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管什么原因。这世上的婚姻本来就有很多种形式，也许是因为各方压力，也许是情势所迫，又也许是逼不得已，总之，只要双方是在自愿的情况下结为夫妻的，那就具有合法性，即便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存在，世人依旧会把介入婚姻的那一方称为‘第三者’。”邱生顿了顿，扬起嘴角，浅浅微笑，“顺带一提，我和晓璐是因为两情相悦。”
“这么说来，就算是我火力全开地追她，她也不会动摇了？”
“嗯，她不会。”
“你哪来的自信？”
“所谓两情相悦是指，我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而她一心一意地珍惜着我的信任。”
“……”苏飞猛地顿住。
就算当年面对沈辰川时，他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怯弱而不敢行动；可是现在，他却有种就算他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绝望感。
“住手！快住手！再这样锯下去你就要失去当骨科医生的资格了！”
邱生的喊叫声及时拉回了苏飞的神。
他挪开了手中的石膏锯，内心更加绝望了。
居然输给了这种人！他居然输给了一个跟他大放厥词的同时视线却从未离开过石膏锯的男人！
这一晚，程晓璐睡得很不踏实。
可悲的是，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踏实。
明明应该感到松口气才对的，邱生终于放弃她了，他们之间说不定能回到从前，做一对相安无事的好室友。这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的，可是，胸口阵阵闷痛着，很难受，一种连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的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地跑去医生办公室申请出院。
在她的坚持下，医生只好又给她做了个粗略的检查，确定没什么事，叮嘱了再有什么不适随时回访后便放她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心情很忐忑，直到打开家门后她才明白这种忐忑是——期待。
她期待能看到邱生熟悉的身影，哪怕是心大到正在酣睡的身影也好。
结果，她的期待落空了，并且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在落空。
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没有再打电话骚扰她，也没有再抱怨工作室的床和马桶圈，甚至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就连之前被她直接说了“你搬走吧”这种话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这期间，程晓璐也想过要不要主动联系他，准确地说，是每天都在挣扎。可是，联系了要说什么？
问他在忙什么吗？关她什么事。
问他这几天住哪儿？关她什么事。
问他过得好不好？关她什么事！
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答案不是早就已经给了嘛，都说要放弃了还回来做什么？这里对他而言就像酒店一样吧，即便是彻夜不归也不需要跟她交代。
事到如今，她要怎么觍着脸再去找他啊。
于是，等程晓璐回过神的时候，小长假已经快要结束了，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暂时忘掉邱生，全身心地投入到比稿的准备中。
比稿什么的，身为派索市场部经理的赵菁其实是反对的。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毕竟公司跟MK合作了那么多年，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续约了也不好闹得太难看。于是，当MK提出比稿时，他也不好拒绝，上头更是觉得这种优胜劣汰的方式对公司只有利没有弊，不造成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只是对于他个人来说损失很大……他快要被邱生烦死了！
大约一个星期前，邱生就成天在他耳边唠叨：“佳沃那边可能会有人把提案泄露给MK。”
嗯，只是可能，为了这个没有任何证据的“可能”，邱生烦了他一个多星期，昨晚更是跑来他家一直唠叨到凌晨两点多，早上六点多他起来去洗手间时再次被逮了个正着，一番叮咛嘱咐导致他明明累到不行却困意全消。
简直就是个护妻狂魔，这么心疼不如干脆把程晓璐拴在家里豢养起来得了！
虽然很想这么吼，但赵菁忍住了，因为那可能会导致邱生就“她不肯让我养”而展开又一番激烈的絮叨。
坦白说，他并没太把邱生的话放在心上，并且认为那家伙根本就是关心则乱，尽管这次的比稿有点乱来，规则不算明确，监管也不够有力，可是凭借跟MK那么多年的合作，他不认为对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结果，事实重重地打了他的脸。
投影幕布前，MK的客户经理正在绘声绘色地发表他们的提案，主角利用相机镜头穿越从而引出派索这些年的一些明星产品，无论是情怀还是新颖度都很出众。
