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同翦哥哥说了那样的大话,现在被折子淹没的人万分后悔,“……陛下,陛下!”张尹之在她眼前晃了晃五指,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啊?怎么了尹之哥哥?”她摆出一副轻松样子,看向张尹之,张尹之将整理出来的折子放在玉案右面,“这些事有用的折子,请陛下一一过目披红,臣就先告退了。”
翦哥哥不能用便罢了,这么一来,连尹之哥哥都不能用了,她难过地撇撇嘴,却不想强留,若是无事,留着尹之哥哥吃吃糕点聊聊天倒是没什么,如今政务繁忙,留下尹之哥哥也不过是替她处理政事,她舍不得翦哥哥劳神费力,更加舍不得尹之哥哥了,便摆摆手道:“嗯,你先回去吧。”
见陛下似乎心神不宁,听说自己要离开,情绪也有些不对,张尹之便多嘴一句,“陛下怎么了?可是不想看这些折子?若是陛下不想看,便让臣来代劳好了。”
“真的?”宫犹翎心下一喜,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赶紧摆摆手撇撇嘴道,“不必了,尹之哥哥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自己看就好。”
分明就是不想看的,张尹之兀自伸手将她手中的折子拿下,轻笑道:“臣本就是陛下的御前执笔,理应为陛下分忧,陛下既不喜政事,便交由臣好了。”他说着见陛下又要张口,想来是要拒绝,便又紧接着道:“还是说宁儿不相信我吗?将政国大事交由我手,宁儿不放心吗?”
当然不是!宫犹翎明知道尹之哥哥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是在激自己,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连连摆手,慌张解释道:“不不不,我怎么会不信任尹之哥哥呢?我只是不想尹之哥哥为国事操劳,我是一国之君,总不能事事都靠尹之哥哥你呀。”
张尹之便笑了,从她右手中夺下狼毫道:“我可是宁儿的王夫,又是陛下的御前执笔,若是连为君分忧都做不到,宁儿还要我何用?这些折子便交给我吧,宁儿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一切有臣,陛下放心。”
尹之哥哥的话令她片刻的愣神,自己登基这么久了,也终是将尹之哥哥这可心柔化了,她起身将人送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坐下,将尚未反应过来的人一巴掌拍在玉案后,郑重其事盯着他的双眸道:“那这些折子就交给尹之哥哥,我就在旁边看着,尹之哥哥你,快批折子吧~”
“哎……陛下!”张尹之吓了一跳,替陛下批折子便罢了,他怎么敢坐到陛下的位上来?可见陛下笑意浓浓,这位子在陛下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凳子而已,便安心坐下,颔首浅笑着道:“好,臣这就替陛下批折子。”
宫犹翎窃笑一声,欢快的挪到桌边去,斟了一杯茶,奉上来道:“尹之哥哥喝茶~”张尹之瞧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多谢陛下。”
见尹之哥哥收下,她又挪到桌边去,端了糕点过来,送一块入自己口中,拿了一块送了尹之哥哥嘴边,“尹之哥哥吃糕点。”张尹之微怔,抬首诧异看向她,见她目光单纯,带着些许期待,犹豫了片刻,张口将她手中的糕点含入口中,含糊着道:“陛下既要臣为陛下分忧,便别打搅臣看折子可好?”
这可是尹之哥哥头一次吃她喂得东西!宫犹翎兴奋地快要冲上天了,连连点头,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玉案旁,专心看着尹之哥哥处理政事,尹之哥哥认真地模样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她抱着糕点都忘了吃,想起当初一点点将尹之哥哥柔化的经过,当真是好不容易——
“王夫?”据宫犹翎所知,王后是直接选定,不需要一级一级晋封的,“那王夫是不是也由朕定?”
小煜子点点头,宫犹翎这下就不矜持了,站起来指着张尹之道:“那朕决定了,王夫朕现在就要定,就要张尹之!”
