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司的智商向来不用多说,娵音以为他在生活上定然难以自足,事实证明,她错了,且,错的很彻底。
第一天,她兴高采烈地拉他到了河边,指着河道:“听说冬日里的鱼最是鲜美。”
殷司明显质疑她的话,若有所思地道:“此处无鱼,若要寻鱼,须至他处。”
娵音本是打趣,多半是玩笑的成分,不想他真的考虑了。
殷司带她来到一面湖旁,湖上结了层厚厚的冰,他用石块撞击了下,控制了力道,然后冰层“嘎吱”一声,露出一块缺口,不大,却正好能使鱼线深入,其余的空隙娵音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但相信他总没错,等着便好。
果然,一会儿后,殷司一直静静垂着的眼眸微微掠起,鱼竿一抬,一条雪色大鱼冲出水面,正从他留下的缝隙间穿过,落在岸边殷司早已准备好的竹筐里。
娵音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他钓鱼技术这般高超,如果用这等谋略钓自己就不好了。
殷司一眼看穿她内心的心理活动,只随意道:“娵音,过来搭把手!”
于是娵音绕过他,将那条鱼开膛破肚,清理完全后给殷司看,笑得有点嘚瑟,似乎在说:瞧,我杀鱼的技术比起你钓鱼的技术分毫不差。
殷司眼皮抽了抽,以雪白的衣袖擦了擦溅到她脸上的鱼血,淡淡道:“简单,利落,然,”他顿了顿,收起自己沾了猩红色的衣袖,继续道:“有时太过无忌,即会自伤,须得权衡利弊一番,方能得最大效益。”
他随手拈起一条新钓起的鱼,手中匕首玩笑般地划过,鱼动弹了几下便僵住。鱼很滑,方才娵音杀鱼时废了好大力气才抓住它,现在看殷司抓它,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人与人的差距啊。
娵音不敢再看自己杀的鱼,因为那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所抓的部位,控制的力道,以及剖鱼的手法都是她没见过的,而当鱼被清理完全时,他的白衣依旧白得如雪,未沾上一滴血。
当然,鱼的外形也比娵音那条的卖相好。
娵音瞧了瞧那鲜明的对比,忽而起身去找柴火,顺便叮嘱殷司:“这两项活儿你都揽了去,我不好吃白饭,我去拾些柴火,你就别跟来抢我风头了。”不管他答不答应,她自顾自地去了。
殷司扫过仍然虚弱的躯体,有些好笑,担心他的身体禁受不住她也不肯直说,非得这样拒绝。
找柴火娵音倒是擅长,不一会儿就抱来了一堆树枝之类的。
殷司瞧着柴火,慢悠悠地唤:“娵音。”
“在!”娵音放下树枝,掸了掸沾了灰尘的袖子,得意地瞟着他。
“附近可还剩一草一木?”他似笑非笑地问。
“记得还有不少草,树木也有一些。”娵音老实地交代,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气愤不已。他是嫌她柴火拾多了,暗说她把附近能收集的柴火都拾回来了?
殷司拨了大半柴火来,生了火开始烤鱼,解了衣带将各色小瓶装的佐料摆出,每当鱼翻个面的时候他都会撒上一些,如此往复,与控制火候两不耽误,当鱼烧得外焦里嫩时,火也就灭了,娵音发现殷司拨过去的那堆柴火没有丝毫浪费,烧了个干干净净,尽数化作灰烬。
“你怎么知道需要这么多柴火?”娵音傻了。
殷司淡淡垂眸,递给她其中一条鱼,道:“多练几次,再结合天干地支,事物常理……由此知之。”
“这样会死很多脑细胞。”娵音听得脑袋发晕,将注意力集中到鲜美的鱼上,道:“殷司,我觉得你有一天会聪明死。”
“是吗?”他的声音很缥缈,似远在天边。
“我被鱼刺卡了!”娵音突然大叫。
“然后呢?”殷司端坐着,无动于衷。
“我真被卡了。”娵音眼泪汪汪。
“哦?”殷司淡淡瞥她一眼,“我单知道雪鱼只有一根刺,乃为它的大骨,不知那大骨你是怎么咽下的,你说呢?”
