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风景，风景真的是个好名字，只能赏观，却永远都得不到。
——顾安歌
“此事你已经由着我替你定了，如今你后悔又能怎样？”
“当初殿下言说为臣寻一门好亲事，臣以为会是相思……”
“住口！孑燨公主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
“臣不敢……只是皇上也曾容臣唤公主一声相思。”
“你还知道有我父皇。父皇是大夏的天，他容你是你风景还没跨过线，我劝你还是歇了心思，老老实实遵从你祖父、父亲的心意娶了虞家女儿吧。”
“若臣不……”风景话还没说出口却突然被顾清狂端起了胳膊，只听顾清狂道：“义明啊，今晚月色皎皎，若我有相思之人，必要成诗一首。”
风景对上顾清狂眼里的笑意，余光却已经扫见了身后的黑影，隐隐有熟悉之感，未做思量便温和道：“殿下高才。”
话音刚落，风景只觉背上一沉，接着便听到熟悉的笑声，“风景哥哥，可有吓到你？”
未等风景回话，顾安歌又对顾清狂道：“皇兄，刚刚你说什么相思的，吓得我还以为被你发现了，仔细一听，是什么相思之人，你不是早已经心许给江南风光里的苏翕一曲了吗？”
“回去要让父皇打个金辔头。”顾清狂将妹妹从风景背上掂下来，试了试手的温度，“为何不穿的厚些再出门，晚风伤身。”
“哪有时间穿衣服啊，我要是再不出门，只怕父皇没有赏我金辔头先要送我一个金门闩了。”顾安歌脱开顾清狂的手，又笑着往风景身边凑了凑，转过眼却又是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再说了，天再凉也没有我心凉。”
顾清狂一把拉过自己的妹妹，用眼光暗示着风景，道：“让你府上的侍女带相思去穿件厚衣裳。”
顾安歌看着风景正要说话，却只见风景笑道：“殿下不可任性，相思伤身，臣心忧。”
风景一句话把顾安歌拒绝的言语全憋到嘴里了，只得不情不愿跟着婢女离开，还不忘转头对风景道：“风景哥哥就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顾清狂看着妹妹离开，一把拉过风景的手腕，目光中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低声道：“我若让你娶了相思，便是折了你风家的翅膀，你感激我，那你的祖父和父亲呢？再者，你我自小相识，你与我而言亦是左右，你娶了相思从此在公主府里潦草此生，我的江山便少了一个肱骨。”
“臣不敢。臣只想问殿下一句，既然如此，为何非要逼我此时成亲？”
“你少置气，一口一个臣，说给谁听？”顾清狂缓了口气，松开了风景的手腕，看了一眼庭院的方向，再次压低了声音，闷闷道：“自然是为你好。户部与礼部共同上了一道奏表，要父皇充盈国库，以备与东瀛定下的那纸二十年不开战的条约，这其中有一条便是要削爵省俸。”
“那纸协定我知道，算算日子还有三年就到了二十年之期。只是这十数年来，皇上不是一直在准备吗？”
“你傻啊？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叛乱之后，封了多少功臣，每年户部给权贵支出的数额可不少，这次不过就是找个由头把大爵位削小，小爵位削没罢了。”顾清狂抬手止住了风景的话头，接着道：“就算此事父皇不做，他日我也要削的，太平盛世倒还好，若是以后子孙不肖，这样一笔支出便是累赘。”
风景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我知。此时若真要如此，便是皇上的授意了。雨露雷霆皆是君恩，有什么，我风家谢恩便是。”
“你就不怕你祖父让这一道旨意，气的厥过去？”
“祖父是忠臣，他自然会带着风家上下谢恩。”
顾清狂看着月亮不说话。风家顿了半晌，才叹口气，皱着眉问道：“就算要保爵位。上书的是礼部和户部，怎么又把手伸到虞家了？”
顾清狂听到想听的，才侧过头看着风景，快速道：“虞怀信私下要我替他嫡孙女寻一门好亲事，言辞中屡屡涉及你，这事儿又处在这个关口，为保你风家祖庙，别因此事得罪了虞家，再说虞华英也是出挑的，你娶了她才是万全之策。”
风景向来温润的眉眼一刹那间迸发出了厉色，“刑部尚书虞怀信要把手伸进礼部还是御史台？”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刑部不仅掌典狱还掌律法，朝中公侯之家谁起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藏着掖着隐而不发也就罢了，若是拿出来说，你风家逃得过刑部的追查？”
顾清狂又侧头看了一眼门廊，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自家妹妹拉着侍女问话的声音了，便止住风景的话，低声快速道：“别因为此事得罪了虞家。还有我父皇并不想让你当女婿。你知道如何与相思说，别让她因为你顶撞父皇。”
“风景哥哥，我去了这么久，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如请殿下一猜？”
