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睛,看到高阳公主正和颜悦色地朝这边走来。
“步摇,你怎么来了?”我心情顿时大好,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起身迎了上去。
香茗连忙机巧地将刺绣收拾起来,准备茶水去了。
我把高阳公主让至床边坐下:“步摇,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虽然居处相隔不远,可她毕竟贵为公主,起居行动自与众人相异,我自是难得一见。自从上次见面以来,距今已两月有余,对她的近况确实一无所知。
步摇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墨姐姐,我是来恭喜你的!”
我吓了一跳,这个步摇,这种时候说什么“恭喜”?也就是她,换了别人说不定会被拖到院中打板子!
“步摇,快别开玩笑,让人听到多不好。”我赶忙暗示她现在是房府的“特殊时期”。
步摇仍是一副轻松表情:“那又如何?难道喜事还挑着时候发生不成?”
“哪来的喜事啊?”我仍旧一头雾水。
“还装傻啊,当然是你和我三哥啊,还能有什么喜事?”步摇淘气的向我眨着她那双美丽明亮的大眼睛。
我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羞涩难当,不知该说什么。
步摇神采奕奕地问我:“难道你不奇怪我是如何得知的吗?”
我只好用难为情的眼神向她祈求答案。
步摇接过香茗奉上的一盏香茶,美美的咂了一口,调皮的兜着圈子:“我呀,昨天闲着无聊,就跑到三哥府上串门子,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什么?”
高阳卖了个关子:“我在三哥的书房,竟然发现了一展女子的锦帕!”
我最初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步摇嘻嘻一笑:“虽然那上面的墨迹倒不十分漂亮,可谁叫它出自墨姐姐之手呢?就算是王羲之的真迹,也没见三哥珍视到这种程度啊。三哥一副怕我弄坏的心疼样子,我再三逼问,他只好从实招来了。”
步摇亲昵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从小到大,从没见过三哥对哪个女子动过真情,可是自从我认识了姐姐,就有一种预感:三哥一定会对你有好感。不过,他这么快就拜倒在你的裙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步摇的目光无意中略过我的胸前,忽然一声惊叹:“这、这不是三哥的玉佩吗,难道......”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玉佩,羞涩道:“是恪哥送给我的信物。”
步摇的手触电般在我的肩上微微一颤,随即缓缓地顺着我的肩头滑落下去。
她若有所思的站了起来,慢慢踱出几步,继而转身对我说:“墨姐姐,我现在终于明白,三哥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多深。知道吗,曾经有一次,一个侍女为他更衣时险些摔坏了玉佩,三哥竟然抬手打了她一耳光,那是他唯一一次对下人动手。三哥将这玉佩视若生命。他把它送给你,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墨姐姐,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步摇眼中闪耀着激动之情,那眼神中饱含祝福,同时还有无尽的羡慕。
“步摇,最近恪哥还好吗?”虽然只有几日未见,可我还是想借此机会“一探军情”。
“唉,你和三哥真是心心相印啊!他也要我来看看你近来过的如何。看来只能让你们早日成亲才行,这样一日不见就望穿秋水的日子怎生消受!”步摇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调侃道。
我不好再细问下去,心想你还不是一样。
步摇嬉闹着摇着我的肩膀道:“三哥最近很好,墨姐姐放心就是。”
不等我再问,步摇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略显兴奋地说:“前几天,我在围场打猎,恰遇父皇和三哥在切磋箭术,父皇龙颜大悦,赞赏三哥箭法日精,有百步穿杨之功。这件事在随驾的百官中已经传为美谈,相信太子和国舅也有所耳闻了。”
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着实在我的内心掀起很大的波澜,难道皇上对李恪回心转意了?一时间各种美好的猜测在我脑海中欢快地翻涌着。
步摇也越说越激动:“父皇以前虽然也多次赞赏三哥文武兼备就像当年的自己,但是却很少当三哥面直言褒奖,这一次想必意义非比寻常。也许是三哥的机会来了。”
我不明就里:“机会?什么机会?”
步摇一脸踌躇满志:“当然是当太子啊!”
虽然对这种可能的期盼早在我心头涌动,但是我仍然强压喜悦之情,故作镇静道:“步摇,皇上已经新立太子,岂能朝令夕改,随意变更。恪哥身份敏感,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会给恪哥惹麻烦的。”
步摇杏眼圆睁,柳眉一挑,现出很不服气的神情:“你以为只有我一人想换掉九哥吗?其实最想换掉九哥的恰恰是父皇!”
步摇的惊世之语令我倒吸一口凉气:“步摇,还是不要妄测圣意为好,以免惹祸上身。”
听了我这句胆小怕事的窝囊话,刚刚坐到书案旁的步摇腾的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案上,气哼哼地说:“父皇对三哥压制太久,三哥的身边就是因为缺少忠勇有谋的效死之士,才让长孙无忌有今日的威风!”
步摇的话让我满面羞惭。我忍不住兴叹,步摇不愧是太宗皇帝最钟爱的女儿,一旦震怒便有雷霆万钧之势,令人敬畏。不过,她却说错了,大概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缘故,李恪身边死士甚多,我是亲身领教过,太子之事,还是皇帝的意思占据主导地位。
余怒未息的步摇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怅然的坐回桌案边,一只手支着脸,长叹道:“难道父皇当真要把这天下传给懦弱无能的九哥吗?难道墨姐姐你真的不想看到三哥有一天荣登大宝君临天下吗?”
