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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骄傲的少年

当初我还是一个天真而又爱哭的孩子,十年之后,终于明白,只要全力以赴就无所谓失败,我是那个骄傲的、默然爱着你的少年。

【一】

C城的夏天,原来是这么的燥热。这是在我带着慕狄搬到一处老旧的小楼之后,最深刻的认知。

这栋小楼很陈旧,但好在清静,我花了一些钱将这里买了下来,又带着慕狄去了一趟建材市场,买了些必要的家具,将这里收拾得像个家了。

“这个房间,就用来做小狄的画室吧。”推开窗户,可以看见外面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我回头对慕狄说,“一会儿出门,去买新的画具。”

慕狄的目光闪了闪,他说:“姐,我不想画画了。”

我按在窗户上的手僵在了那里:“为什么?别说这种话,你不必担心的,爸爸留下了保险金,足够我们生活了。”

“我是认真的。”他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我不想继续画画了,所以,不用去买画具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慕狄转身走开了,我下意识地追上去。慕狄跑得很快,他将自己关在另一个房间里,我伸手想去推门,却听见门内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

我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转身朝外走去,心里难受得厉害。那压抑的哭声,仿佛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响起来的,哪怕是爸爸死掉,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我比谁都知道,慕狄非常爱画画,我曾经想要守护他的梦想,可是最后,他却告诉我他不想画了。我知道的,他是在担心吧,担心钱不够用,哪怕他明知道爸爸留下了一笔保险金。

我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距离舒贺年和我说的三天时间,也只剩下了明天最后一天。这两天我也试着去找过爸爸的朋友求助,但是无一例外,我都吃了闭门羹。

我拿出手机,这些天来,找我的人数量骤减。事到如今,慕家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毫无意义,没有人愿意和我扯上关系的。

我翻看手机联系人,想看看还有哪些人可以求助,手指从那些名字上滑过,最后停在了“龙曦”这两个字上面。

已经六天了,从爸爸出事那天起,一直到今天,龙曦都没有联系过我。

我几度想要按下拨号键,却都在最后一刻忍住了,有一次我都拨出去了,又飞快地按下了挂断键。慕家现在已经落魄成了这样,还面临着巨额债务,如今的我,要怎样去找他?

我是落入泥潭的繁星,他是九天之上明朗的白月光,现在的我……要怎么去找他呢?

龙曦,身在国外的龙曦,他是不是知道了C城的这场变故?因为知道了,所以没有联系我?心中不是没有猜疑,他的杳无音讯,我其实真的非常在意。

要联系他吗?我心中很矛盾,我相信龙曦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因为慕家的变故而选择放开我的手,我愿意相信他。

我一咬牙,直接按下了拨号键。不管怎么样,至少我想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这通电话没能拨通,电话里冷冰冰的女声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我放下手机,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然若失。或许是他把手机落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许是忘记充电了吧。这么想着,我决定晚上再打一个电话给他。

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不管我什么时候打,龙曦的手机都是关机提示。我心中有些不安,龙曦是不想接我的电话,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我暂时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困惑,眼下我必须想办法解决舒贺年的两亿元巨额债务。爸爸留下的保险金全部兑现只有一亿元,这离两亿元的债务还差了一半。我完全相信舒贺年从我这里要不到钱,肯定不会让我和慕狄安生的。

可是能找的人我全都找过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有人朝我伸出援手?

我握着手机走回屋内,慕狄坐在椅子上,正在发呆,见我进来,便站了起来。

“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脸色不太好,慕狄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姐,我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他的眼神很坚定,表情很认真。

我对他笑了笑,轻声说:“小狄,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狄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还不知道舒贺年威胁我的事。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希望他可以活得轻松一点。这些沉重的东西,我会帮他扛着,一直扛着,扛到我扛不动或者再也不需要我去扛的时候。

我是这么用力地想要保护好慕狄,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慕狄。我一边开门一边接起了电话。我心中有些不解,都在家里,慕狄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小狄?”我喊了一声。

“慕小姐,你好啊!”然而电话那头却不是慕狄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带着一丝阴毒狠辣,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这部手机在你手里?”我很快镇定下来。越是不了解状况,越是不能心慌,这是我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慕小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上的一亿保险金。”那人怪笑了一声,“如果不想你弟弟死,就带着钱来赎人,否则……”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要听我弟弟的声音。”我心中“咯噔”一下,说不慌张是骗人的,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保险金的事?

