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一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一边拿出手机，同时脑子里在飞速地盘算着这一次该怎么应付。
然而，铃声忽然戛然而止了。
电话的那一边，许巍突然自己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何清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不对，老魏今天不对劲儿，”许巍转头看着妻子，苦笑了一下，“咱俩也是为了悠然的事儿急糊涂了，老魏这一反常态的样子，一定是不愿意在电话上说这个事情。刚才他说正有事，旁边肯定有人，而他不愿意让旁边的人听见。”
“这老魏也是，不动动脑子，”何清仪摇了摇头说道，“不愿让人听见的电话，不都是溜达到一边儿去接吗？就算在谈什么事情，那他先出来接一下，再回去不就行了？不是都说了只耽误他五分钟吗？这也不行？”
“动动脑子？”许巍若有所思地念叨着，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明白了，咱俩今天真是犯傻呀，不知道动动脑子的是咱们。”
“嗯？什么？”何清仪疑惑地看着他。
“老魏刚才在电话里，一连气儿给我说了三个‘动动脑子’，”许巍的脸上泛起惭愧的笑容，“咱们平时都小心翼翼、守口如瓶地保守着悠然的这个秘密，可是今天老魏明摆着是不方便接电话，咱们还要一个劲儿地打过去问悠然的事情，如果老魏真接了，咱们在电话里详详细细地说悠然这个事儿，那老魏旁边的人，不都全听了去了！”
“嗯……还真是这样。你可别说啊，这老魏，真是个有心人，”何清仪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他当年呐，是太爱那个女人了，只可惜……”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现在是把当年的那份感情，都放在悠然身上了，而且跟那时候一样，把自己的感情恪守在一个界限之内。老魏，真的是个有情更有义的人。”
“是啊，”许巍也叹息了一声说道，“一开始，我是不愿意老魏再跟悠然接触的，我怕老魏的出现，总会引得悠然更深地陷进那个女人的记忆和情绪里，不过后来……我也是真的犹豫了，一个是觉得老魏这个人，还是值得信赖，另一个是觉得，咱们女儿……现在情况特殊，她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太孤独了，有老魏在，对她，也是个慰藉吧。”
何清仪眼圈红了，低了头，没有吭声。
“好啦，咱们也收拾睡吧，”许巍伸手攥住了妻子的胳膊，轻声宽慰她道，“我想那个叫……叫罗什么的人，会跟老魏一样的有情有义吧。他是深爱着那个女人的，所以他也绝不会坑害悠然。你也别担心了，咱们明天再给老魏打电话，问清楚就行了。”
电话的这一边，魏岭生故意不胜其烦地连连叹气，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
“这人！真是神经了！”他边说着，边抬眼迎向对面那两道深不可测的目光，故意把话题引开，“大哥，你说这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当父亲的可能都这么琐碎。你要是有个女儿，估计也是管得牢牢的，事事都得替她把好关。”
魏岭生随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像是都突然凝结住了。樊江龙和石头的脸色顷刻间都变得铁青，四道冰冷尖利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了他，似乎要把他生生地扎透一般。
魏岭生有些茫然不解，疑惑地看向对面那两个对他顿生敌意的人。
石头的目光很快黯淡了，他又迅速地瞥了一眼樊江龙，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进了屋里。
而樊江龙刻毒的目光，一直犀利地盯在魏岭生的脸上。
“老魏，你都是你造的孽，”他淡淡地说道，嘴角扬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眼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石头的妹子，秀秀，你是知道的，从十六岁就跟着我了。那年，我被抓走的前一天，刚刚知道她怀孕。第二天，我被带走的时候，那个蠢女人追着警车跑，结果，流产了，孩子没了。”
魏岭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她告诉我怀孕了的时候，我还是真动了想娶她、想从此跟她好好过安生日子的念头，”樊江龙自嘲地笑了笑，“只可惜，第二天这个念头就没有意义了。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把女人当回事儿，直到我出狱，直到我看到秀秀来接我的时候，我才觉得，这个女人，我真是该好好待她了。”
魏岭生吃惊地看着樊江龙，眼前这个嗜血成性、无恶不作的魔鬼，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那从来都犀利刻毒的目光里，忽然流出一抹淡淡的、忧郁而柔和的光芒。这让魏岭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的樊江龙，并没有看魏岭生，而是一直扭头看着窗外，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向那些早已经消逝的往昔。
“这一回，年纪已经不小的秀秀，再一次怀上了我的孩子，”樊江龙依然看着窗外，目光宁静，声音竟也变得柔和起来，“我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了，我一直很兴奋地等着我当爹的那一天。可是，那时候我哪儿知道，那一天，会要了她们母女的两条命呢？”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那是个女孩儿，可惜生下来就已经是个死胎，秀秀也没能挺过那一晚……”
“大哥，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魏岭生紧张地看着樊江龙，懦懦地说道。