赵菁并没有看过佳沃的提案，但是程晓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已经能说明邱生的判断是对的。
仔细想了下，他才发现整件事确实透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
起初，从比稿公司的筛选，到会议细节，再到最终的决定权全由市场部负责；后来，研发部总监和QA主管相继向上头提出了异议，认为这种市场部一言堂的做法难免会引起比稿公司的不满，为了公平起见，上头索性决定由几个部门一起参与讨论决定。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样能为他分担掉不少麻烦，确切地说，是所有麻烦。
既然是他们主动提出要参与的，那他自然是不客气地全权撒手了，就连发表提案的顺序都没有过问，之前觉得谁先谁后并不会有太大影响。现在看来，要说没有任何黑幕他是不相信的，因为首当其冲的就是MK，而佳沃非常巧合地紧随其后。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研发部总监和QA，很显然，问题就存在于最初反对他一言堂的这两个人之间，又或者两个人都有问题。
正当他找不到依据来判定时……
MK的发表结束了，场面突然僵住，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困惑地面面相觑。
QA主管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程经理，接下来该佳沃发表了。”
“……”程晓璐紧蹙着眉心，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见状，QA主管再次发难：“怎么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你们还没准备好的话……”
“才不是没准备好！”坐在程晓璐身旁的小狼激动地站了起来，“是MK他们……”
“闭嘴。”程晓璐伸出手猛地把他拉回了座位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有很多事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不仅争取不到公道，反而有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打落牙齿和血吞是唯一的办法，这就是职场。
“可能是太紧张了吧。”赵菁突然启唇，不负邱生所托地替她解起了围，“没关系，你好好调整一下，让其他公司先发表好了。”
“哎？”程晓璐一脸诧异。
赵菁冲着她使了个眼色，转头询问其他部门的主管：“让佳沃最后发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怎么行，发表顺序是早就决定好的，临时更换对其他公司不公平。”
如赵菁所料，唯一有异议的就是那位QA主管。
“为什么不行？”他冷笑着反问，“所谓的早就决定好了也是你擅自决定的，有问过我吗？”
“……”对方一阵语塞。
MK的客户经理忍不住插嘴道：“赵经理，您和佳沃的程经理好像交情挺不错呢，刚才开会前您还特意帮她买了咖啡，让她好好加油吧。”
“嗯，确实不错。”赵菁毫不避讳地承认，微笑询问，“跟你有关吗？”
“客户的私生活我们的确没有权力妄加非议，只是……”那名客户经理继续火上浇油，“您这么做恐怕会让大家误会您是在徇私。”
“不是误会，我就是在徇私。”赵菁回得理直气壮，“公司的营销如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那就是市场部的锅，身为市场部的经理我自然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我认为合适的广告公司更多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如此，您不如干脆内定得了，还开什么比稿会。”MK那边不服输地呛了回来。
“比稿不是你们要求的吗？”赵菁摊了摊手，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还是说，你们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无所谓啊，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那就到此结束。”
“……”终于，MK的客户经理也沉默了。
“哎哟，赵经理，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当着那么多公司的面耍什么个性哪。”研发总监笑眯眯地打破了沉默，颇为民主地转头询问起其他公司，“规矩的确没有说过不能更改发表顺序，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说话，场面陷入了迷之尴尬。
那些吃瓜群众的心声很一致——我们怎么觉得重要吗？有MK和佳沃这两大广告业的巨头在，基本上其他公司就是陪衬，哪怕原本还抱着那么一点点或许能靠实力取胜的想法，在见到派索那几个经理立场分明地为了MK和佳沃争执后，白痴都能看懂了，他们果然是陪衬！
不站队、不表态，是身为陪衬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人来圆下场。