还有,昨天晚上我明明是看着慕狄回房间的,为什么他一大早不在家,还陷入了危险之中?

“信不信由你。但是,慕小姐,你不要后悔哦。”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我还要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掉了。我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有慕狄的踪影,我心中越发着急,担心慕狄出事。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忙去开门,以为是慕狄回来了,可是打开门,外面却什么都没有,唯独地上有一个信封。

我捡起来,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我抽出里面的信纸,只看了一眼,我的瞳孔就蓦地收缩了一下。

那纸上印着慕狄的照片,他闭着眼睛,嘴角有一丝血痕,照片下面是一个地址,从地址来看,那是一个很偏僻的郊外。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我必须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让自己保持平静。一直以来,无论是怎样糟糕的情绪,我只要这么做最后都能平静下来,可是这一次不行,我怎么样都平静不下来,巨大的恐惧充斥在心里。

我能感觉到,有一只可怕的罪恶之手在朝我压来,可是我回头去看却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人抓狂,让人心生惧意。我知道有人在对付慕家,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未知,所以叫人害怕。

我想起了舒贺年,爸爸葬礼那天,他用保险金威胁我还债,会不会是他搞的鬼?但是这样说不通,如果是他,应该不可能只要保险金,他会要更多的钱的。

可是,不是舒贺年,又会是什么人?

我心中很乱,跑进房间,将存着保险金的那张银行卡拿了出来。我现在管不了太多,我必须先确定慕狄是安全的,舒贺年那边我已经顾不上了,虽然今天也是舒贺年给我的最后一天。

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有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望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

“谢安昀?”

是的,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正是每次见了我都会嘲笑我、挖苦我的谢安昀,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搬到这里来,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特地选了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比较偏。我和慕狄现在处在风口浪尖,暂时住得偏僻一点,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慕云青。”他满头是汗,像是急匆匆赶过来的,“你还真是让人难找。”

“你找我做什么?”我现在没有时间去管谢安昀,虽然我住得偏,但是真的有心要找我,也并不是找不到的,比方说那些绑架了慕狄的人,他们就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招待你。”我反手关上门,抬脚就往前走。

然而谢安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惊得回过头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现在很缺钱吧?”他喘着气对我说。

“你是来取笑我的吗?我的确很缺钱,但这似乎和你没关系吧。”我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一直以来,谢安昀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挖苦我。

“你觉得我是特地来做这种事的?”他目光一闪,神色似乎有些受伤,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了。

“抱歉,我实在是赶时间。”我怕我多耽搁一分钟,慕狄的危险就会加重一分。

“急着去见舒贺年吗?”谢安昀冷不丁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心中很是惊愕,谢安昀为什么会知道舒贺年的事?我不认为舒贺年会把这种事拿出去到处说,他的目的是让我还钱,他不会傻到让全天下都知道爸爸给我留了一笔巨额保险金的事。

“你都知道什么?”我看着谢安昀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一丝防备。谢安昀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谢家在背后搞了鬼,如果是那样……

【二】

谢安昀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慕云青眼底的防备和敌意时,他的心脏仍然不可控制地疼了一下。

他心里发苦,偏偏脸上还要假装不在意。

也是啊,一直只会冷嘲热讽的人忽然在对方落魄的时候出现了,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要么是来落井下石的,要么是来看笑话的。

“是舒贺年来找过我爸。”谢安昀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用最正常的语调说,“我无意间听到的。你最近去找人借钱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慕云青眼中防备之意终于淡了一些,她是个很冷静聪明的人,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不怀疑谢安昀的理由,谢安昀知道。

“你是龙曦的女朋友,我是龙曦最好的朋友,我来这里,当然是来帮你的。”谢安昀自己都分不清,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嘴里有些发苦,心里也是苦涩的。偏偏在慕云青面前,他不过是每次出现都会找麻烦的路人甲,他连正大光明地为她担心的资格都没有。

