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上次住院,是晚上突然发病时被送到急诊科的,”程欣语盯着罗砚成问道,“当天夜里,有一个男人匆匆赶来,在急诊科打听她的病情,那时候她已经被转入心脏外科病房。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罗砚成一愣,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那天晚上程欣语接到电话匆匆赶去医院,他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半个晚上才想到要向魏岭生求助,那个深夜赶到急诊科的人当然正是魏岭生。
“这我哪能知道?那天晚上你接了电话走的,我一直在家。”罗砚成看了妻子一眼,大声申辩道。
“你不用这么大声音,”程欣语淡淡地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那个人,竟然至今没有人能说清他是谁,包括许悠然一家人,连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在那天夜里赶去了急诊科。我想,你跟许悠然应该很熟悉了,你或许知道吧。”
“我跟她熟悉什么?我都没见过她几回。”罗砚成放低了声音说道。
“别说什么没见过几回的话,你们俩关系非浅!从你们互相维护对方,总替对方说话这一点上就看得出来,”程欣语一眼不眨地盯着罗砚成的眼睛说道,“你们没有做出来对不起我的行为,这一点我信,我相信你们还没有做出那些龌龊的事情。但是你们彼此之间,有一种感情,有一种对不起我的感情,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罗砚成一时语塞,妻子说的没错,一点儿没错。
程欣语见他不说话,心里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她冷冷地看了丈夫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面对默然无语的丈夫,她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
如果他此时激烈争辩,她倒乐于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对那个女孩儿并无半点儿情分。但是,他竟然沉默了,这明摆着就是默认了。这让程欣语的心陡然被一种难以抑制地愤怒填满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们自己好自为之,最好别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程欣语转头看着别处,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而这个冷淡的逐客令,让罗砚成也有些恼了。本来满心歉意,一意求和的他,被这句话刺得像一只面对强敌的刺猬一样,一下子炸起了全身的刺。
“程欣语,我今天是诚心道歉的,”他克制着情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跟许悠然之间,真的不是你想像得那样!我没办法证明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绝没有对不起你,她也没有!”
“你还在维护她!看来你对她还真是心挺重啊!”程欣语愤然说道,“下午我还真是相信了她的话,但是跟你谈过之后,我忽然不相信了,你对他绝对不是像她说的什么她一箱情愿你退避三舍。我看你对她情分不浅啊!”
“程欣语,你有完没完了?”罗砚成心头的怒火腾腾地冒了起来,“你也别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了,你想想自己吧,你跟那个万明诚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又是什么样的情分?你对他的关注是不是早已经超过对我、对这个家的关注了?我看你对他的情分也一样不浅呐!”
“罗砚成!你这个混蛋!”程欣语腾地站了起来,惊怒交加地看着丈夫,大声骂道。
“无话可说了,就斯文扫地,就开始骂人是吧?”罗砚成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乜斜着眼前比他低一头的妻子,“到底我是混蛋,还是他是混蛋?他自己没老婆,成天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老婆的关心和照顾,我看他才是混蛋吧?”
“你滚!滚出去!”程欣语愤怒地伸手指着卧室的门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罗砚成,你真的不可理喻!”
罗砚成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回过身来,目光犀利地看着妻子。
“程欣语,你给我听清楚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柚柚上大学之前,你我的夫妻关系,还有这个家,必须维持着!你让我好自为之,我看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滚!”程欣语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转身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狠狠地朝他砸了过来。
他急忙把头一偏躲了过去,书“咚”的一声闷响,重重地砸在门上。
“泼妇!”罗砚成冷冷地说了一句,一脚把掉在地上的书使劲地踢开,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咣当”一声重重地摔上了屋门。他大步地穿过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接着同样“咣当”一声摔上了自己的房门。
卧室里的程欣语颓然坐回到床上,眼泪哗哗地直淌,胸膛让升腾的怒气憋闷得快要炸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狠狠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大声骂道,“罗砚成!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柚柚探着脑袋看着屋里。
“又咋了?妈妈。”小姑娘有些诧异地问道,“我刚才出来上厕所的时候,还听见你俩在这屋好好的说话的呀。”
“大人的事儿你少管!回去写作业去!”程欣语低声吼道。
“我才赖得管你们!你俩以后最好别聊天儿,”小姑娘高声说道,像是也要让那边儿屋子里的爸爸也能听见,“每一次都是从好好说话开始,然后到大吵大闹结束,老是这一个套路,你俩也不嫌烦?!”