被拆穿的娵音将脏袖子,吃过鱼的手招摇在殷司面前,鬼哭狼嚎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我智商之多艰。冰湖里的雪鱼为何一朝毙命,变态的杀鱼技术如何养成,敬请收看殷缓行的不归路……”后半段被殷司拿衣袖为她擦嘴给打住,殷司淡定地擦完她的嘴,又将招摇在自己面前的脏兮兮的手拿来仔细地擦,直到他认为很干净了才罢手。
娵音再不敢挑战殷司的权威,只要他用那种深不可测的目光望她,她就会失去语言功能,四肢不灵。那眼神,实在让人吃不消。而他为她擦手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眼神。
第二日。
雪落。
娵音想出去赏雪,但是瞟了瞟裹着狐裘的殷司,她咬牙忍住了。不就是一堆雪吗,太阳一出来就成了一滩水,有啥好看的?还是看美男吧。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暖融融的室内,殷司执着书卷浅阅,温和儒雅,娵音无心看书,索性撑着头看他。
初时注意的是他的气度,对他的容貌倒没怎么注意,这样仔细看去,她连忙转头怕喷出鼻血。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只看那么一眼,再想忽视就难了,她半遮半掩地打量了一会儿,到后来见他没反应,就变得如狼似虎了,她盯了他很久很久……
殷司放下书卷,看到的就是某只睡神不雅地趴在桌上睡得正欢的画面,不由哑然失笑。
他走近她,微微弯下身去,手自她缎子般柔顺的发间滑过,落在她的腰上,然后他一施力抱起了她,准备将她安置到榻上,途中她睁开眼,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的处境,恢复清明后,她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入目是一片鲜明的雪色,和屋外的颜色如出一辙,她眨了眨眼睛生涩地开口:“缓行,我想出去看雪。”
“嗯。”殷司没多说什么,抱着她换了个方向行去。
她不再说话,呼吸又平稳绵长起来。
屋外,雪色如许,一推开窗,鸿羽般的雪花便迫不及待地扑到他们身上,那样奋不顾身,然后缓缓融化。
娵音似乎是察觉到冷,又醒了过来,俏皮地道:“我说要看雪,你还真的带我来看雪了,外面很冷。”
殷司不置可否地一笑:“天寒地冻里方见天然傲骨。”
娵音圣贤书读得不多,不与之争执,示意他放自己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放她下来后,她伸手强制性地拂过他的眼,让那双风起云涌的眸子因她阖上,然后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低声在他耳边道:“缓行啊,有时,我想,你就是这雪,在天边时不觉得什么,一触到就那么化了。”
比如他的怀抱在此刻是那般温暖,但,若是像上次一样冰冷如雪,她难以平静释然。比如他的全能,看似让人羡慕,但很少有人去想,一个有着优越生活的人怎么会去学这诸多技能,光鲜外表后的苍夷心灵与坎坷命运只在深夜暗潭粼粼水波乍现的瞬间发出一声低沉叹息。再比如,他的眸,这一刻是那般宁和,下一刻呢,是否会因各种原因不再凝视她,而透过寥廓的天空预见沧桑的未来?
一滴水珠落在殷司的颈上,带着滚烫的热度自上而下蜿蜒滑过,直到滑至他的心脏,被衣料温存地吸收,他身形僵了僵,天地刹那清明。
娵音置于殷司眼眸之上的手传来了湿润的触感,娵音一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手就被他温柔拿开,他的眼又重新睁开,这一次,他的眼里那些深邃与莫测都慢慢浅化,化作一江春水倾泻到她的心湖中去!
极大的震撼中,她忘了动弹,保持着僵立的姿态搂着他的脖颈,近距离与他对视。
忽然,他叹息一声,一手禁锢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深深吻上久违的天地。
他一向温和有度,少有吻得近乎于疯狂的时候,而这次,他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或是想发泄以往所有的艰难与隐忍,一遍遍吻她,纵横捭阖犁庭扫穴,唇齿缠绵间极尽缱绻,心潮澎湃中,他只有一个念头——纵使人生长恨水长东,未来多变数,至少,这一次,他不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放开她时,她靠在门扉上面颊通红,眉眼含春,嘴唇红肿不堪。她浑身没多少力气了,连开门进屋都难,因为心绪太过纷杂,几次未果,他替她开了,扫过她的唇,他道:“进去换身衣服,莫让雪凉了身子。”
娵音哪里敢应这类似于丈夫对妻子说的话,忙不迭进去了。
殷司显然也意识到了,不随她进屋,而是留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
他负手而立,思索着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眉心逐渐蹙起。他,终究是冲动了,触碰她这样的行为本该是禁忌,而他突破了这禁忌。此生的寒凉在一朝被融化;数载的清心寡欲在今日化作云烟。
所谓冷静自持,所谓无情无义,乃是未遇到一个可倾心以信,倾心以待,倾心以恋的人,当遇上的那一刻,所有的面具就都可以选择舍去。
门突然被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探了两下,探到他的衣襟就往里面扯,那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明明病得快入土了还在外头吹风,自虐做什么,姑娘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殷司被不客气地扯了进去,高雅的气度被某个人毁的彻底,笑意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爽澄澈,“能博美人一顾,自虐又何妨?”