提到龙曦的时候,慕云青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谢安昀并没有捕捉到。

“你要怎么帮我?”慕云青看着谢安昀问。

“你需要什么帮助,无论什么都可以。”谢安昀直接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慕云青似乎有些意外,她看着谢安昀,眼神深邃,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可以相信你吗?”慕云青盯着谢安昀的眼睛,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她找不到人求救,她不敢报警,怕激怒绑匪。谢安昀和龙曦是好朋友,这个理由让她想要试着去相信谢安昀。

“你可以。”谢安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慕云青不禁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竟然是谢安昀也只有谢安昀站出来,对她伸出援手,给出了那么沉重的承诺。

“你是怎么来的?”慕云青问。

“开车,车进不了巷子,停在巷子口。”谢安昀答道。

慕云青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递给了谢安昀:“带我去这里,我弟弟被人绑架了,我必须赶去救他。”

“好。”谢安昀没有耽搁,他比慕云青更明白,这种豪门绑架,若是晚了一步,很可能酿成人命,因为敢绑架豪门人质的,基本都是一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他们在赌命,但他们也惜命。

上了车之后,他猛踩油门,慕云青坐在一边,因为紧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忽然一声轻微的手机嗡鸣传来,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她急忙点开,短信是慕狄发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龙家,小心。”

她飞快地回拨过去,可是慕狄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怎么了?”注意到慕云青的脸色急变,谢安昀回头看了她一眼。

像是害怕被他看到手机,慕云青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没什么。”慕云青摇了摇头说。她心中却远不如表现的这么淡定,事实上那条短信让她心中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是谁发的,绑匪吗?应该不会,绑匪不会发这种短信。

“龙家,小心”,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是慕狄发的,那么他想告诉她什么?让她小心龙家吗?怀疑就像是洪水猛兽,有了苗头就会迅速蔓延开来。

她想起一进入暑假,龙曦就和爸妈去了美国,那之后慕家忽然出事,龙曦没有再联系过她,葬礼那天,C城的上流人物都来了,龙家却一个人也没有到场。

她从未怀疑过,可是现在因为这条短信,无数个为什么如同蚂蚁啃咬一般,侵蚀着她的心。

“能再开快点吗?”这种焦躁的心情让她觉得现在的车速真的很慢,她要快点见到慕狄,救出他,然后问一问他那条短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龙家到底是不是慕家倒台的幕后黑手。

“好。”虽然已经是最快速度了,但谢安昀还是应了一声。

他知道刚刚有人发了短信给慕云青,难道是龙曦?谢安昀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尽管他已经接受了慕云青和龙曦才是一对的事实,可是潜意识里,他仍然不希望他们两个人有交集。

可是这种时候,除了龙曦,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短信给慕云青了吧!谢安昀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将这些思绪都抛诸脑后,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将车开到最快,好在这个时间路上行人稀少,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很快,慕云青给的那个地址就近在眼前了。

那是个废弃的仓库,原本是用来堆放煤气罐的。慕云青和谢安昀一起走了过去,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人。慕云青再次比对了一下地址,确定是这里没错。

慕云青将仓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遗憾的是慕狄并不在这里,只有地上被踩灭的烟头告诉她,这里的确有过人,甚至那些人在他们到达前不久才离开。

慕云青不甘心地拿起手机拨打了一遍慕狄的电话,意料之内,电话是关机状态。

她此时的心情越发焦急起来,绑匪之前联系她用的是慕狄的手机,这就说明现在她彻底失去了慕狄的消息!

“我们报警吧,云青。”谢安昀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他知道慕家忽然倒台是有一些内幕的,他查了几天,却发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他查下去。现在慕长天和顾明珠刚死,葬礼才过去三天,慕狄又失踪了,怎么想这件事都很蹊跷。

“现在不能报警。”慕云青很快冷静下来,现在报警毫无意义,因为绑匪的信息她一无所知,只有那一封写着这个仓库地址的信,她来的路上反复确认过,信上根本没有一丁点能够查到凶手的信息。

现在报警,只可能激怒绑匪,他们要钱,只要他们还想要钱,就一定会继续联系慕云青的。

“那要怎么做?”谢安昀问道。

慕云青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就在这时,慕云青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打来电话的是舒贺年。

慕云青接通。

“慕小姐,今天是第三天了,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慕云青觉得舒贺年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太巧了,巧到她再一次对舒贺年起了疑心。慕狄被转移走了,舒贺年就打来电话问她是否想好了,她完全有理由怀疑,舒贺年绑架了慕狄。

