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当日,不知苏翕、不知江南,或许不会有今日之伤,或许……亦或许,抱着公主殿下的名声终老,不识情爱,从未刻骨。
——顾安歌
“太子殿下这样的东床,哪家权贵不想动动心思。只是她琴声虽好,但不如早些年我游历时,在江南听过的苏翕一曲,此生或许再不能有此耳福了,所以……”顾清狂看着顾安歌的眼睛,突然笑道:“所以我决定娶一个不会弹琴的。”
“你就知道找江南这种富庶的地方游历……”顾安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思却悄悄动了起来,状似随意道:“苏翕是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过?”
“苏翕啊,他是……”顾清狂将扇子拿起贴到自己的唇上,接着打开来,似逗弄小宠一般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你只要记得若是以后碰见他,万不可让他知道你顾家的公主。”
“为什么?”
“为什么?保你一条小命罢了。”
顾安歌一怔,接着把扇子从顾清狂脸上扒下来,“你少唬我,我从未离开过京城,哪来的仇敌?快说,她到底是何人?”
顾清狂挑了挑眉,笑的和自家父皇算计别人时如出一辙。顾安歌的目光更加惊疑,突然了悟道:“是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那姑娘不知你是何身份,从此便恨上了姓顾的人……”
顾清狂笑容一顿,拿扇子抵住了顾安歌的唇,无奈道:“谁说苏翕是女人了?”
“嘶——”顾安歌倒抽一口凉气,拨开了扇子,看着自家哥哥,眼角挑了挑,“你已经与一个男子私定终身了?这事儿父皇和母后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还得为顾家嫡系绵延骨血呢?”
“说真的。”顾清狂对上顾安歌愈发好奇的眼睛,缓缓道:“你去写话本比窝在宫里等嫁人有前途。”
“我顾相思从来都不是为了等着嫁人而生的,本公主是大夏第一公主,要文采风流,要举世无双,要琴棋书画无出其右,还要……”
顾清狂看着自家妹妹微微仰着头,头上的发髻有些凌乱,雪白娇嫩的皮肤带着些红晕,挺翘的鼻梁,肉嘟嘟的嘴唇一开一合,唇边两个小梨涡正笑的开心。配上她刚刚那些言语,还真是说不出的……傻。
顾清狂仰头望天,轻咳了一声,止住了顾安歌的话头,道:“你还真是……纯真率直。首先,你要琴棋书画无出其右,现在我就知道一位比你强,的多。瞪我做什么,虞华英,你风景哥哥的准夫人,琴技……”
“不要说了。”顾安歌单手捂住了顾清狂的嘴,还没等发脾气,就听见侍从女官信芳在门外道:“两位殿下,适才虞尚书府的一品诰命夫人递牌子恭请两位殿下过府一叙。”
“虞家的人来的真快……现在叫我,虞家肯定是想让本宫去给虞华英做足脸面……”顾安歌眼睛看着桌案嘟囔了两句,撇了撇嘴,对门外道:“本宫不去,嗯……就说本宫身体抱恙!”
“是,殿下。还有一事,定安候府世孙恭请太子殿下过府一叙。”
未等顾清狂回答,屋里蹬蹬蹬传来几声脚步声,接着一声门响,信芳早已见怪不怪的对着顾安歌行了个礼,便听到小公主的声音急急道:“只请了皇兄一人?不是两位殿下?信芳姑姑,你莫不是记错了呀?”
“回殿下,确实只请了太子殿下一人。”
“嗯,本宫知晓了。”
“本公主也想去!”
“呵……可你,抱恙了。”
午后的阳光依然明艳,顾安歌只穿着里衣跪坐在小塌上叹了口气,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银著漫不经心的又拨了拨小碟里的点心。
“殿下,可是困顿了?还是点心不合胃口?”
“信芳姑姑,皇兄已经出发了吗?”
“回殿下,看天色应还在歇中觉。”
“唉……他怎么还能睡得着呢……”顾安歌又叹了口气,将银著随手扔在盘子上,自顾自道:“我翻来覆去一个时辰都不得安寝,顾清狂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奴才去请太医来。”
“太医不顶用的。罢了,反正也睡不着,信芳姑姑,帮我搬张案几放到桃树下,添壶茶,再摆上几道点心,莫要让人扰我。”顾安歌想了想,眼眉又耷拉了下来,脸上满是难过,补充道:“尤其是虞家的!”
当皇后娘娘慕清和见到自家的小公主时,便看到那传言中伤心欲绝的小人儿仰面躺在桃花树下,头枕着几本书,脸上还盖着一本,睡得好不开心,白衣粉裙上不知何时已落满了桃花瓣。
慕后看的好笑,信芳却暗自心惊,正要跪下来请罪,却被托住了手肘,“无碍,这么厚一层花瓣必不会着凉。”
走过去将那小脸上的书拿掉,接着坐到了顾安歌的对面。顾安歌没了遮挡,被阳光一晃,眼睛眯了条小缝,先是看到了不甚清晰的一张脸,接着便是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凤凰冠……凤凰冠!
桃花满地成了落红泥,也不过是为了买春风一笑,解语的初莺早就千里而去,明黄的床帐外侧,围着的尽是杏林高手,太医院院正苍老的手颤颤巍巍的搭上那一截纤细的皓腕,良久,才对着坐在床侧为顾安歌擦汗的皇后,道:“娘娘,老臣不才,只能诊出殿下确为入梦,其他再无异状。”
慕后似是疲累了一般,伸手将皱在一起的眉揉开,强换上一副笑颜,看着身旁素衣之人,“姑娘,相思服下这忘情,当真做完这一场梦,醒来便可尽数忘掉?”
