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事殿中留宿,这大概是张尹之这辈子一来睡过的最辗转反侧的一觉,寅时未到,他便起身穿好衣冠坐在桌边等着陛下早朝的时辰,他方才穿戴好坐下,内室的门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
宫犹翎特意让宫仕今早寅时便叫自己,就是想着偷偷道政事殿中去去看看张尹之的睡颜,宫仕在外边候着,她猫着腰,缓缓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刚迈进去一只脚,面前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另一只脚。
她一怔,猛抬头对上一双诧异的眸子,惊叫一声,外面的一只脚被门槛一绊,猛地朝张尹之扑过去,这一回张尹之做好了准备,没被她吓到,而是反应迅速的一把将人接住。
第三次如此亲密的接触到陛下,张尹之心跳依旧猛烈加速,宫犹翎脑袋帖子他的胸口,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吞了吞口水,心道:坏了!
张尹之怎么起得这么早,被逮个正着怎么办?自己好歹是一国之君,不能说是来偷窥的吧!
张尹之想将陛下扶站起来,偏偏陛下死死贴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敢推她,只得小声在她耳边问道:“陛下可是来找臣的吗?”
宫犹翎还没想好说个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张尹之这么问,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昨晚张尹之猜测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会不会是阿离,阿离那么单纯善良,再说了,他那个缺心眼的手下还为了求自己让人医治他,在政事殿外边跪了整整一日,绝对不能是他。
虽然自己这么说了,但是张尹之费劲的想出的结论都被自己给驳回了,宫犹翎点点头,站直了身子,远离他道:“咳咳,朕昨晚想了一夜,觉得三部执事之事,说不定真与翎王爷有关,所以才想早些来找你商议,又怕打扰你休息,所以……”
翎王爷?张尹之纳闷了,昨日陛下不是还说翎王爷是生父,怎么又觉得此事与翎王爷有关了?
宫犹翎说着背转过身去,不看着张尹之,她才敢胡说八道,“咳咳,这件事,早朝之上我们再慢慢说,我已经让御膳房将早膳送来政事殿了,用过早膳之后,再一同去上朝吧。”
张尹之吃一堑长一智,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就干脆不去猜,用早膳之事他也不再推脱,否则陛下又该说他抗旨不尊了,他道:“臣遵旨。”
宫犹翎松了一口气,走到外殿桌案边坐下,“进来吧。”
御膳房的人将饭菜送上来,张尹之走到她身边去,宫仕退出去之后,她扯扯他的衣袖道:“尹之哥哥坐吧,日后没有旁人在,你我之间就不要君臣相称了。”
张尹之张了张口,正欲说一句“臣遵旨”,想了想吐出一个字道:“是。”
吃了顿劳神费力的早膳,宫犹翎心满意足地上了早朝,众爱卿平身之后,宫犹翎龙袖一挥道:“吏部、刑部、工部,你们三人出来跟朕好好说说,弹劾南宫将军,谁是幕后主使?”
陛下一上来就这么问,三部执事来不及走出队列就赶紧跪下,“陛下明察,臣等秉公为君,绝无私心,陛下明察!陛下明察!陛下明察!”
说了三遍,若是一般的君王,肯定被他们唬住了,不过宫犹翎可是通读野史,这种情况下就得来阴的,她虽然做不到杯酒释兵权,但是诈他们一诈还是可以的,她看了一眼左手边御前席上的张尹之,道:“朕昨日听了一出戏,名叫《梅王殿》,不知三部执事,哪位知道这出戏,讲得是什么?”
宫犹翎话一出口,朝中的官员都乱了,卿云溪诧异地看了一眼张尹之,想必是昨日子玉同张公子说了的,不过《梅王殿》说的是王爷反叛,与他们弹劾南宫将军有什么干系?
三部执事没人说话,宫犹翎又道:“梅王殿第一幕戏便是文官弹劾武臣,三位爱卿不觉得这戏文与三位当下的出境有些相似吗?”
台下三人面面相觑,伏地叩首,“陛下明察!”
这些人装傻充愣,和预想中的不大一样,宫犹翎也没辙了,只好左右看了看大表哥和张尹之,这种时候,必须有个人做担当,她不能把张尹之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就只能靠大表哥了,她轻咳一声,道:“国师,你来告诉他们。”
被点名,卿云溪一怔,陛下和张公子讨论了什么他都不知情,现在却让他来对付下面的三部执事,陛下这是在拿他当盾使吗?