“什么问题?”舒贺年此时正舒服地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手里把玩着一部手机,如果慕云青看到了,一定会震惊地发现,他拿的手机是慕狄的。

“我弟弟是不是你绑走的?”慕云青质问道,“没有这么巧吧,巧到你如果说你不知道,我会很困扰的。”

“呵呵。”舒贺年冷笑一声,“我的确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不过请不要误会,你弟弟并不是我绑走的,相信我,我不会做那种事,那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要怎样你才肯告诉我,我弟弟的下落?”慕云青沉声问,“你要的两亿我没有。”

“那就把慕先生的一亿保险金给我吧,剩下的一个亿,我就不为难你了,怎么说慕小姐也曾叫过我一声舒伯伯。”舒贺年说,“怎么样?成交的话,你就来舒氏集团找我,拿到钱,我自然会告诉你慕狄的下落。”

“好。”慕云青强忍住质问舒贺年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冲动,她放下手机,拜托谢安昀送她到舒氏集团去。

“是舒贺年干的?”谢安昀有些意外,他知道舒贺年在追着慕云青要债,但是他没有想过舒贺年会狠到绑架慕狄。

“现在还不知道,如果是舒贺年干的,他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如果是舒贺年,他会直接要求她给钱,而不是让她到这里来。但就算不是舒贺年,也一定和舒贺年脱不了干系,慕云青很肯定。

眼下,她最先要做的事,就是救出慕狄。她不知道慕狄到底为什么会被绑架,她有很多问题要问慕狄。

谢安昀在舒氏集团大门外停下车,慕云青没有让谢安昀跟着。她不想让谢安昀牵扯进来,她直觉这一切背后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慕氏集团在C城根基那样深,却也被人一夕就整垮了。

她一个人去找舒贺年。舒贺年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慕云青将卡丢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慕狄在哪里?”

舒贺年拿过卡在手里把玩,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慕云青,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云青,这笔钱舒伯伯也可以不要,明朗一直挺喜欢你的,如果你愿意,我甚至不在意慕家已经没有了……”

“谢谢了,但我没有兴趣。我弟弟慕狄到底在哪里?”慕云青打断了舒贺年的话,她不想听他废话下去。

舒贺年被慕云青打断了,也不恼,他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小卡片,那上面是一个打印出来的地址。他将卡片递给慕云青:“虽然我的解释有点假,但我还是要说明一下,慕狄不是我绑架的,这张卡片是有人用快递的方式寄给我的。相不相信,随便你。”

慕云青接过卡片,她当然是不相信舒贺年的话的。她走到门边回过头,冷冷地说道:“最好真的是这样,如果我发现这一切是你在背后搞鬼,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舒贺年有恃无恐地说道。

慕云青转身走开了。

一会儿后,那个中年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你就不怕吗?”舒贺年微笑着问了一句。

“怕什么,没做过的事,不需要害怕。”那中年人一扬手,将慕狄的手机丢进了垃圾桶。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断定是谁做的。

慕云青是不可能找得到任何证据的,就算她有怀疑对象,甚至能肯定是谁做的,但她没有证据,就都毫无意义。

【三】

慕云青以为父母双亡,已经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惨烈的事了,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她还不够惨,于是想尽办法让她更加惨烈一些。

她循着地址找了过去,这一次地址没有错,绑匪也没有将慕狄转移,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慕狄,可是她找到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慕狄。

又脏又冷的地上,血染红了一大块地方,慕狄就躺在血泊中,他像是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流尽了,苍白到近乎透明。

慕云青难受到胃开始抽搐,她转身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声哽咽溢出嘴角。那一瞬间,她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她就这么站着,然后忽然朝前倒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一刹那的情绪太过汹涌,慕云青的承受能力终于崩溃了,她因为伤心过度直接晕厥过去。

谢安昀一直在外面等着慕云青,此时听到响声连忙跑进来。当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慕狄时,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蹲下身去拍了拍慕云青的脸,然而慕云青却没有醒过来。

谢安昀当机立断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因为慕云青昏过去了,所以谢安昀先带着慕云青去了医院。等到慕云青醒过来时,警察已经得出了结论。现场除了慕云青和谢安昀的脚印之外,就只有慕狄一个人的脚印,一切痕迹都表明,慕狄是自杀的,凶器是一把美工刀,而伤口的方向和位置,怎么看都是慕狄自己造成的。

