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赵经理，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我们刚才发表的只是备用提案。我知道这个提案还有很多不足，但还是希望贵公司能综合佳沃一直以来的实力，再充分考虑一下。”
说完后，她屏息静气，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戳在赵菁的办公桌前。
记不清过了多久，赵菁的轻笑声传来。
她微微蹙眉，偷偷打量起他。
他支着头，好笑地道：“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
“嗯？”她忍不住抬眸，不解地看着他。
“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在那种情况下，仅仅是如常发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意思是你挺喜欢我们的提案？”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挺喜欢的，不过我们确实还需要充分考虑一下。”他笑着道，“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有结果的吧？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那你想跟我聊什么？”既不是毙掉他们，也不是过稿，他们之间还有其他事情可以聊吗？
“关于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程晓璐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对那张照片特别在意，她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那真的是肖乐给的，说是已经得到Hayden允许我才用的……”
“可那张照片是邱生的。”
“哈？”
“那是一张对邱生有特殊意义的照片。”
程晓璐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什么意义？”
“我也不知道。”
“……”大兄弟？您这是在逗我玩呢？！
“说来有点话长……”赵菁想了想才继续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邱生在摄影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奖拿到手软了，甚至被不少业内人士誉为中国摄影界的希望。掌声越来越多，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很早以前他就跟我说过，他不能失败，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会因为他的一次失败立刻遗忘掉他之前的无数次成功，甚至把他钉在耻辱柱上鞭挞。”
“没、没有那么严重吧。”他们摄影圈的事她并不是很懂，但是被称为“希望”的人不是更应该被宽容对待吗？
“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很沉重，程晓璐的心也跟着一沉。
“三年多前，他在哈苏奖上失利了，连入围资格都没有，各种难听的辱骂纷至沓来，曾经对他赞誉有加的那些人转眼就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中国摄影界的希望？”程晓璐激动地吼开了，“话说中国那么大，有那么多摄影师，凭什么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倒是也给其他人一点机会啊！”
“就凭那些人都认为是自己把他捧上神坛的，所以也有权利把他拽入地狱。”
地狱？这个词让程晓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战，连声音都有些发抖：“那、那之后他还好吗？”
“不太好。”赵菁摇了摇头，溢出一声嗟叹，“我们都以为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那些指责，可事实上，就算他真的有所准备，真正经历的时候还是很难熬。那次失利之后，邱生的状态其实很糟糕，可惜我们都忽略了，等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失踪了？”
“什、什么叫失踪？他不就在古旭尧的工作室吗？”想要找他随时能找到啊。
“那是后来的事了，在这之前，他失踪了半年多，没有带走任何行李，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直到他主动联系了Hayden，给他发了那张照片，我们才得知他回国了，在古旭尧那儿工作，还好他没有放弃相机。”赵菁顿了顿，自言自语般低喃，“确切地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吧？现在这种生活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这话让程晓璐的目光突然警惕起来：“你是想说我耽误了他的前途吗？”
赵菁愣了愣，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经验！
想当年，沈辰川的那个室友也是这样苦口婆心地跟她分析沈辰川的才华，最后说他应该去美国，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如果她坚持把他留下来，那就是耽误他的前途，荒废了他的人生。
“你觉得你有影响他的前途的能耐吗？”赵菁笑问。
“……”哟！这个人居然比沈辰川的室友还要狠！她连当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吗？！
“既然邱生选择跟你结婚，那就意味着把你放进了他的未来，与其说是耽误他的前途，倒不如说你是他前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哎？”节奏好像不太对啊，他不是想劝她放开邱生吗？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受宠若惊。事实上，她并没有赵菁描述的那么厉害，“说什么不可或缺，摄影的事我根本就不了解，也帮不了他什么。”
“可是你了解他。”
“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他根本什么都没跟她说过，关于他的过去、他曾经的茫然、他对未来的打算，她全不知道。
“你不了解的只是你对邱生的了解。”
“啊？”干什么？玩绕口令？
“那张照片跟邱生以往的作品比起来，既不算气势磅礴，也不算构图新颖，他会把它发给Hayden一定还有其他用意。可是我刚才也说了，包括Hayden在内我们都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意义。直到前不久在西安，邱生才说他当时看到那个画面时脑中突然蹦出了……”赵菁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卷土重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程晓璐心底弥漫开，硬要描述的话，大概是窃喜？
就好像某一个瞬间毫无预警地跟喜欢的人说出了一样的话，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在心里想着：我们果然是命中注定啊。
喜欢的人……
这个想法让她猛地一震。
“还有，刚才我就想问你了……”
赵菁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稍稍回神，木讷启唇：“什么？”
“提案泄露的事情你早就察觉到了吗？”
“没有啊，”程晓璐摇了摇头，“早就察觉到的话，根本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吧。”
“那你为什么会准备两份提案？只是因为习惯了有备无患吗？”
“比起这个……”程晓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你为什么会知道提案泄露的事情？”
“听邱生说的。”
她又是一愣，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才溢出一阵喃喃自语：“他果然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果然？”
果然？是哦，她为什么要说果然？
在被赵菁问起之前，她一直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要做两份提案，有备无患是她对同事对自己的说辞。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产生那种念头的契机就是邱生啊！
邱生从来不会因为私人情绪干涉她的工作，这次突然那么反对，总感觉有些蹊跷，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蹊跷。保险起见，她冒出了再做一份提案以备不时之需的念头。
那是一种潜意识的信任，就像是信任着自己一样，以至于她始终以为这不过是直觉，没有任何原因。
告别赵菁后，程晓璐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想见邱生。