都说步摇和恪哥感情笃深,此言不虚。步摇是这世上极少数几个了解与在意李恪所思所想的人之一。我何尝不想恪哥能一展宏图,心愿达成。虽然这个消息的确表明皇上有改弦更张另起炉灶的迹象,目前的动向也许对恪哥确实大为有利,只是恪哥要克服与面对的不仅仅是皇上的态度。在大位与生命之间,身为爱人的我只能无条件的倾向于保全后者。步摇,难道你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我和步摇在各自的世界里神游久许,还是我将步摇的神思适时打住:“步摇,今天是重阳节,你打算怎么过?”
回过神的步摇不再拨弄面前的茶杯,开始了重阳节的议题:“哦,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请姐姐你陪我进宫的。我好久没进宫看望父皇了,今天宫里摆菊花宴,我想去向父皇恭贺佳节,姐姐随我同去如何?”
步摇的建议倒是勾起了我的心事:“这倒无妨,其实我正有意进宫去看望燕妃娘娘,不如就此一并同去罢。”
我与步摇手腕手步出相府,她那规格奢华的车驾就停在当街,车前套有四匹身形高大且毛色光华一致的白马,步摇款款邀我同登宝銮。车内布饰高雅气派,还有一股清香弥漫,此情此景堪称“香车宝马”。
路上,我试探着问步摇:“最近二哥可好?”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果然,原本平和的步摇立即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他还能怎样,当然依旧是飞鹰走犬,醉生梦死,除了猎场,就是舞馆,虽然甚是令人生厌,好在各行其是,倒也两不相扰。我们倒是常在猎场碰面。”也许是我看走了眼,步摇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好像微微泛红。
二哥如此荡检逾闲,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想我刚到房家的那些时日,二哥并不是一个游戏人生的人,难道是魏王李泰的猝然倒台,让二哥心灰意冷,以此逃避?我不由叹了口气。
此时,我身边的步摇有些局促不安。不知为何,一路上就感到步摇好像有什么心事,几次欲言又止。显然,她是有话要说却难以启齿。
布摇神秘兮兮地对我低声言道:“墨姐姐,我又见到柳逸了。”
我不觉大惊:“柳逸?在哪儿?”
步摇也不隐讳,直言相告:“他已在敬业寺出家为僧,法名辨机。”
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问道:“他不是失踪很久了吗?连恪哥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步摇的脸色微红,声如细丝:“上月和驸马去围场狩猎,想那敬业寺距围场不远,就顺路前往上香。不想就在寺中与他巧遇,才知道他在我大婚之后就看破红尘,落发为僧了。”
我急切地想要点醒布摇:“见过又如何,你已嫁作人妇,他已是方外之人,你们注定无缘啊!”
步摇的倔强再一次显威:“果真无缘,上天为何要安排我与他再次相见?他是柳逸也好,是辨机也罢,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我的心,我的人,都已经许给他了!”
情绪激动的步摇吁吁作喘,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福。
我也明白她话中之意。我不忍心再告诫她要悬崖勒马之类的话,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
重阳节,各宫都要摆菊花宴。观菊赏月,吟诗作赋。我在执事太监的引领下,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前往昭庆殿拜见燕妃娘娘。一路上遍观五颜六色!紫嫣红金光灿灿的菊花海,十分美丽壮阔。只是经过淑景殿时,仍旧冷清如常。
昭庆殿。宫女入内通禀:房四小姐到。
我进入内殿,正迎见一身华服的燕妃款步走来。我连忙下拜,燕妃接住:“墨儿不要多礼,昭庆殿就如你的家一般,大可随意而处,莫要拘束。”
燕妃娘娘的细致体贴给了我母亲般的温暖感觉,我噙住眼泪,感激的说:“娘娘大恩,遗墨磨齿难忘。今天是重阳佳节,遗墨特来拜望,祝娘娘福体康健,心想事成。”
燕妃被我的言语打动,眼睛湿润着扶我起身。
我的到来让燕妃笑逐颜开,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我一一耐心回答。
“步摇最近可好?这丫头多日不曾来看我。”
“娘娘放心,公主一切还好。听说陛下在甘露殿摆宴,公主已先自过去请安,遗墨也得机会来看望娘娘。”
娘娘又道:“墨儿,你来的不巧,贞儿也去甘露殿赴菊花宴,怕是要一两个时辰才能来昭庆殿,墨儿不如就在这里用晚膳,也好和贞儿相见。”
不知为何,听到李贞的名字,我竟感到面颊微微发热,难道因为上次在曲江池与他的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宿怨”,让我如此难以自持?
我问娘娘道:“刚才娘娘说‘越王殿下来昭庆殿’,不知此话怎解?”
娘娘面呈悦色:“正要对你说起此事。贞儿上个月年满十七岁,陛下准他出宫独自开府,王府已经置办停当,已正式在府中居住。今天是重阳佳节,他是定会前来拜我的。只是以后要想时时见他,却也不易了。”言罢眉头微锁,无限伤情。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劝娘娘道:“越王殿下文武双全,颇得陛下器重,如今开府独当一面,娘娘该为越王高兴才是啊。”
燕妃握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陛下前日对我说,贞儿的年纪也不小了,预备在满朝公卿之中物色一门合适的亲事,为贞儿正式纳妃。到那时,就算我这做母亲的不在身边,有王妃服侍照料,也多少放心一些。”
我随口附和道:“相信陛下定会在众多名门闺秀中为越王殿下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王妃。”
话音刚落,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意识到刚才的话其实是一种“失言”,而燕妃也用颇有意味的目光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让我羞的不知所措。好在燕妃及时转移了话题,将我的这一“失误”轻轻掩过。不然我非下不来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