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尹之惊诧不已,陛下说得是真的?倘若是真的,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对自己足够的信任,先前陛下所说全都是真的?可对于宁儿是男儿身这件事,张尹之肯定自己绝对不由记错,那就陛下记错了,若是如此,不论对错,陛下信任自己终究是好的。
可若是陛下在试探自己,说不准陛下现下已经对翎王爷起了疑心,这么说一是为了试探自己是否忠心,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猜疑,那就说明陛下现在对自己完全不能放心。
完全背道而驰的两种可能性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要他现在怎么选择?陛下言尽于此,自己必定不能说不相信,可若是说相信,接下自己又该怎么做,这件事可能与江陵一商议?还是自己掩埋于心,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
张尹之此刻内心风起云涌,宫犹翎见他面色不惊,却迟迟没有回话,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赶紧小声补了一句,“尹之哥哥,这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反正你日后要做我的王夫,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大表哥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也别让他知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站在我这一边。”
张尹之连应声都忘了,人生二十载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做的题,卿云溪都不知道,陛下告诉了他,还专门补上一句“别说出去”,陛下这是话中有话,他点点头道:“臣明白了,既然不是翎王爷,是臣鲁莽了,不该深夜进宫,打搅陛下,臣,先行告退。”
眼看尹之哥哥两句话说完又要走人了,宫犹翎赶紧上前去将人拦住,“哎哎……这么晚了,尹之哥哥你来来回回的多费劲,就在宫中歇下吧,政事殿中有床榻。”
张尹之抬手扶了扶额角,陛下到底想干什么,哪有留前朝臣在宫中夜宿的道理?若是传出去叫旁人知道,定要说自己是祸国妖佞,男皇尚且不会如此,何况面前还是女帝,还是总将让自己做她的王夫之类的说辞挂在嘴边的女帝陛下。
他赶紧摇头摆手道:“陛下,臣不敢,外朝之臣不得留宿宫中,传出只怕会……”
他嗫嚅着怎么也说不出“坏了臣的名声”,这句话来,“会如何?”宫犹翎等得着急追问道。
张尹之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希望陛下玩性消了,赶紧放过自己,宫犹翎却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接着道:“外朝之臣不得留宿宫内,可尹之哥哥你是朕的御前臣,是内臣,怎么不能留宿宫内了?朕要你留宿宫内,你就得留宿宫内,难道你想抗旨不尊吗?”
只有这一招对他最有用,宫犹翎百试不爽,果然张尹之双膝跪地,道:“微臣不敢!”
但……不敢抗旨不尊是真的,不敢留宿宫中也是真的!他接着道:“陛下,臣虽是御前执笔但也是外朝之臣,外朝之臣自古以来是不得留宿宫内的,先帝之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陛下是女帝当政若是传到前朝之中,只怕有损陛下圣誉。”
她才不在乎什么圣誉,不过他这么说,她就明白了,他是怕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宫犹翎颔首道:“朕知道了,你先起来吧,来人!”
以为陛下总算是打算放过自己了,张尹之起身,外边的宫仕进来,宫犹翎将此人好好打量了一番,道:“好了,朕记住你的脸了,你好好想想知道今晚执笔大人进宫的还有哪些人,然后记住了,执笔大人今夜要在政事殿中留宿,若是此事传出去了,朕唯你是问,你明白了吗?”
小宫仕始料未及,慌张跪地,连连磕头,口中连声道:“奴才遵命,奴才遵命!”
宫犹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出去吧!”
小宫仕哆哆嗦嗦地跑出政事殿,宫犹翎才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这下尹之哥哥可以放心了吧!”
张尹之有口难辨,当初舌战月媒,致使到现在无人敢上门提亲,如今在陛下面前,明明自己有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尹之哥哥跟我来。”宫犹翎才不管他的,引着他进了内殿道,“你看,这里宽敞吧!我早就让小煜子把这里收拾出来了,今晚你就在这里歇下吧,左右明日都要进宫,如此也省的叫你跑来跑去。”
张尹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明明平日里对付那些世家公子,官场中人,有的是法子,怎么一面对陛下就没辙了?难道自己当真如子玉所说,有着趋炎附势的根骨,才对陛下只能事事依顺吗?
宫犹翎自说自话,还深觉有理,接着道:“你每日都要进宫来,太傅府离王宫那么远,卯时到宫中,寅时就得起,我看不如这样,日后你夜里就宿在政事殿好了,有什么也好第一时间告诉我,你意下如何?”