谢安昀以为慕云青会说出慕狄被绑架的事,但很意外,慕云青并没有那么做,她咬紧牙关接受了这个说法。在所有人眼中,慕狄完全有自杀的理由,慕家忽然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了,前路一片黑暗,外加还有巨额债务,怎么看下辈子都会生活在苦难之中。

“为什么你不辩解?”谢安昀不明白。

“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谢谢你帮我这些。”慕云青并没有跟谢安昀解释,当警察告诉她那个结论的时候,她就放弃了告诉警察慕狄被绑架这件事。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慕狄是被绑架的,就算说了,这个结论也依然不会改变。

慕云青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紧接着她的神色蓦地一变。谢安昀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丝惊愕。她飞快地接起电话凑近耳边,第一句话就是:“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谢安昀顿时就知道了,这通电话一定是龙曦打过来的。

他轻轻地走出病房,将门关上了。

打来电话的的确是龙曦,那个已经和慕云青失去联系长达十天的龙曦!这十天里,慕云青的世界天崩地裂,沧海桑田,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对不起,之前手机丢了,才找到。”龙曦的声音响在耳边,慕云青眼睛一热,两滴滚烫的泪珠滴在了手背上,“云青,对不起,对不起,我才知道慕氏集团的事。”

“我找不到你,怎么都找不到你。”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声对不起中,彻底爆发出来,眼泪绝了堤,怎么也收不住。这十天来,她看上去很平静,可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但是她必须坚强,如果她哭了,她就无法再站起来了,她知道的。

可是龙曦的声音,让她的平静瞬间崩塌,因为在她的心底,早就把龙曦当作了这辈子能够并肩前行的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了。”龙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情意,他和慕云青一样,是个感情很内敛的人,此时纽约的一座摩天大楼里,龙曦站在窗户边,俯瞰这座灯火如昼的城市,“没关系的,云青,我会尽快赶回去,你等着我,你要相信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龙曦。”她哽咽着说,“小狄死了,小狄也死了……”

龙曦的脸色蓦地一沉,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他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我很快就回去!云青,我们一起找出幕后凶手。云青,你一个人不要轻举妄动,你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好,我等你。”尽管慕狄发出了那样的短信,尽管龙家非常可疑,可是龙曦这么说了,慕云青就相信了,甚至连一刹那的犹豫都没有。

她相信得是那么坚决,那么果断,因为她知道,龙曦一定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云青,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所有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龙曦的眼神阴沉得可怕,那个沉着冷静的姑娘,现在一定很痛苦吧。他那么珍惜的人,竟然有人让她那么难过。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将幕后黑手揪出来的。

“我等你。”慕云青扭头看向窗外,她紊乱的心跳和呼吸都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有龙曦——她也只有龙曦了。这泱泱世界,她只有一个他了。她又怎么会不相信他,又怎么会不等着他?

慕云青回了家,她将慕狄葬在了爸爸的墓旁。她站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无法平静下来。她想起爸爸和顾姨的信,那两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无比沉重。他们都选择在最后将慕狄托付给她照顾,可是她根本没有照顾好慕狄,她觉得自己如今还能平静地站在这里是一个奇迹。

她发誓一定要查出幕后黑手,给慕狄的死一个交代。慕家倒台,她甚至都没有这么愤怒。那是慕狄啊,那个唯一一个在她的人生中,在她最寂寞最无助的时候,温暖过她的少年。

他还没有过十六岁的生日,爸爸给他的礼物她都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他,他明明那么爱画画,却为了她放弃画画,他怎么能温柔成那样啊?慕云青用手捂住眼睛,拼命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现在没有资格哭,在找出凶手之前,她不能哭,如果哭,也要等到找出凶手的那一天。

她回了家,明天就是龙曦回国的日子,她要去机场等着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机场,她等了很久,可是龙曦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她心中稍稍有些焦急,想着他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又或者是乘坐了下一趟航班。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可是龙曦的手机再一次关机了。关机说明他上了飞机吧,她稍稍放松了一点。