于是，身为罪魁祸首的程晓璐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这个责任：“那、那个……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有些紧张了，我已经调节好了，不用更换顺序也没关系。”
赵菁蹙了蹙眉，难掩愤怒地瞪了她一眼。
这女人是白痴吗？看不出他这是在帮她吗！拖延时间是为了让邱生能把提案发过来啊！
既然预感到了提案可能会被泄露，邱生自然替她做好了备用的，发个提案给她是用不了多少时间，但她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该怎么发表。邱生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说，如果是程晓璐的话，给她一个小时准备足够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觉得把佳沃的顺序调整到最后比较好。
事实证明，他们俩好像都太高估程晓璐的智商了，别说是花几个小时准备发表了，她连暗示都看不懂啊！
“我真的没关系。”察觉到赵菁的瞪视后，她噙着职业化的笑容，再次启唇。
“随你吧。”赵菁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程晓璐没再说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Apple。
Apple用力朝她点了点头，深吸口气，站起身捧着电脑走到了投影仪边……
赵菁决定撤回前言，应该说是他太低估了程晓璐才对。
根本不需要邱生出手，她已经准备好了备用提案。
应该是备用提案吧？这种场合通常是不会让客户执行来发表提案的，看样子原来的提案是程晓璐负责的，为了准备得更加充分，她把备用提案的发表交给了手底下的客户执行。
尤其那个执行显然没有什么经验，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说话磕磕绊绊的。
大概是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们选择的策略是尽量少说话，屏幕上的PPT一页页滑动着，每一个场景都是一张照片，从派索创立那一年开始，1957年一直到2017年，整整六十年，派索一共推出了近十款曾造成过轰动的明星产品，他们所选用的十张照片分别出自于那些机型……
“不需要感人的故事，不需要刻意创新，也不需要浮夸的炫技，这是我们这次提案的理念，也是派索这个品牌在大部分普通人心目中的形象。派索的情怀就是它曾经的国民度，它就好像三五牌台钟抑或印着父母单位名字的搪瓷杯碗那样，是很多80后小时候家里必备的东西，仅仅看到1982年生产的那款SH相机的外形，相信就能勾起无数人的童年回忆，平凡、简单却很温暖的回忆。而我们选用的这些老照片分别是用不同时期的派索明星产品拍摄的不同城市的旧景，目的是引起更多人的共鸣。正式的广告我们会利用后期让照片里的那些人物动起来，但是不会有任何旁白，因为太多余，不同的人看到这些照片会有不同的回忆，直到最后……”
最后的照片是陕西安塞的黄土高原，还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呈现出绚丽的幽蓝色，风沙卷过，黄土飞扬，远处的梯田巍峨壮观，配合“卷土重来”这四个字相当震撼。
“咦？”赵菁略显惊讶地打断了Apple，“这张照片……”
“照片怎么了吗？”Apple的紧张情绪又一次苏醒。
眼看发表就要临近尾声，之前他们提出的那些问题也都在她的准备范围内，可是这张照片，这是程晓璐昨晚刚加到PPT里面的，她自然也没有多问，该不会是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吧？
赵菁没有说话，兀自转头看向程晓璐。
程晓璐秒懂了他的困惑，微微点了下头：“嗯，Hayden的。”
“Hayden？”他的语气里透着困惑，“你哪来的？”
“我一直找不到符合派索未来的照片，所以昨晚就试着问了下肖乐，她给我的，说是经过Hayden同意了。当然，如果你们采纳了佳沃的提案，正式广告也想要用这张照片的话，那就需要另外跟Hayden正式交涉了。”
闻言，赵菁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张照片上，有些恍惚地低喃着：“确实很符合。”
这个反应让程晓璐等人松了口气，Apple也赶紧将提案发表继续下去。
整个比稿过程算得上是有惊无险，最后结果。应该算是不错吧？
毕竟才刚结束，那位市场部的赵经理就面带微笑地走到了他们面前：“程经理，方便聊几句吗？”
眼见程晓璐愣着，一旁的其他同事赶紧道——
“方便！”
“当然方便！”
“各种方便！”
那一双双眼睛皆散发着激动光芒，就好像是看到了过稿希望。
程晓璐远没有他们那么乐观。
该怎么说呢？虽然是备用提案，但毕竟是要拿来比稿的，太差也不至于，跟原来那个比起来有弊也有利，弊端是缺乏故事性和创意性，利端是更符合如今这种快速消费的市场，总的来说就是——最多跟MK不分伯仲。一时间很难区分谁优谁劣，他们内部多半也需要开会讨论再做决定。
结果，会议刚结束赵菁就来找她了。
与其说是过稿的希望，倒不如说是被毙掉的预兆啊！
或许是考虑到她和邱生的关系，赵菁不太忍心当众说些什么，所以才把她留下来？
坦白说，如果是公平竞争，她也并非输不起。可因为被抄袭而输掉，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不甘心。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在赵菁宣判前再试着争取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