“自虐”这个词他虽是没听过,但这不妨碍他理解,结合她数落的语气,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他就顺着她的话说。
娵音下意识地捂了唇,遮得严严实实,模样实在可笑得可爱,她指了指用屏风遮住的空间,示意他去换衣服。
他静静凝视了她许久,在她快要支持不住出去“看雪”之前终于朝屏风后走去,听得她叹一声“乖乖,这样下去不得了,四个月快点过吧”,眼神一冷,由清亮转为晦暗不清,幽深变换了一番,终是平静下来。
娵音连着躲了殷司几天,然而不与之接触,她能做的就只有看书了。
殷司的藏书很多,甚至大部分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珍贵古籍,内容自然也不辜负响当当的大名,其中包罗万象,集齐天文,地理,科学,机械等多种信息。只是看多了,难免会排斥,如娵音,初时的兴奋劲过去后,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与前世的炸鸡薯片在梦中相会。
殷司发现自己的古籍被糟蹋后,无奈地从她的魔掌中救出自己的古籍,听见她念叨着“炸鸡薯片”。
炸鸡薯片?他的脑中飞快掠过些什么,将她安置于床上,转身进了自己的临时厨房。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他非君子,也无需遵从君子的品行。
炸鸡大概就是**。谋定完就该有动作了,他召来属下吩咐了些什么,属下立即去了,一句都不多问。不一会儿,属下背了一筐蔬菜,以及几只鸡。
属下放下食材就退了出去,殷司蹙眉想了想,开始做他所理解的“炸鸡薯片”。
“炸鸡”的具体对象是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是煎炒炖蒸?再三思量,他开始动手。
到“薯片”时,他眼都不眨地将蔬菜切了无数小片,摆成弧度优美的形状……
娵音是被菜香唤醒的,美食的诱惑力向来不可小觑,她的肚子瞬间唱起了空城计。
等她顺着香味走到临时厨房时,瞬间惊呆——
各色的鸡,蒸的、烤的、煮的,甚至还有一只鸡类似于烧烤风味。
鸡的周边还存在着各色图案,画一般精美绝伦,凑近一看,她眼角一跳——片状的?
如果她没看错,画的原材料有萝卜、土豆、茄子、黄瓜……色彩斑斓得很,和娵音的表情一样斑斓。
“殷司,你这是在做的些啥啊,炸厨房吗?”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来煞风景的。
“这些是‘炸鸡’和‘薯片’。”殷司一脸淡定地解释,“你来看看,哪个比较符合。”
娵音瞪大眼望着外表不甚在意其实颇为重视的殷司,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殷司却已明白,一挥手,属下们及时出现,将所有菜端了出去。
“慢着!”娵音猝不及防,眼看着美味都要离她远去,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拉殷司的袖子,“快叫他们放下,我还没开始吃呢!”
属下们非礼勿视地低下头,余光不住往娵音和殷司那边瞟,娵音的手,没有被主子拂开啊。主子和她,什么关系?
“东西放着,你们退下。”殷司从善如流。
属下们默契地退到远处。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了,再留下来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娵音每种菜都尝了一口,试完后,看殷司的眼神几乎快成了一个闪光体,她双手捧心道:“殷司,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等夺完权篡完位以后,来我府里当一名厨子?我的小金库还是支持得了这点费用的。”
“好。”殷司表示,对于她的眼光他还是很受用的,至于她说了什么,他没注意,暂且这么应着吧。
娵音惊讶了一瞬后,道:“不如让我试试做真正的炸鸡薯片吧。”
“好。”他眼眸清亮,再应一声。关于她那个怪异的世界,他想了解更多一些。
炸鸡。
“我记得是切成块状的。”娵音在一旁拢着袖子踌躇道。她前世虽然吃过,但这不代表她会做。
“此般?”殷司手中刀光一闪,衬得他面容清寒如水,孤高决绝,娵音痴痴地瞧着,再一回神,一块正四方形的鸡肉块横空出世。
“呃,居然真的是块状的,真是人才啊。”娵音风中凌乱了。
最终,在娵音含糊的指导下,殷司凭借自己超凡的理解能力和想象力做出了炸鸡,娵音兴奋不已,瞧那小表情,只差抱着他亲两口了,她一面自己吃,一面往殷司嘴里塞,“你的脑袋是什么结构的?我想拆开来看看。”这变态的动手能力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吗?她又忘了,这个人本来就不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