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娵音这边也有变数。
“音,我们从此隐居可好?”有人诱惑道。
“你应该知道,我无法放下。”娵音冷静地答。
“你是爱我的吧,舍弃这些又有什么?”那声音继续蛊惑。
“谁说你那么重要了,自恋狂。”娵音翻了个大白眼。
“那就死!”
殷司这边风声紧,一道人影电射而来,口里骂道:“自私,凉薄!”殷司并不理会,手指动了动,那人的冲势一缓。就是这一缓的瞬间,殷司已将她制住,慢悠悠地道:“这人皮面具是不错的,可惜让你糟蹋了。”
“怎么看出的?”那人不服气地问,自己一向很小心,哪里露出了破绽。
“至少,她不会向我诉苦,不会向我求救。”她一直是个独立的人,哪怕对他,也不会有丝毫勉强,何况,她并没有那么信任他。
那人被他语气中的笃定与惆怅震撼到,叹一声“我道行不够”就化成了一滩水消逝了。
娵音遇到同样的情况,她比殷司彪悍,通过那人说话的方向判断出那人的大概位置,然后一坛子扔过去,把手忙脚乱跄踉不已的那人踩在脚底,把周边坛子里各色气味的粉末往那人脸上抹去,一边抹一边吐槽:“叫你装成殷司,你大概不知道殷司有三层气味吧,你学的出来吗你,这都不知道还出来混,趁早回家种田。”
“我明明只闻见细微的一层!”那人很冤枉。
“胡说,你自己去扒了他衣服来闻,百分之百是三层!”自觉话题不对的娵音“呃”了一声,转到正题上来:“总之,他不可能蠢到要和我隐居一辈子!”说这话时,她也不知是惊讶于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无奈于现实的残酷。
那人没时间发表任何评论,化作了一滩水。
“娵音。”有人踏着渐渐消弭的雾色走来,娵音知道,这才是殷司。两人对视一眼,皆选择避过刚刚发生的事。
大队人马赶来,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抓住娵音二人,甚至是杀了他们。
娵音拔出长剑,杀入敌阵,剑是殷司有先见之明准备好的,可以收缩折叠。
她在前方与那些由孙涧宗人控制的千面人作战,他就在后面替她处理掉那些她没顾得上的漏网之鱼。毒针、暗箭、飞镖样样来,杀的人数比她只多不少,突然,他停下,沉声道:“娵音,注意右翼和后方,有劲敌。”然后自己撤了所有的防卫圈,穿过层层千面人,单手一伸,握住一人脖颈,轻飘飘地命令:“叫他们停下。”
被握住脖颈的人吓得魂都飞了,用看鬼一般的眼神看他,连连点头。
千面人们被勒令停止,保持着各自的姿态不动,娵音甩开离自己最近的两条手臂,寒毛直竖,她接触的手臂等同于是死人的啊。
“我需要一个人为我解说这千面人是怎么做的,以及,洗颜之术的内幕是什么?”她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所有人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杀!”她终究是选择了最决然的方式。
“不,只要有人心有此愿,洗颜之术就会永久留存。”被殷司挟持的那人匆匆开口,遭到娵音的怒瞪。
“那就一个一个杀过去!”她振袖,长剑挥出。
“娵音。”一直默不作声的殷司开口道:“其实他们都不必死。”
娵音长剑放下,有些释然和解脱。
“千面人失去自己的面后依旧能活,只是,孙涧宗人另做了手脚,使之服从宗门,利于宗门利益罢了。”殷司道。
娵音恍然大悟,孙涧宗人羞愤难堪。
他们的秘密,就这么被无情地揭穿了?
“宗主所言,你们听着,否则届时就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了。”殷司知道娵音接下来要说的,宗门之人必不会安心听从,是以先行施威。
孙涧宗人暗自探了探身体情况,觉得的确不太对劲,突然,一个人沉重地倒下了,滴血未流,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一个胆子大些的宗门之人探手去试他的鼻息,缩回手,摇了头。
惊恐犹如多米诺骨牌相应传递给了每个宗门之人,他们下意识地后退,害怕自己也像那人一般诡异地死去。
“本宗主有令,凡孙涧宗门子弟,终生不得出孙涧山,并侍候千面人至他们自然死亡,听明白了么?”娵音朗声宣布,末了威严地问。
“谢宗主开恩!”宗门之人以头抢地。让他们拿八抬大轿抬娵音他们都不会有怨言,只要能逃出殷司的手心。
“甚好,娵音,答应我的可以开始了吧?”殷司笑望娵音。
娵音还没从激昂的情绪中缓过来,傻傻地盯着殷司。
“过来。”殷司略微疲惫地道。
娵音思忖片刻,觉得别人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连这种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就太不道德了,于是“有道德”的娵音来到殷司身边,主动牵起他的手,低声附在他耳边道:“殷司,你其实就只给那一人下了毒吧。”
殷司眼帘微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算是应答。
娵音亦微笑:“瞧他们那傻模样,这叫做智商的碾压吗?”