张尹之正在思考该如何提醒陛下祖父和自己还跪着,自己倒是没什么,祖父毕竟年纪大了,老这么跪着可吃不消,他还没想好,突然听陛下这么说,险些没趴下,这几个月跟在祖父身边他也看出来了,陛下对祖父可是千百个不满意,现在这么说,该不会真是想把让孙还祖债吧!他倒不是不想替祖父受过,只是这样这种受过法太残忍了吧!他赶紧磕头谢罪,“臣张涪尹之无德无能,不堪当此大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臣愿为守臣小吏,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么着急拒绝她,她一脸委屈,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半带威胁的问:“张尹之,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我可是陛下!就算不是陛下,我也大宁的长公主,怎么?让你做王夫委屈你了?”
忍了张太傅整整三个月,居然换来了张尹之这种态度,宫犹翎这下是真忍不了了,张尹之这下是直接趴下了,“微臣不敢,微臣、微臣自觉配不上陛下,还请陛下息怒,不要迁怒于祖父张家!”
“你别老‘臣、臣’的,反正又没有外人在,你就别把我当陛下,叫我的名字就行。”
陛下的大名,他怎么敢直呼?他道:“微臣不敢!”
不让他自称“臣”,他又自称“微臣”,宫犹翎撇撇嘴,“算了,以后慢慢习惯吧!对了,一会儿吃过饭,我带你去个地方,认识个人,那个人和你还有点像,不过,你不像他那么缺心眼。”
出过饭带他去个地方?难道自己不是来助陛下处理政事的吗?说起来他在这政事殿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一本奏本,陛下没有奏本处理,自己应当是交接完了自己回府去才对,怎么还陪陛下吃上饭了?虽说是陛下在吃,自己在看。
见他皱起眉头,宫犹翎有些纳闷,“怎么了?你不想去认识那个人?你要是不想认识,我不带你去就……”
张尹之连连摆手,慌张地解释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臣不是那个意思,臣、臣臣……”
张尹之怎么怕自己似的?自己都这么平易近人了,他还怕自己,这么怕自己,怎么可能和自己日久生情?
她道:“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拿陛下的身份来压你的。”
陛下和自己说话,自称的都不是“朕”,可是陛下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慌的很,虽然是民间公主,但也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他平复心情,冷静下来答道:“陛下,臣是陛下的御前执笔,本该是替陛下处理政务的,陛下若是无政务需要处理,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宫犹翎忽然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看呆了?你是不是也觉得他长得很美?”
“微臣不敢!”
这也不敢?宫犹翎努努嘴,“你不用不敢,他长得确实很美。不过,就算他再美……”我也还是最喜欢尹之哥哥,她道:“那他也是个男子,难道我不好看吗?就算比他差点,好歹我还是女子,尹之哥哥你怎么能看他不看我?”
“啊?”张尹之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又赶紧低下头,“陛下是天子,微臣不敢直视,微臣……”
不敢!不敢!不敢!
什么都不敢,宫犹翎突然停下,回过头去,双手叉腰,“朕命令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啊!张尹之踌躇了一下,这头是抬还是不抬?
宫犹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抬起来,“张尹之,你这不敢那不敢的,朕看你抗旨不尊胆子倒是挺大的,朕说的话可是圣旨,朕让你抬起头来看着朕,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让御膳房将饭菜送来,执笔大人要和朕一同用膳。”
宫仕领命出去,张尹之还想再说什么,被她堵在口中,她道:“这是命令,朕要你和朕一同用膳,你敢抗旨不尊吗?”
他当然不敢!张尹之只能乖乖等着宫仕将饭菜送进来,宫犹翎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还亲手将为他夹了一道菜,道:“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我今天早上专门吩咐御膳房做的,御膳房做的,肯定和军中的味道不一样,你尝尝。”
张尹之看着碗中的东西,那似乎是斯图特才会有的菜肴,自己怎么可能会爱吃,陛下在说什么?他拿起银箸,夹起菜送进自己口中,味道倒是不差,他一边咀嚼,一边想着怎么问问陛下。
宫犹翎见他吃下去,追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刚点点头,就听宫犹翎接着道:“好吃就好!以后我每天都让他们准备,尹之哥哥你每天都来陪我吃饭,日日举案齐眉!”
