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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女尼梦

按理说,尼姑不应有梦,但静悟尼姑却有。

东宫庵静极了。

静悟尼姑挑着水桶,细碎的步子走在明晃晃的月光里,却还是踩碎了树梢顶泻下来的那片月光。月亮在井里酣睡着,古井还在梦里沉睡,静悟尼姑的辘轳咯吱咯吱地响起,桶一点点沉进了井里,古井的梦境被打碎了。

静悟尼姑有点心疼,似乎这也撞碎了自己的梦。

突然间,她的心情又明快了,等井水被拎起来时,井在辘轳片刻的叫嚣过后,又一次归于平静,月亮又重新酣睡在古井的梦里。

静悟尼姑的桶里又多了两只酣睡的月亮。她晃晃荡荡地挑着自己的梦走回庵内。她感觉自己两个梦都在桶里成长着、酣睡着。

老尼静惮法师正端坐在庵内,一颗又一颗拨弄着念珠。静惮法师现在已经无梦了。可静悟还是奇怪,整整十年了,自己的记忆还清晰如昨呢。

十年前,静悟当然没有这个法号的,她叫文婉君。是凤凰镇富商文家豪的女儿,她就好像一只跃跃欲飞的凤凰,满身金光闪耀着。

那时候,父亲的酒厂生意出奇地好,每天酒厂门前来来往往的车辆排着长队等着买酒。当然,父亲也有许多得力的助手,最让父亲满意的还要数那个叫小武的关中汉子呢。

天资聪颖的婉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学毕业的那年,婉君联系到了深圳的工作,但父亲想让婉君来厂里帮忙。当然,父亲从心底不愿意女儿在深圳联系的工作,他想让女儿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首先来熟悉酒厂的工艺流程,以便将来管理酒厂。

婉君有些不情愿,但她不想父亲伤心,她打算先陪父亲一些日子,再去深圳那边报到。当清丽的婉君穿着工作服走进了酿酒车间时,一下子吸引了车间众多小伙子的眼球。大家都用艳羡地目光追随着这个文家千金小姐时,只有一个人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那个人就是厚嘴唇的武九宝。

婉君对武九宝一见钟情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孤傲的凤凰却栖在了武九宝这棵梧桐树上。

半年过去了,父亲欣喜地发现女儿竟然没有去深圳的打算了,他非常高兴地想,终于可以卸下肩头的担子了,自己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她远走高飞呢?

那天晚上,文家豪高兴之余喝了点酒,就摇摇晃晃地来到了酒厂。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笑声,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女儿和自己的得意弟子小武正搂抱在一起亲吻。文家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摇了摇头,没错,是他们,文家豪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他大吼一声,滚,都给我滚。我文家豪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穷工人,应当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才行啊。

第二天,武九宝像从人间蒸发了。留给文家豪的只有伤心和失望,还有一个不吃不喝的女儿。

更让文家豪失却颜面的是,女儿的肚子一天天隆了起来。按照文家豪以往的秉性,他打死女儿的心都有,可现在他却下不了手啊。他只有用自己冷漠的面孔让女儿自责。

九个月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降生了,女儿却干瘦如柴。

人常说孙子是另外一层人,有着无法说出的感情。文家豪望着粉嘟嘟的小外孙,他一改往日沉着的脸,高高的将小外孙举过头顶,小家伙的尿水洒过了姥爷的头和脸,文家豪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第一次开口跟女儿说话,打算给孩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要大气一点儿。文婉君怯怯地说,叫文一斌。

父亲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行,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我外孙子。

孩子满月后,婉君将孩子托付给了吴妈——家里的一个保姆,她一个人打算上山了。

离开孩子时,婉君哭了,她一步三回头,抱着孩子哭,肝肠寸断啊!吴妈抱着孩子紧紧地跟随着婉君说,小姐啊,你不能离开这个家,孩子需要你啊。可婉君的决心已定,她还是舍下孩子走了。

她一个人默默地上山当了尼姑。

静惮法师望着婉君说:“施主,我还是不能给你削发,你的尘心未了啊,师傅我封一个静悟的法号给你吧。”

弹指一挥间,十年了,一个梦,她做了十年。

突然有一天,静悟尼姑在庵内打坐。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跪在了她的身旁,静悟双手合拢,低着头说:“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什么需要吗?”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嘴里不住地说:“我有罪,我来赎罪。”对于静悟来说,无疑于惊天炸雷啊。她强忍着颤抖的身子说:“阿弥陀佛,施主如果没什么事,贫尼告退了。

男子一把抓住静悟的肩摇晃着:“婉君,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是武九宝,这么多年,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你啊,为了你,我不能公然找你父亲,只好改名换姓,托人从你父亲手中买来了酒,从成都运到了北京、上海,从一个小商贩做到今天文武酒文化有限公司的武经理,我容易吗?

两滴清泪从静悟的脸颊流过……

她说了,施主,去吧,你已经没有罪了。带着你的儿子去吧,一斌是你的儿子。那个男子还在身后叫着“婉君,婉君……”她转身关上了庵门。

一串断了线的珠子在她身后叮叮当当地滚落了,如同她的梦一样落幕了。

东宫庵内,静惮法师的剪刀掠过了她的头,落满一地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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