殷司不置可否的摇头,不作回答。
走出地下石道的路上,娵音喋喋不休,殷司只是含笑听着,直到出了地下石道,他虚脱了般的倒下,被娵音手忙脚乱地接住。
殷司在男子中不算重,但对于娵音来说还是比较吃力的,她勉强背起他,背的过程中仍不可避免地想了很多。
开始,她想,正常套路下不应该是她历尽千辛万苦倒在他怀里长睡不醒吗?等了许久不见他醒,她将他安置在一棵树下,就着日光打量着他苍白的脸。
他的衣襟因为浸了重重冷汗还是湿的,杂糅了他的气息很是好闻,娵音却无心欣赏。她生了火,将他剥得只剩内衣,然后专心致志烤衣服。
烤着烤着,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往他那边流连。嗯,身材不错,肌肤看上去像玉石般温润,比女子还好上几分,只是,他似乎瘦了些,虚弱了些,虽然病态美也是一种美,可她宁愿他健康地丑。
想到他刚刚是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留在她身边运筹帷幄,她就觉得心情复杂,感动得稀里哗啦。如果人家的小命真的在自己手上报销了,自己也不用活了。思虑至此,她轻轻环抱住他,希望他能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感受到更多的温暖。
娵音和殷司出去后,孙涧宗人一直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殷司倒地的声音,他们眼里迸射出狂喜的光。娵音那小声的说话声他们听见了,自知不会丧命,立即便想反击,其中一人率先冲出地下石道,忽然痉挛倒地,其余人不敢再轻举妄动,眼神惊疑不定。
只是,不动也没用,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很有节奏之美,在其中倒下的,包括千面人。
这一室的绝望惊惧与冰冷肃杀,无人知晓。
——
娵音抱了殷司不久,他的体温渐渐回升,甚至可以反过来温暖她,她安下心来,松开环抱住他的手,他长睫颤了颤,划开优美的弧度,现出他漆黑而深邃的眸子,美得惊人!
他下意识地挽起一抹浅浅笑意,瞥见正在烘烤的外袍,又看了眼避过身去的娵音,笑意温柔烂漫了许多。而后,他伸长手臂将娵音拉进自己的怀里,安置好。其间,娵音有过挣扎,但碍于殷司的身体状况不敢有大动作,最后就成了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前,屁股坐在他的腿上,由于他换了个趺坐的姿态,她就正好落在了中间的空当初,分毫不错。
娵音的脸,瞬间红成初生的太阳。
“娵音,累否?且小寐一会儿吧。”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唇似乎与她的耳郭碰了碰,令她想要逃避,又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形如鸵鸟。
殷司倒没为难她,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闭上眼开始小寐。
娵音感到时间过得很漫长,她枕着的,是他平稳的心跳;她嗅着的,是来自他的最奇异的气息……这样的亲昵,此生从未有过,她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她喃喃地唤:“缓行。”
有人应道:“嗯?”
“你要真是太阳该多好啊。”她蹙眉道。
殷司抚过她蹙着的眉头,让它舒展,然后曼声问:“娵音,我本非太阳,然,让我做你一人的太阳,可好?”
娵音露出比棉花糖更温软的笑容,忽然哼起了儿歌,殷司仔细辨认着歌词,大致为“太阳公公醒来了,公鸡唱三唱……”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明白了她口中的会让公鸡打鸣的“太阳”是什么,原来在她那个世界里,“日”叫做“太阳”,他记住了。
这冬日的太阳,火堆里燃烧的火苗,以及怀里的女子,都是那么的珍贵,他不禁抬起那已无多少力气的手抚过她的眉眼,她的口鼻,停留在她的唇瓣,有些生疏地抚了抚,又捏了捏,很轻微的力道,很柔软的触感。他像一个初涉感情的少年,怔怔的不知所措,亦或者他本就是初涉感情的。她被捏得有些痒,丁香小舌在唇边溜了一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浑然不知自己这一翻把殷司给翻倒了,自己也重重跌到了他身上。
殷司望着自己因来不及收回而被娵音丁香小舌一起舔了的食指,那里还残存着一些水痕,他借着巧劲一个翻身压住她,在她额上细致地落下一吻后退开,将外袍为她盖好,兀自和衣而眠。
他再怎么清心寡欲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搂多了抱多了就不妙了。
娵音醒来后,两人在孙涧山下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暂住,殷司在休养了两日以后召来了自己的属下,他们原本住的茅草屋立即被竹屋代替,当然,也更温暖,总结起来就是有了质的飞跃。
关于孙涧宗人与千面人的最终结局,殷司到底是告诉她了,他陈述完理由后,她默然半晌,自责道:“对不起,是我妇人之仁了。”她想过后,发觉的确应该斩草除根。孙涧宗人非良善之辈,留着她们难保日后不会突生变故,而千面人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以后,容易心生恶念,后果会很严重。殷司所为虽是残忍了些,倒也是给予了她最有利的帮助,她没理由对他发怒。
她不是不分事理矫情的人,她还有事未完成,在此之前,树敌越少越好,潜在危险越少越好。
殷司本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闻言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感叹道:“长进了。”淡淡三个字饱含着欣慰与一些建议所不知的感情,她熬不过他缱绻的眼神,低头道:“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储备的吃食。”
“嗯。”他松开对她发丝的束缚,目送她过疾地离去,眼神渐渐变得很悠远,良久,他微喟:“但愿时日久些罢。”
孙涧山的暮色,就在这一刻。
散灭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