“许是。”
“姑娘有这等奇药,竟不曾闻名于世,当真是埋没。”
“……”那素衣的姑娘皱了皱眉,本不欲答话,对上皇后恳切的眼眸,还是开口道:“娘娘不必试探我,我受人所托来救公主一命,自然忠人之事。”
“不知是谁,愿救相思一命?”
床上的顾安歌似是被阳光晃了眼,睫毛轻颤,竟是没了入梦时的凄苦,唇角带笑,喃喃道:“母后——”
“母后——”
“嗯?睡得可好?”
顾安歌连忙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瞥见桌上的一壶茶,连忙倒了一杯端送与眼前人,讨好笑道:“母后……嗯……天气热,喝杯茶吧。”
慕后微微抬眼,伸手掩下嘴角的笑意,接过了那杯茶,抿了一口又放在了桌上,轻轻的一声,顾安歌手心一颤,突然快速道:“母后,我错了,我再也不没规没矩的在树下睡觉了。母后——我不想抄《礼记》,上次抄完相思的手都要废了,母后——”
“咳——”
顾安歌的声音戛然而止,怯生生的抬眼看着眼前人,直到看见母后唇边的笑意才心下舒了一口气,乖乖坐在那里,殷勤道:“母后,相思再给您添一杯茶?”
“添的还是这桌上的冷茶?”
“唔——相思疏忽了,自然不敢让母后喝冷茶。信芳姑姑,快换一壶热的来。”
“罢了。信芳去我宫里把东首茶取来。嗯,再拿些紫笋、茗眉、还有通天岩茶。”
信芳应了声,慕后才转向顾安歌,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道:“贪睡倒不打紧,只是浪费了一壶好茶,也浪费了风景的一番心意。”
“……我……母后如何得知?”
“这有何难……宫中常备的是江南茶,而这杯则是淮南义阳茶,淮南产茶以光州为首,大约便是风景送的了。”
“一杯茶而已,母后就怎知是风景哥哥?”
慕后但笑不语,顾安歌思索片刻,又凑得近了些,“可是因为风家虽居汴州,但原是淮南世族?可……淮南世族又非风景一家啊……”
“若是以世族之名向你献茶,便是最好的光州东首、浅山、薄侧三种。而风景是以朋友相赠,所赠必是他常喝的,风家还有老一辈在,他常喝的茶自然要次一等。”
顾安歌半张着嘴愣了愣神,慕后失笑,一转眼看到信芳已经恭候在一旁,来了泡茶的兴致,便将手中书随意扔在案上,对顾安歌道:“你这壶茶泡的不好又放冷了,莫要再喝了。信芳,将茶和茶具放在桌上。”
将玉书茶碨、汕头风炉、孟臣罐和若深瓮按次序排开,冲泡行云流水毫不滞凝。顾安歌本被那几样茶叶所吸引,却渐渐将目光定在泡茶之人的身上,直到那茶放在自己面前。
“不妨一试,这一杯比之你的义阳茶如何?”
顾安歌学着慕清和轻抿一口,砸了砸嘴,眉开眼笑道:“好喝!”
慕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看向顾安歌身后一向持重的信芳竟也抿唇一笑,收到主子的目光,才上前道:“主子,公主殿下尚未通茶道。”
“是我疏忽了。”慕后揉了揉额角,将其他几种茶叶一一放在顾安歌面前,对她道:“这是婺源茗眉,产于鄣公山,此茶鲜浓持久、鲜爽甘醇;紫笋茶,产自湖州长兴县顾渚山,碧绿莹润、芽叶似花瓣者为上品;通天岩茶,成茶外形条索紧结,香气如幽兰。”
顾安歌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笑道:“母后真是博学!”
“……我教给你的这些,你可有疑问?”
顾安歌歪着脖子想了想,摇了摇头,又开口道:“母后,江南吃的真不少!饮食……只饮不食?母后不跟相思讲讲吃的?”
眼见着顾安歌满心都是吃,没有一点学茶的意思,慕后叹了口气,只得道:“……江南饮食重鲜香,爱食江鲜,或烧或炖或熏或蒸。宫里你常吃的蓑衣饼、松糕、软香糕都是点心里的好滋味。”
“那……”
顾安歌话还没出口,却看到自家母后快速又从容的站了起来,边向外走边道:“多说无益,他日若相思到访江南,自然识得其中滋味。时辰不早了,你父皇定在等我用膳了。”
江南啊……倒是不乏一个好玩处……
顾安歌恭恭敬敬的冲着慕后的背影行了个礼,看见自己母后出了门,才狡黠一笑,眼睛转了转,又对信芳道:“信芳姑姑,只怕明日我就要在宫里学茶了。”
“殿下聪慧,自然不是难事。”
“唉,好想再见风景哥哥一面啊。”未等信芳答话,顾安歌整个人都吊在了信芳身上,撒娇哼哼,无所不用,“好姑姑,我就出去一会儿。您不用替我瞒着父皇母后,您就等我出宫一刻钟后再去禀报。好姑姑,答应相思吧,相思明日一定好好在宫里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