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当新年的鞭炮声噼哩啪啦地划破寂寥的夜空时，雪花仍在飘扬。
爹站在村口昏黄的路灯下，将自己站立成了一棵孤独的老树。
他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道：“老天啊，留点活路吧！娃呀，外边冷吧？”
雪花飘落到老爹的头上脸上，瞬息间，他像一尊雪雕般挺立着。
爹的眼睛湿润了。
他爹，回去吧，知道你想儿子军军了。娘搀扶着老头子慢慢往回挪着步子。
谁想那龟儿子，我不想他。五年了，都不知道想我老头子，连一封信也不知道给家里写！爹好像非常生气。
“你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罢了。俗话说，爹娘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这今年也怨不得娃儿，好不容易说回来一趟，却碰上这大雪天……”娘也咽哽着说不下去了。
正月初三的傍晚，军军终于回来了。他推开家里那扇木门，陌生又熟悉的家，梦里出现过多少次。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那幅殷红的对联，依昔让人感觉到一点新年的温暖。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娘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看见光头的军军，满脸惊喜和诧异的神情，布满她树皮一样的脸。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抱住军军哭着说：“狠心的儿啊，你咋才回来啊？我和你爹把眼睛都快盼瞎了。”
饥困的军军，躺卧在自家暖烘烘的火炕上，一连吃了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感觉到，这才是日子啊。
爹蹲在炕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和日渐斑白的头发，在蓝紫色的烟雾中晃动着。军军有满腹的心思想对爹娘讲，可此时，全一股脑咽进肚子里去了。
爹将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又重新续上了烟叶。军军真想对爹说，别再抽那个老烟叶儿了，对身体不好。可他感觉自己说不出口。
还是爹先发话了：“五年了，你没给家里寄过一分钱，娶媳妇的钱也该攒够了吧？”
军军吞吞吐吐地说：“没剩下几个子了，我这辈子不娶媳妇了。”
“什么？人家香兰等了你五年，侍候我们老两口，你狗日的翅膀硬了，想飞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等着抱孙子呢。”爹气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难道说香兰还在等自己？军军感觉自己的心也一阵子狂跳。
他想到最坏的结果是，香兰早已成了别人的媳妇，可能孩子都满月了吧？多少次香兰那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让他魂牵梦萦。多少次泪湿枕巾，香兰的双眸在心底晃动。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娘看出了儿子的拘谨，她从箱底的布包里拿出两万块钱给儿子说：“去吧，找香兰去吧。好姑娘不能错过。”
军军终于鼓足了勇气，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香兰，香兰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小姑娘了，如今的她清丽脱俗，简直和过去判若两人。
军军明白，自己将失去这个美丽的姑娘了。他也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让自己断了念头，也让香兰断了念头，找一个好归宿。
他说，香兰，嫁给别人吧，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哥哥了。这五年里，我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可我已经配不上你了，谢谢你照顾我年老的爹娘这么多年。
其实，这五年，我并没有在外边挣钱，我是在监狱里度过的。那年，和工友们在建筑工地上干到年底，本想挣到钱了，好好回家和你们团聚。结果，给大伙做饭的姑娘杏花，被包工头卖给了人贩子，被我发现了，为了将他拦住，不小心将那个包工头打成了重伤。杏花姑娘得救了，我却进了监狱。说句心里话，虽然对不起你和爹娘，但我无怨无悔！
香兰沉默良久说，三哥哥，其实，你进监狱的事，我早打听到了，只是怕你爹娘伤心，我才瞒着没对他们说。等你五年，我也无悔，喜欢像你这样有血性的男子汉！
军军低着头又说了，香兰，可我现在一穷二白的，跟着我，你会受苦的。
香兰手指着远处被大雪覆盖了的一溜儿蔬菜大棚说，那是我给自己挣的嫁妆，结婚足够了吧？
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一缕阳光偷偷地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温棚上的雪一点点融化了，它们仿佛也在聆听着两个有情人的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