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衣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又再次的打了个喷嚏。
“真的染上风寒了。”李离含笑的看着顾衣揉着有些发红的鼻头，语气轻和。
日暮黄昏，橘黄色的暖阳在他如玉的侧脸渡上了一层浅浅的暖意，连那平日里黑黝黝有些渗人的眸子，都折射出一种极其柔和的光芒。
顾衣微微的怔了怔。
此时的李离，大约是宋辞年方才为他换好药，正坐在窗户边上的楠木椅子上，不再像是平日里的肃然危坐，半靠在椅背上，有些懒散。
他鲜少在人前流露出这般随意的样子。唯独在顾衣面前，似乎很多的东西都不用掩饰，不用被人寄予厚望，也无须总是端着一副肃然生人勿进的样子，被人窥探出一丝弱点。
正是因为对于彼此的了解，所以不必需要掩护什么。
顾衣怔然了片刻，方才从李离的身上将目光收回，扯了扯嘴角道：“以我之力，也能对付临氏，无需仰仗王爷。”
所依赖的越多，亏欠的就越多，到最终，不舍的也越多。
李离不解：“这是为何？你只要问我，我定会告诉你，为何要那般辛苦的去查呢？”
他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算是帮助一个人，也要对方付出相应的代价，纵然对于凌雪风也是如此。
二人少年结识，为生死之交也不例外。他帮助凌雪风摆脱周家的控制，与之相对应的，药王谷需在暗中助他。他从来不会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但是唯独，对于顾衣例外。
从何时开始，表面上折腾她，暗中帮助她维护她，竟然成了一种习惯了。曾经看做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如今却觉得十分有意义。
顾衣淡淡道：“王爷帮了我一次，我就会欠王爷一个恩情，王爷的恩情，并非是那般好欠的。这样的代价，我付不起了。”
当年就是因为一时糊涂，与虎谋皮，最终造成二人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若是那时，没有与李离牵扯不清，数次达成交易，会不会如今她的人生，依旧风平浪静，而不会陷在这样的泥沼中拔都拔不出来。
见过她狡黠算计的样子，见过她锱铢必较的样子，也见过她怒发冲冠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冷冷淡淡，努力将自己与他的关系撇清的样子，李离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
他敏锐的意识到，若是二人一直这样下去，只能是渐行渐远……眼前的小姑娘，看似柔软，其实比谁都要坚强，心……也比谁都硬。
见李离神色阴晴不定的，顾衣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脸上却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道：“皇上让你我二人早日完婚，定在年底，是太后的意思，想来王爷是知道的吧。虽不知太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总归不是件好事，如今王爷回来，当想着如何将此事推脱才是要紧的。”
这也是今日顾衣到离王府的目的。
太后催促着他们完婚，连时间都限定好了，这是顾衣意料未及的事情。
她摆脱不了与李离的婚约，从一开始，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定下婚约开始，二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起码，在周家与卫王府，还未失势之前。
这么长时间以来，因为李离她树敌太多。周家那边，太后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母子二人的斗争，已经累及到了她；卫王府，李明渊对于她三番两次的拒绝已经恼羞成怒，他本就是心思狭隘之人，绝对不会那般容易放过她的；更不要说，风云诡谲的顾家，佛面蛇心的老夫人，与她水火不容的临氏了。
步步为营，稍不谨慎，便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她与李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咔擦”一声，李离手中的茶杯变得粉碎，旁边的顾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看向李离的神情，却是无比的平静，甚至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柔的问道：“你便就这般不愿意与我成亲？”
顾衣巧舌如簧，脸上堆着笑意道：“太后一开始便就不喜这门亲事，如今却催促着你我早日成亲，肯定是有阴谋。为了你我二人的安危，不能如了她的意。”
这话，半真半假。
怕中了太后的圈套是真，不想与他成亲也是真。
生日宴上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数月，却始终成了梗在顾衣心中的一颗刺。只要那颗刺不拔掉，顾衣与他之间不可能会和好如初。