所以，当电梯门打开，邱生就站在面前时，那一刹她的心情实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她想，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不管冷战多久，他一直在，想见他依然随时能见到。
这种踏实感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来不及多想，她跨进电梯，格外用力地抱住了他。
“怎、怎么了？”猝不及防的拥抱让邱生心口一揪，比起开心，更多的是担心。
“没什么……”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咕哝。
“老赵跟你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她摇了摇头。
“提案被毙掉了？”
“……”她继续摇头。
“那是因为提案被泄露了觉得难受吗？”邱生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就算曾经再亲密无间也未必能一起走到最后，渐渐开始各行其道是很正常的事。虽然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总会再有新的宴席，你只要看着前方坚持走你认为正确的路，席间一定会有更加志同道合更加优秀的人，不会孤单的。”
她突然仰起头，问：“席间有你吗？”
“嗯？”
“你能不能别走？能不能一直陪着我？能不能……”她抿了抿唇，细若蚊蚋地嘟囔，“继续喜欢我……”
“……”
通常当梦寐以求的事情发生在猝不及防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总是不相信。
邱生也不例外。
幻听？玩笑？还是说在玩什么惩罚游戏？短短几秒钟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邱生设想了无数可能，唯独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他脑洞越开越大时，电梯抵达了一楼，门缓缓开启。
“哦哟！”
“我的妈呀！”
“什、什么情况？你们俩……”
Apple等人的惊愕声纷至沓来，冷夫人甚至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拍下这劲爆性的一幕。
程晓璐回过神，猛地推开邱生，忙不迭地解释：“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因为、因为赵经理说我们的提案还不错，过稿希望挺大的，刚好下来的时候遇见了邱生，一激动就、就这样了。只是激动，真的！”
Apple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哦。”
小狼尴尬地左顾右盼：“嗯。”
冷夫人觉得程晓璐比她更加擅长讲冷笑话：“哈！”
小羊默默发了条朋友圈：好像撞破了上司想要隐瞒的恋情，应该装傻还是祝福？在线等，急！
程晓璐承认，她找的借口确实烂到难以让人相信，即便如此，她依旧在苦撑：“真的是这样啊！你们兴奋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有想要拥抱别人的冲动……”
还没等她说完，电梯门便缓缓关上。
程晓璐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阻止，不料却被邱生拽住，他顺手按下了B2楼，冲着门外的众人眨了眨眼，叮嘱道：“别乱说话。”
众人齐刷刷地郑重点头，一脸“放心吧我们懂”的样子。
懂个屁啊！
程晓璐用力挣开邱生，不死心地冲到门边。
然而，让电梯倒行显然是不可能的，徒手扒开电梯门也不可能。门倒是自动开了，不过已经停在了B2楼，映入她眼帘的是停车场。
邱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直到被他塞进车里，她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吼开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误会什么？”邱生钻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不解地看向她。
“还用问吗！”想到那些人刚才的表情，程晓璐忍不住激动起来，“当然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这是误会吗？”
“……”
“不是你让我别走吗？”
“别说了。”
“还让我一直陪着你。”
“快闭嘴！”
“哦，还让我继续喜欢你。”
“够了哦！”她很没气势地娇嗔了句，伸出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听邱生复述出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大胆的话。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洞当然是没那么好挖的，但邱生还是很贴心地伸手把她圈进了怀里。
她拼命往他胸口钻，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脸颊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口阵阵紧缩，声音几乎是从喉间费力挤出来的：“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不想！”
“……”
“反正你要说的无非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我知道我确实很麻烦、很矫情、很做作，明明你都已经那样放下身段追着我跑了，我还一直端着姿态爱理不理的，会觉得累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关系，你想要放弃就放弃吧，换我来追你好了。”她抿了抿唇，深呼吸，抬起头信誓旦旦地道，“不是我自夸，在追人方面我也是很有经验的！”
“不需要。”邱生没好气地道。
“……”居然连倒追的机会都不给她吗？！
“那种因为沈辰川而累积出来的经验，我才不需要。”
“哎？”是因为这样才不需要？这简直就像是在吃醋啊！
“还有，谁说过我不再喜欢你了？”
“不是你说的吗？之前在医院，当着好多人的面，一边吃着古旭尧买给我的鸡排一边说的！”
“这不是又来找你了吗？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我不会再逼着你立刻给我答复，像你这种没办法一心两用的人光是准备比稿就已经耗尽全力了，这种时候如果还要你考虑我的事情，果然不太合适。我不想再看到你体力不支晕倒了，就算把工作放在我前面，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都没关系，反正我一直会在，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有答案了我都会听。”他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本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他缓缓靠近，轻抵着她的额头，“你都已经说喜欢我了，我怎么可能还等得下去。”
她眼珠转向了别处，羞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不喜欢吗？”
“也、也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吧。”
“嗯……”
“可以好好说一遍吗？”他歪过头，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嘴角，低喃，“我想听。”
“喜、喜欢啊……”
他渐渐变得大胆，挑逗似的轻咬着她的唇瓣，看向她的目光也更加炙热逼人：“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她溢出呻吟般的低喃。
趁着她粉唇轻启，他的舌尖轻松滑入，在她的唇齿间肆意席卷，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原来他没有丝毫后顾之忧的吻是这么夺人心魄的吗？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吞噬了，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回应着他。
直到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邱生摸索着掏出手机，替她接通，溢出了一声类似呻吟的“嗯”。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下，自言自语了句：“咦，我打错了吗？”
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挂了。
于是，邱生不当回事地继续专注于这个吻。
“唔……唔唔唔——”程晓璐倒是清醒过来，试图挣扎了几下，可惜很快就被他灼热的唇舌抽空了意志力，投降了。
然而，刚才那通电话的主人并没有放弃，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邱生终于被迫停下，不耐地“啧”了一声，接通后，没好气地吼开了：“喂！谁？！”
“我才想要问你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家晓璐的电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