他领命起身,方才陛下说的话,本就模棱两可,现在他只需要雪上加霜就够了,他起身道:“陛下倘若没有明察,又岂会说这番话?三位大人自行招供,陛下还可从宽处置!”
官场之上的人,岂会这样就容易被唬住,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会轻易妥协,何况,弹劾南宫将军,倘若言不符实,就是在拿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三部执事开口叫冤,此事不是有口舌,猜测就能解决问题,一日之间毫无证据,只凭一出《梅王殿》,无法让他们妥协,将军南宫氏又不能轻易惩罚,这件事总得有个结论才是。
下朝之时,已经完全将此事与张仕进撇开了关系,彼时就算是真的要罚南宫氏,也不会牵扯到张尹之,只要张尹之无事,处理起朝堂之事来,就简单许多。
这件事张尹之烦心,是当局者迷,卿云溪敌友不明,虽然是大表哥,她也不敢轻信,让御前两位散去,她想着到盘盏堂去找林穆翦。
死马当活马医。
甩开了宫仕,说想自己走走,宫犹翎就径直往盘盏堂方向去,穿过光华门,刚过了广陵殿,便在宫墙转角处见到了一袭霞色衣裳的人踮着脚在折宫墙边的花枝,长发未束。
是叶悲秋,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看清他的一瞬,宫犹翎步伐都慢了下来,当陛下当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本来可以像他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他身边还没有宫仕,多自在,结果现在三部执事没事找事,实在可恶!
她放慢脚步朝他走过去,感觉到身后有人,叶悲秋一回头瞧见是陛下,手中的花枝又刚好折断,“咔擦……”一声,宫犹翎惊呼出声,“小心!”
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这宫道上虽然没有石子之类,可要是摔下来磕到了鼻子,那场面也是很惨烈的。
“参见陛下。”
原以为张开眼睛时,花枝美人会趴在地上,谁知道听到一声行礼,放下手,他却好好地站在面前,随手将鬓角长发撩起,用方才折下的花枝绾上,对她露出浅浅笑意。
看到美人笑,宫犹翎就放心了,他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轻易摔跤的,以前见他都是在御花园的秋千上,今日怎么跑到广陵殿来了,宫犹翎好奇道:“你今天怎么不玩秋千了?”
美人微微颔下首,似乎在思考,宫犹翎静静等着,等他想好了,抬眼看向她道:“秋千坏了。”
这个理由,他为什么还要想这么久?不过他做事总是这么慢悠悠地,估计是忘记自己为什么不玩秋千了。
“那你还玩吗?要不,我让人再给你扎一个?”
这一回他倒是没有思考很久,果断的摇了摇头,宫犹翎想了想,又问:“那你想玩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叶悲秋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然后又轻轻勾起唇角,对她摇摇头,目光微漾,秋波逆转,好像藏了好些话没有说出口。
许是不是什么都不想要,只是不敢要,宫犹翎又道:“你喜欢广陵殿的花,要不是搬到广陵殿来住吧。”
叶悲秋依旧摇头,不过这一次他开口说话了,他道:“宫室中的花枝都是一样的,只是臣方才走到此处,花枝丢了,才会随手折一枝。”
原来是这样,宫犹翎朝他身后探了探,又问:“你怎么从来都不带人在身边?像刚刚那样,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他说着走回方才一处去,踮起脚,折下一枝花枝,走到她面前,将花枝递给她道,“臣还没有那么弱。”
宫犹翎从他手中接过花枝,绿叶黄花,花似碎金,花香沁人心脾,她一直都错觉美人娇生柔弱,其实看他下秋千的方式,他只是动作轻巧,她嗅了嗅花香,听他道:“这是木樨花,秋季才有的,木樨花开,花香宜人。”
“我知道!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宫犹翎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找翦哥哥的,怎么和美人说话说忘记了?
叶悲秋对她微微颔首,接着后边道:“风影清似水,寒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宫犹翎拍拍手,“美人冰雪聪明,不过……我还有政事要做,你想要什么就到政事殿来找我,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