然而直到夜色笼罩大地,直到时间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龙曦都没有出现。朝阳如霞,映照在玻璃窗上,慕云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坐得太久,还是站得太急,又或者是因为她已经连着几夜没有睡觉了,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巨大的黑暗覆顶而来,她脑子里“当”的一声,某根弦断裂了。她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安昀知道慕云青晕倒在机场的消息时,正和赵胜楠在喝闷酒。因为龙曦要回来了,他的心情并不好过,赵胜楠也算是朋友,谢安昀和赵胜楠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同病相怜。

他才喝了一半,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慕云青,他心中窃喜了一下,然而还没等他高兴,他就从护士的口中得知了慕云青的消息。

慕云青晕倒在机场之后,是机场人员将她送去了医院,护士是通过慕云青的手机找到谢安昀的。在谢安昀之前,护士也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只有谢安昀接听了。

谢安昀不由分说地赶过去时,慕云青还没有醒来,连日来的变故和打击,让本就清瘦的她越发消瘦了,她眼下有很浓的黑眼圈。他知道,她一定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他有些心疼地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她的睫毛就颤了颤,他飞快地缩回手,她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有人立在床边时,慕云青心中涌上一抹惊喜,但在看到那个人是谢安昀之后,一股巨大的失落彻底将她吞噬了。

谢安昀将慕云青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了眼里,心脏隐隐作痛。这个时候他甚至有点憎恨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龙曦呢?如果自己是龙曦,她一定不会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吧?

如果……让她快乐起来的人是他就好了。他心中忽地跳出了这样的想法。这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堪。龙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十恶不赦了。他有些狼狈地从病房里逃了出去,心想,自己或许应该离慕云青远一点。

慕云青回到家之后,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这个家空洞得可怕,四处太安静了。一旦安静下来,她就开始想慕狄、想爸爸,甚至是想念早已死去多年的妈妈。

得知龙曦的消息,已经是两天之后,她从电视上得知了龙曦的事。

她为什么没有接到龙曦,为什么说好回来的龙曦却不见了,那是因为龙曦在美国出了车祸。当时车上不只有龙曦,还有龙曦的父母,一辆油罐车迎面撞到了龙曦的车,在那场惨烈的车祸里,龙曦一家三口,无人生还。

慕云青呆呆地站着,就这么看着。其实电视上的画面她已经看不清了,泪水填满她的双眼,她颤抖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原来人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声来的。

紧接着她心口剧痛,仿佛有人拿了一把刀,狠狠地将她的一颗心挖了出来。她猛地蹲下身,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张大嘴巴,仿佛灵魂都要随着泪珠一同滚落。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是这样的祸不单行也太过惨烈了啊!老天爷到底要让她被伤到什么程度,失去妈妈,失去爸爸,甚至失去心爱的弟弟,这些都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夺走龙曦?那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后能够依靠的人啊!

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说:云青,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他说:云青,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

骗子!

龙曦,你是个骗子!

不是说好的,一定会回来吗?为什么她等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这样惨烈的、他已经在三天前就死去的消息!

到底要她怎么样呢?

她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世界这么大,她曾经握在手里的,全都没有了!

她嗓子发紧,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还真是脆弱啊,在二十岁之前,无论发生怎样的事,她都能忍住不哭。而此刻,像是要将前半生积攒下的眼泪都流尽一般,她在盛夏酷热的天气里,哭得像个小孩。

那个总能看穿她的人,已经没有了啊!

那个在月夜携着满身冷风朝她走来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了!

这世上,她最爱的人,最爱她的人,在这个暑假,全都离她而去了。

这真的好残忍啊!

老天爷,你到底要将她伤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她真的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丝一毫的痛苦了,哪怕是毫毛那么轻的伤害,都会让她彻底崩溃,并且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而此时,看到同样一则新闻的谢安昀几乎是一瞬间抓起了车钥匙。他担心慕云青,要是知道龙曦出事了,她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他将车开得飞快,像是奔赴一个信仰一样朝她赶去。然而当他抵达她家门外,听到她如同野兽嘶吼般的哭喊声时,他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她哭着喊着,像是永远也好不起来了般那么难过。

哭吧,慕云青,就这样哭吧,将所有的悲恸和不甘、所有的愤怒和焦虑,全都哭出来吧,哭出来,然后好好走下去。

而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不去打扰她,只是这样陪伴着她。

这就好了。

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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