举案齐眉!张尹之心弦一崩,那可是形容夫妻恩爱的词,陛下这是用错词了吗?先前陛下还说过要让自己做她的王夫,若是王夫,举案齐眉是不错的,可陛下说小时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小姑娘,更不可能识得陛下了。
在宫犹翎几乎将盘盏中的菜都夹进他碗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是不是对臣有什么误会?”
“尹之哥哥。”
张尹之闻言慌慌张张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这么怕自己做什么?宫犹翎自觉自己从来没有吓唬过张尹之,也没有对他发过火,怎么他就是和自己亲近不起来?她再次轻咳一声,道:“尹之哥哥这么害怕我做什么?到了宫外,就别唤我‘陛下’了,还是唤我翎儿吧。”
张尹之正在琢磨陛下明明那么不乐意子玉跟着,怎么现在又让他跟着的问题,陛下忽然说起称呼问题,张尹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臣遵旨!”
宫犹翎乐了,尹之哥哥终于开窍了,她赶紧催道:“那你快先叫一声,还有别再自称‘臣’了!”
张尹之彻底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直呼陛下的名讳,他岂敢?可他若是不唤,就是抗旨不尊,他更是不敢,他犹豫着,不管怎么说,这是陛下自己要求的,就算是他日陛下怪罪下来,这件事好歹还不是自己的罪过,他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宁……宁儿。”
叫了!张尹之他终于叫自己的名字了,宫犹翎高兴坏了,连连点头,响亮的应声,道:“对!就是这么唤!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再叫一声,张尹之可没那个胆量了,他慌张作揖谢罪道:“微臣不敢,陛下,天子名讳不是臣子能挂在嘴边的,陛下还是不要为难臣了。”
让他叫自己一声已经很不容易了,宫犹翎也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还得一步步慢慢来,她轻咳一声,收回笑脸,正色道:“嗯,那之后在宫外尹之哥哥要记住,就这么唤我,知道吗?”
张尹之这才收回胳膊,颔首道:“臣知道了。”
灯草岭中日正中天,一行人走进了传说中的落花荡中,山谷里边却下着小雨,雨意微凉,张尹之脱下外衫披在宫犹翎身上,将人护在身后,道:“陛下,在此等候,臣先进去看看。”
小煜子先前说过,落花荡中有高手,宫犹翎一把将人拉住,“我们一起进去,有这么多人在,就算是有高手,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张尹之沉默片刻颔首,道:“那陛下跟在臣身后。”
宫犹翎没有推脱,这几日一直都在赶路,不知不觉间,张尹之对自己的生分似乎淡了许多,说话时也不总是一口一个“臣不敢”,她说什么他总会一口应下,只是还是不愿意唤自己“翎儿”。
她跟在他身后,前边还有死士开路,自不必担心什么,走进去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终于看到山谷中的茅舍,宫犹翎上前两步道:“这里应该就是神医的住所了,我进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上前去,却被张尹之伸手一把拉住,“陛下,前路莫测,还是让臣先去看看吧。”
宫犹翎愣了一愣,尹之哥哥居然主动抓了自己的手,还没有立马放开,她颔首抬眼看了张尹之一眼,张尹之皱眉严肃地吐出两个字来,“宁儿!”
从何时起,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尹之哥哥终于肯唤自己的名字了,也终于肯承认他愿意娶自己,愿意做自己的王夫了,宫犹翎觉得这简直比她登基做了陛下还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她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直到那一日他终于答应了做自己的王夫,像做梦一般地,虽还是君臣相称,但是尹之哥哥对自己的态度早已不是恪守的君臣之道,这便是她想要的,天下也好,江山也罢,而她只要有尹之哥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