了。
换了一个新环境,对她来说没什么可苦恼的。她在北京上高中的一年,也没什么朋友。
那时疫情刚过,老师和学生还是一样带着大灾过后的恐慌感,得知她是北京来的,这种恐慌感尤甚。
自我介绍的时候,她看着底下一双双恐慌的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觉得自己无论到哪儿都不受欢迎,于是随便应付了两句就下去了。老师让她和谁坐同桌,那个人就必定摇头,死活不情愿,孩子们的家长各个都难应付,老师也不好强迫。希滢尴尬地站着,忽然后排靠近窗户的一个男孩站起来说,“老师,如果不嫌座位靠后的话,可以搬个桌子在我旁边和我做同位。”
那些孩子正处青春期,一阵唏嘘,起哄,看看女主角,又看看男主角,想象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故事。
希滢看了那男孩一样,穿着纯色的T恤,头发修剪得既符合校规又好看,比那帮顶着骰子锅盖头的男生看起来不知道舒服多少。眼睛,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在她有限的比喻里,只能用星光熠熠来形容。他微笑着,那微笑足以让她垂下脸。
“好,还是班长为我省心。”
他们就做了同桌。上课的时候,希滢看见他的书皮儿上写着林晨星三个字,原来他的名字里真带着星星。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知不觉弯起来。
“怎么了?”晨星小声问她。看到她的书名,迟钝地念了念,“E-c-h-o,你的英文名儿啊?”
“是啊。”她说,“你叫林晨星对吧?”
“对啊。”
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持续了半节课。老师看不下去了,终于笑着打断:“唉,有新来的同学固然可喜,但班长也不能总是关注她,会让人觉得动机不纯的。”
其余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转过来看她们俩。正年轻的时光里坐着最枯燥的功课,没有消遣,校园总是唱那几出戏。谣言在同学们口中传着传着,他俩成了公认的情侣。希滢觉得很离谱,因为她不过和他说几句话罢了,可在同学的悄悄话里,他俩像爱了好多年。晨星完全不主动辩解,他总是安安静静的,看到谁先笑一笑,每当别人问起,他总是笑笑说:“没有的事。”
那种争辩力度太轻,就显得有些暧昧不清,难怪会引起更多人的遐想。
这所高中校规一直以严厉著称,正因如此,每年考上顶级学府的孩子多得像割不完的韭菜,尖子一茬一茬往外冒。清华北大还把这里设做招生点,每年不参加高考直接被顶尖学府录取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校规禁止谈恋爱,但青涩的感情总是无处安放,又不能摆在台面上,所以都谈着地下恋情。希滢的班里40人,就有5对儿情侣。
其中有一对儿情侣特别多事,总是想方设法地劝人谈恋爱,好像班里每多一对儿恋人,他们的安全感和底气就会增加几分。那个女生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到希滢,跟她说起晨星的诸多好处,“他人好,学习也好,况且还是班草。好多人暗恋他呢,你能抓紧他,就一定要抓紧他。”
“可是我们没有谈恋爱啊。”
“我懂的。”女生像老鸨一样神秘地笑了笑,“咱们是一路人。以后在攻陷他的路上,我还能为你出谋划策。姐姐我有经验!”
希滢不想理她,又不好发作,只是静静地照着晨星的书补上课漏下的笔记。
“喂,我说真的......”那女生还是不识趣,去夺她书,不料一扯,把垫着的书扯撕了。那是晨星的书。希滢的脾气一下儿上来了。
“我管你真的假的,关我什么事?咱们才认识几天,我知道你叫什么吗?你要是无聊没事干谈你的恋爱去,干嘛非要在我这儿找优越感?”
希滢不发脾气就罢了,一发脾气,整个班的人都惊呆了,那女生自以为是个小太妹,混了这些年社会,哪受得了这等屈辱,推翻她的书要揍她。得亏这女生的男朋友,一个黑得像炭一样的体育生拉走她。
“怎么着,首都来的了不起么?看看你那鸡婆样儿。你以为你圣女贞德啊?”她边被拉回,边骂,“我告诉你,你和他就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这连晨星都被无辜牵涉进来,希滢的大小姐脾气直往脑门冲。她拿起水杯,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朝她的脸上泼去。这女生呆了,她的男友先反应过来,推了希滢一把,一下把人的桌子带翻了。那女生短暂的呆滞后发了狂,像只疯狗一样扑上来要打她。
希滢没打过架,只得护着脸,已经做好挨一顿打的准备。这时候,一个人影拦住了发疯的女同学,说:“别欺负新同学。”
他的语气还是平时的语气,但话里多了一份命令。他是班长,平时在班里人缘也好,话一出口还是有分量的。而且女生因为骂的那句话自觉理亏,也就冷静了下来,但那女的总瞪着希滢,还不忘撇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晨星拉起来希滢,希滢早已经哭了,他给她扶到座位上,她就趴在桌子上。他在她身边轻轻地说,“好啦,好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
希滢一下不哭了,“为什么,你这样觉得?”
“感觉啊。感觉你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女生。”
希滢脸红了个透,像熟透的番茄又打了层激素。
“你的书......”她这时才把书拿给他,“对不起,不小心弄撕了一半。”
“这又没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胶布,拨了一截儿,用小剪剪断,然后小心翼翼地往那裂缝中间贴,他专注的样子可真吸引人。她只顾着看他了,像犯了花痴,但又不是花痴,花痴的人看见喜欢的人脑子里是有想象的,可她没有。她只是纯粹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想。
贴好胶带,他拍了拍手,“好啦,大功告成。”
她跟着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夏季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校园,那是一种介于阳光和植物之间的一种香气,更像是树枝上晒了一天的被子,盖着的时候还能闻到那股松香。黄昏,夕阳铺在整个校园,晨星推着自行车和希滢一同往校门口走去。晨星有些担心那女生会报复她,才说护送她出门。出了门,她母亲的车子就停在路旁,希滢上了车,向他挥了挥手,他才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他是谁?”母亲的话简短有力,一点也没有好奇的意思,更多的是质问。
“同桌,我今天不舒服,他送我。”
“你同桌?才来几天,就有关系这么好的一位同桌了?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难道你不能关心我为什么不舒服吗?”她正在青春期,同母亲的对抗也在最高峰,况且这里没有父亲坐中间的调和剂。
希滢真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母亲对她处处不满,一点也不像别的母亲,好像她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似的。
“最好没有。”母亲说,“一个有规矩的女孩儿要懂得和男生保持距离。近了可就不好看了。”
希滢难过得不说话,前座的母亲像是铁铸的雕像,轮廓都是冰冰冷冷的。
她开始赌气似的和母亲唱反调,面上答应,心里想:“你不是让我和男生保持距离吗?我偏不。”
有了这一层想法,希滢就越发试图走近晨星。
做了一个月的同桌,她渐渐也摸清了他的性格,晨星这个人是极好的,很有条理,对谁都很温柔,却总有一个度,这是一段难以把握的距离,也是为什么他人好,却没有一个能勾肩搭背的朋友的原因。
“这大概有些像发乎情,止乎礼的那种境界。”她甚至觉得,他就是古代错生到现代来的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从和他偶然的对话中得知,他只想学习,并不想谈恋爱。
这多多少少让希滢有些失望,失望并不完全和对抗母亲的计划流产有关。她渐渐发现,坐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不知不觉真的对他存了真心,或多或少,感情这种东西没法用秤秤。这初开的感情第一次发芽儿,遗憾的是长在了错误的土壤。
那么该继续,还是立马急刹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