说完,小姑娘“碰”的一声关上卧室的门,接着走回到自己屋里,“碰”的一声又关上自己的门。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程欣语听着女儿跟她爸爸一样的一路摔门回去,愤愤地低声骂道。
家里重新沉寂下来,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罗砚成和程欣语都清清楚楚地听得见了女儿刚才的话。
是啊,怎么每一次都是从好好说话开始,然后到大吵一架结束呢?怎么就没法好好沟通呢?在各自屋里的生气的夫妻两人,几乎同时在心里想道。
就在罗砚成和程欣语结束了争执,各回各屋的时候,在许悠然的家里,许巍和何清仪,正默默坐在客厅里,对着女孩紧闭的房门一筹莫展。
“你还是去看看她吧,”许巍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腿,“她今天晚上情绪不对头啊。”
“我不是刚去过吗?”何清仪愁眉不展地说道,“她不是刚刚把我请出来了吗?她说想自己一个人待一待。”
“你刚才去的时候,她在屋里干什么呢?”许巍轻声问道。
“她在看书,还是那本《宋辞鉴赏》,那是她近来,最爱的一本书。”何清仪低声说道,“我听顾兰说,她在网上买了些书放在店里看,也是诗词这一类的。”
“那是……那个女人的爱好,一定是的。”许巍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道。
“是啊,她……”何清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可怎么办呢?”许巍也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今天也没见她吃几口饭,情绪低落得感觉天都要塌了似的,照这样下去,只怕她的心脏早晚还会犯病的。”
“自从你不让罗砚成来见她,她的情绪是一天比一天差,”何清仪红了眼圈,低声地说道,“你说啊,咱们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了?她毕竟……毕竟……不仅仅是悠然了,她对罗砚成的感情,被咱们硬生生地掐断了。”
“我也不知道了,真的。”许巍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黯然注视着女儿的房门,“她现在……情况特殊,对老魏……和那个罗砚成,比……比对咱们还更……亲一些。可是……我不得不掐断她和罗砚成之间的联系,我不能让我22岁的女儿,跟……跟一个中年男人,保持着那样亲密的关系……那样对谁都不好……对谁都不好……”
许巍说着,深深地埋下头去,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
何清仪看着丈夫痛苦的模样,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屋子里的许悠然,正独自坐在桌前,愣愣地对着眼前的那本《宋辞鉴赏》发呆。
书翻开的那一页,正是北宋晏几道那首脍炙人口的名篇。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许悠然喃喃地念着,手指滑过那横亘千古的名句。
是啊,她何偿不是如此呢?从与罗砚成分别的那一天,她就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来了。然而,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不过是不再来看她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这样欺骗她?为什么他要这样避而不见?
他明明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孤独的,偌大的天地间,她只有两个亲人,就是魏岭生和他。她对他别无所求,只是想看看他而已。为什么他还要这样躲开她?
今天她没有让他解释,一是没有时间,二是她也不想听他解释,他总归是有他的理由吧。
他有着一个美满幸福的家,也许,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再牵挂这个意外归来的灵魂了吧,毕竟现在,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雪轻。
可如今的她,不是真正雪轻,也不是真正的许悠然,那她……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许悠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蹙起了眉头,过往的情景,放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悠然,你是今天唯一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谢谢。”她又想起了那天吃饭时候,罗砚成那样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情景。
为什么是唯一一个呢?那一天她就曾疑惑过,作为妻子的程医生,是忘记了丈夫的生日了吗?
紧蹙眉头的许悠然不由得又想起今天见到程欣语时的情景。
“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了,他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程医生冷冷地说起丈夫时,满脸都是那样鄙夷的神色。
许悠然猛然睁开了眼睛。罗砚成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生活很幸福吗?他们夫妻是真的很恩爱的吗?想到这些,她的心里突然开始疑惑不安起来。
今天晚上,他们又会怎么样呢?程医生会怎么问?而罗砚成又会怎么回答呢?他们会争吵吗?他们会因此而影响了彼此的感情吗?
不!不行!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感情!罗砚成必须要幸福地生活下去!他可以不来看她,他可以忘记她,但是他必须要和程欣语幸福安宁地生活在一起。他的幸福,是她生生世世的心愿。
而现在,她的存在,却成了破坏她自己心愿的最大的因素!她的存在,成了他美满幸福生活的最大障碍!
许悠然的心完全的混乱了,她站起身茫然无措地走了两步,忽然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干些什么,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她的目光,在屋里漫无目的的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的电源插座上。
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也许一切还是应该从那里结束吧。她痛苦地想着,眼里闪过一抹凄凉的、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