但是偏偏，要拔除掉那颗刺，就需要提及当年那件禁忌。李离永远永远也不可能，会提当年那件事情的。
一旦禁忌打开，所有人，都得粉身碎骨。
所以，这颗刺，会一直梗在顾衣的心中，就算是他用强硬的手段得到她，二人之前，永远离心。
这也是最初设下这个圈套的人想要的目的。
在他多年以后，寻找到一缕温暖，渴求着那一缕温暖，不过咫尺之隔的时候，再一次的狠狠的将它剥夺，失去比之得不到，更为痛苦。
明知道，不过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这场景，又与当年何其相似。明明不过近在咫尺，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于眼前逝去，无力挽回。
胸口一阵阵的抽痛，那一年的长安雨夜，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众叛亲离……将曾经所有的美好与希冀粉碎，万箭穿心之痛苦，比不上被至亲至爱人背叛之痛苦痛彻心扉。
那双桃花眼，凝结成了冰，有风云暗涌，脸上杀意毕露。
眸色深处，点点猩红。
那煞气，纵然不是针对她的，但此时房间中就只有顾衣与李离两个人。饶是顾衣，也不由得心惊。
见识过他的狠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顾衣骨子里，到底对他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这些时日，他放下了身段百般哄着她，倒是忘记了眼前这位曾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了。
虽然，他从未对她动过手。
“到底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呢，一定要，知道吗？”
在顾衣的记忆中，那个人从来都是果敢坚毅的，从未在李离身上，见过这般复杂的神情。恍若历经沧海桑田，孤寂与无奈。
“那你肯说吗？”顾衣看着李离的眼，反问道。
李离移开了眼，没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顾衣垂眸，藏住了眼底一抹讥诮的笑意，在笑李离，也是在笑自己。究竟曾有一段什么样的感情，在历经这么多年以后，依旧还是要堙没在心间，掩藏在唇齿之间呢？
顾衣微微的闭了闭眼，既然不能忘，又何必来招惹她，她想要将那一种迟疑的、软弱的感情，一一斩断！
“除去这个，也还有其它的原因的。”
顾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再看李离，目光落在那描金漆雕刻着海棠纹的桌子上。
也不知这是用了多少年的旧物的，桌角都掉了一块颜色，虽然不细看看不出来，但是在顾家，主子用的东西断然不会这般的。不过放在离王府也不觉得稀奇，李离，素来都不讲究这些东西的。
本以为二人依旧又要不欢而散，却没有想到顾衣竟然主动开口，李离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外……与暗喜。
只要她肯同他说话，他们……也不会如他所想那般，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面上，却又是一派的平静。
“就算没有周青鸾，你我之间，也不会走的长远。”顾衣以一种极其浅淡的语气道，“你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所以除了自己之外，你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若要成为夫妻，没有喜欢是不够的，可是仅仅只是喜欢也是不够的。我不足以了解你，你也不信任我。若是连基本的信任都无，王爷，你又从何处来的自信，你我之间，能够在风雨之中相互扶持，能够携手一生呢？”
情爱一事，太过于虚无缥缈了。在你我最为孤寂落寞的时候，恰好遇见一个人出现在那一段灰暗的时光中，便就无比欢喜，便就想着许诺下一世誓言，生死相随。
可知，人世无常，百年光阴，这样的欢喜能够经的起岁月的消磨吗？经的起风雨的磨砺吗？
就如同，当年的沈如与顾至远，当年的顾衣与李明渊，初见之欢喜，最终却是生死不复相见，最终反目成仇。
所以啊，当情爱表面华丽的外衣褪去，你我要面对的现实便是如此。
就算没有周青鸾，李离与顾衣之间，相互算计相互试探，真的能够走到最后吗？
与其，最终夫妻离心，还不如当断就断。
二人婚约暂时不能解除，命运皆捆绑在一起。所以，顾衣并不介意与李离联手，找到藏在顾家的陵寝图，帮他除去周家。
届时，他匡扶大祁江山百年社稷，她求得安身立命之处，岁月静好之愿，各得所求罢了。
“这是你想与本王做的交易？”许久之后，顾衣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感。
“比起王妃，我想，成为王爷的谋士，或许更为的合适一些。”顾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斟酌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不是棋子，而是谋士，就算是无法割断二人的联系，却在同一公平、对等的位置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