“你大概……现在心里想的是‘报应’这两个字吧？”樊江龙低声问道，目光缓缓从窗外收了回来，最后落在魏岭生的脸上。
“不不！没有没有！大哥我……”魏岭生仓皇地急忙辩解道。
“不用解释，”樊江龙往后靠了靠，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一笑，“你就算这么想也无所谓，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报应。只是我不明白，怎么没有报应到我的头上，反倒报应到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头上了？”
“大哥，那……只是个意外，”魏岭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咱们那个小地方，医疗条件差，遇到病人出现严重的情况可能就没法处理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清楚自己都干过什么，”樊江龙并没有接魏岭生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所有人眼里，尤其是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流氓恶棍。只有秀秀，只有在她眼里，我是个像样的男人。那个傻女人，这一辈子都又蠢又倔，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到我所有的错，只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
樊江龙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他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魏岭生不敢出声，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樊江龙的脸。
屋里的空气，一时静得令人窒息。
过了几分钟，樊江龙猛然睁开了眼睛，随即坐直了身子。当魏岭生重新看到樊江龙一如往日的阴鸷目光时，心里不禁打了个激灵。
“老魏，”樊江龙向石头屋里抬了抬下巴，沙哑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阴沉，“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出来还要带着那个废物，为什么还要给他弄点儿钱，让他回老家去娶个媳妇了吧？这是秀秀临走的时候嘱咐的，我得让秀秀在那边儿放心，让她在那边儿好好的给我带着女儿。”
“大哥……”魏岭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魏岭生，如果不是你当年背叛我，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我现在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樊江龙的目光阴气森森地盯在魏岭生脸上，“原来打算找到你之后宰了你的，可是，你欠我的，就用你这一条命哪能还得上呢？所以，我决定不要你的命。我要的，是你的后半辈子，以后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好好的还债吧！”
魏岭生垂下了眼帘，遮住自己难掩愤恨的眼睛。在他的内心里，翻江倒海、汹涌而来的仇恨和愤怒，已经湮没了刚才对于樊江龙的畏惧。
背叛他？算计他？欠他的，用一条命都换不上？樊江龙说的如此黑白颠倒！说的如此恬不知耻！是他残忍地戕害了雪轻，是他残酷地断送了雪轻的整个的人生。而这桩滔天罪孽，对于他来说，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怜的雪轻，那个被他毁灭了的绚丽生命，在他眼里，就像一只蝼蚁一般无足轻重。
这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魔鬼，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自己为什么被背叛？自己为什么不能让秀秀过上正常女人平平安安的生活？
他对自己带给别人的灾难都视而不见，他把自己所有的罪孽都忽略不计，却把那些罪有应得的下场都归咎到别人的头上！可怜的秀秀！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恶棍爱得如此执迷不悟！
“你回去吧，”樊江龙忽然下了逐客令，“刚才跟你说的事儿，加紧办。钱你自己想办法。当然，如果一个月之内，不能开业，我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但是，花店那个丫头会怎么样，可不好说。”
“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大哥，”魏岭生心里的恐惧重新涌了上来，湮没了刚才的仇恨和愤怒的情绪，“我不会耽误事儿的。就是……就是……有些手续上的事情，比如说办营业执照，恐怕需要花时间，这个时间，我确实……没法控制了，万一……”
“这个我明白，我又不傻，”樊江龙看了一眼魏岭生，轻轻笑了一下，“你使多大的力，尽多大的心，我看得出来。事情只要不是耽搁在你这儿，我就不会怪你，也不会动那个丫头。可是，如果你敢耍滑，我保证，她会生不如死！”
“我明白了，大哥，我会尽力去办，谢谢大哥体谅！”魏岭生忙不迭的道谢，然后匆忙告别，离开了樊江龙的住所。
他离开的时候，石头不言不语地送到门口。他下了几级楼梯，还没有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于是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站在门后的石头神情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头关上了房门。
心事重重的魏岭生下了楼，推开单元门的时候，外面站着的一个人正要进来。昏暗的灯光下，门里门外冷不丁打了个照面儿的两个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魏岭生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