“风景哥哥。”顾安歌定定的看着风景，想了想，似是要说些什么又生生止住，皱眉片刻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道：“风景哥哥以往从不称我殿下，莫不是定了亲，便不认相思了？”
风景喉头滚动了一下，正欲抬手拉住顾安歌，却听顾清狂轻咳一声，不得已放下了手，柔声道：“怎么会呢，殿下永远都在风景心里。”
顾安歌低垂的眼眉一下子生动起来，看着风景裂开嘴笑了，“风景哥哥……”
“咳——”
顾安歌的话一下憋在喉咙里，红扑扑的小脸不知道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小公主上前夺过顾清狂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直接盖在兄长脸上，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斜睨着顾清狂道：“你要是不走，便转过身去。我今日说的话不用避你，但是你吓到我风景哥哥了。别跟我说什么礼法，我若是今日不跟风景哥哥把话说完，他日还会有更不知礼法的事。”
顾清狂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最后只得咽了下去，妥协的转过身去。顾安歌得意一笑，转过身看着风景，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踮着脚尖直接扑到风景的怀里。
月沉如水或是月华似练，顾清狂没有心思赏，顾安歌和风景，一个委屈，一个满心委屈却不能委屈，一时竟无声。
最后还是顾安歌忍不住轻轻顺着风景的额、温润的眼、高挺的笔，和那如画一般的唇摸了一遍又一遍，微微一笑霎时红了眼眶，开口却是：
“风景哥哥，我不怨我父皇，你也不要怨他。”
“我……”
“你别说，听我说。我知道风家是忠臣良将，我知道你不会做出背叛父皇的事情，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就算皇兄骄纵，他也不敢私自出手干涉大夏公主和重臣的婚事……”
“我何时骄纵了？”
顾安歌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倚靠在风景的怀里，抬头看着月亮，眉眼间是收不住的犹豫，“风景哥哥，若是，我不是大夏的公主，我……”
风景一惊，赶忙掩住了顾安歌的嘴，抬头正好和顾清狂侧头一眼对上。风景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分明，良久，才听那声音缓缓道：“相思，你我皆不是普通人家，父母之命才是正道。再者……”
“相思，你一直都是我妹妹。”
顾安歌愣住了，从风景怀里脱出来，眉头紧锁，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风景，你……你是不是受人胁迫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我哥逼你娶得虞华英？”
风景顿了顿，温润的声音在顾安歌听来竟如冰窟一般，冻得心口生疼。
“我对她并非无意，是我向殿下求娶的。”
说完，风景站起身来，对着顾安歌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道：“晚行风凉，万望殿下珍重。”
顾安歌呆呆看着风景离开的背影，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顾清狂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妹妹拉起来，低声道：“不许哭，这是在风家，一会儿你哭着出了风家的门，不定明日会有什么话流出来。”
顾安歌皱着眉将头仰起来，红着眼看着自己哥哥，扯着嘴角微微笑道：“皇兄不用交代我，在这皇城里谁也不能看孑燨公主的笑话。”
门外打更的声音又响过一茬，紫宸殿内的顾安歌占着自家皇兄的床，闭着眼睛哭的直打嗝，顾清狂不知叹了几口气，一边闭着眼养神，一边拍着妹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好了，相思，别哭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无人应答。
顾清狂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回身帮妹妹把被子盖得严实一些，点了点那哭红的鼻头，眼光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嘟囔道：“每次在我这儿哭累了就知道睡，唉，罢了，上塌将就一晚吧。”
梦中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梦中一梦，谁也不得安稳，恍惚间，不知是谁在耳边轻轻叹道：“为他哭成这样，我还真是个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