张尹之震惊了,什么!日后宿在政事殿,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夜夜睡在陛下的床榻上,他赶紧摇头,“陛下,臣……”
其实宫犹翎想法很简单,她只想日里头一个见到的就是张尹之,又不想叫他来回辛苦,如此一来还能有日久生情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见他又要拒绝,宫犹翎赶紧再次搬出自己百试不爽的招数,“怎么?你想抗旨不尊?”
张尹之趁着脑子还没有完全混乱掉赶紧道:“陛下,御前之臣不止是臣,卿公子如今也做了御前国师,若是留宿宫中,也不能只臣一人留宿,如此,甚是不妥吧!”
这么一说,有点道理,虽然自己是陛下,但也要讲道理,宫犹翎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早知道就不封大表哥做御前的官了,现在可好,多了个麻烦,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得想个万全之策。
张尹之这边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哄住了陛下才好,他走到陛下身后去,等着陛下的赦免。
一杯茶水入口,宫犹翎便有了主意,她放下手中杯盏,道:“好!那往后,你和大表哥一同留宿在政事殿中,反正都是男子,同睡一张床榻也不要紧吧!”
看着陛下理直气壮的神情,张尹之简直想弃官不做了,民间公主,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非要让自己一个朝臣留宿在宫中?
看他的神情好似很是为难,宫犹翎撇撇嘴,“尹之哥哥要是真不愿意……”他对陛下赦免自己已经不抱希求了,果然下一刻,陛下果断道:“那我就再让人送一张床榻进来,不就好了。”
这哪里床榻的问题?陛下这性子,恐怕也只有子玉能弄明白她的心思了,他真后悔进宫没将子玉一同带进来。
自己都这么说了,张尹之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宫犹翎打着哈哈道:“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就告诉大表哥,对了尹之哥哥,你怎么会忽然怀疑到翎王爷身上,翎王爷从来不上朝,怎么可能会对朝中事有关?”
听到陛下问自己正事,张尹之轻松许多,日后之事日后再说,自己拿陛下无法,卿公子说不定能劝服陛下,他如此想着答道:“臣今日邀了江大人分析此事,却没有得出结论,夜里子玉跟臣提起戏文《梅王殿》,臣由此戏文想到了翎王爷,此事是臣思虑不周,陛下赎罪!”
都这么久了,他说话还是这么小心翼翼,“尹之哥哥,你坐下说话,《梅王殿》我先前听过,讲得是十三王爷装痴傻二十年,与王妃密谋造反,最后被镇压的故事。我喜欢最后一幕戏,梅王妃为了王爷,被凌迟处死,已死殉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可歌可泣,可羡可叹。”
这出戏说的好,宫犹翎趁机和他拉近关系,谁知听了他这么说,张尹之却皱起了眉头。
《梅王殿》这出戏,张尹之并未听过,他听子玉所说,只以为是王爷反叛,不知道王爷装痴傻二十年一事,他一点点将目光落到陛下身上,“难道,会是……”
“殿下。”夜幕中,墨谨从窗外翻进华阳白屋主殿中,跪在宫犹离床边,宫犹离本已入眠,墨谨进来时,他便警觉睁眼,听到他的声音,翻身坐起来,借着他进来的那扇窗透出的月光看了一眼他。“起来吧,这么晚来,出什么事了?”
墨谨起身,将屏风上的外衫拿下来替殿下披上道:“女帝对三部执事之言并不信服,午后召了太仆令与户部执事进宫,想查清楚弹劾南宫将军的幕后主使。”
“什么?”宫犹离猛地起身,“难道是他们给的证据有纰漏?”
墨谨摇摇头,又想到殿下不似自己一般,夜视力好,道:“不,是女帝自己不相信,女帝比殿下想象的要聪明。”
“不相信?”宫犹离嗤笑一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道,“那就让她相信,行了,让三部执事先不要轻举妄动。”他说着从枕下拿出一个小荷包给他,“你把这个给他,让他从中帮忙,那帮蠢货,这只是个开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完成大业?”
墨谨慌忙跪下,“殿下息怒,属下一定会助殿下完成大业,万死不辞!”
宫犹离摇摇头,这个笨蛋,他又不是在说他,他摆摆手道:“好了,你去吧,告诉那边的大人,不要轻举妄动!”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