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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兼爱

1

陈禹驾着张若熙的小轿车,狂轰油门,追出了公安局大院。运气还不错,他一眼就看见了徐震的老普桑,正在前方车流中行驶。陈禹降下车速,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震重伤未愈,车速却一点不慢,陈禹聚精会神地开车,才能确保不跟丢。十几分钟后,老普桑一拐弯,上了一条熟悉的山路。陈禹知道他一定又是前往气象台的小广场,无数疑问又被点燃,疑问之中竟似有隐隐的恐惧。他不敢仔细去想,也不敢跟得太紧,等前车去远了,才缓缓上山。来到距离山顶不远的一处平台,他把车停好,熄了火,在原地等待。等了十来分钟,忽然一阵马达声传来,听那声音就是徐震的老普桑,他急忙伏下身子。

待老普桑的身影隐没在山路弯处,陈禹跳下车,疾步飞奔,很快来到了小广场上那块世界气象组织的徽标前。他蹲下来,打开手机,调出手电筒,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着、用手指感受着。很快,他发现了异样之处,手指感觉到了地上的一条缝,所处位置正是他不久前刚刚撬起过的那块黑砖。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警用匕首,插入这条缝,轻轻一撬,把一块花岗岩地砖撬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一本古旧的书。霎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流一下子涌上头顶。他用颤抖的手抓起这本纸页发黄、布满岁月折痕的书。没错,这是198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墨子》。他屏住呼吸,慢慢打开书,脑中嗡嗡炸响着,书中《非攻》《节用》《尚同》三篇中各有一页缺损,正是出现在杜峰、许大可和张若熙案发现场的那三张书页。

他惊得差点摔倒,骇得差点喊出声来。他明白了一切。但是,一股巨大的迷惑又突然间从心中升起,接着是愤怒、怨恨、伤心、烦乱……他猛地掏出手机,调出刘炯的号码,正要按下,另一个声音却从心底升起:别急,稳住,再想想。这声音熟悉又无法分辨,遥远又近在耳边,那是一个充满力量的来自父辈的声音,分不清是左富民,是徐震,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陈禹听从了心底的声音,极力稳住心神,回到车上。他调整着呼吸,目光在车内无意识地四下打量。这小小的车厢也被张若熙收拾得灵动温馨,几个用来装小物件的袋子明显是手工缝制的,副驾位前方摆着一个小小的多肉盆栽,而方向盘前的窗台上是一个小小的微缩景观,场景正是张若熙家中的阳台,所有的一切都逼真生动,那小小的鱼缸里面甚至真的有一条小孔雀鱼在游动,手艺之高超,当出自阿变的手。慢慢地,他的紧张略有缓解,眼角的余光忽然被遮阳挡板上插着的一张纸捉住了,抽出来一看,只见纸面上是一幅铅笔的人像素描,画中那人浓眉大眼、神情顽皮,不是自己是谁?他不禁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他一哆嗦。随即,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张若熙。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滋味从心底涌出。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张若熙关切的声音,“你在哪儿啊?”

陈禹尽量显得平静,“在山上。”

“在山上?你没事吧?”

陈禹不知怎么回答她,一时竟然语塞。

“喂,说话呀!”

“我没事。你在哪儿,我把车还给你。”

“我马上就到家了。”

“一会儿见。”

陈禹挂断电话,启动了汽车。

2

很快来到张若熙家,他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他把车钥匙递给张若熙,张若熙表情平静,声音里却有一丝不平静,“刚开了一瓶酒,想喝一杯吗?”

陈禹点点头,“好啊。”

又来到那充满生机的小阳台。陈禹抚摩着鱼缸,出神地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鱼。

张若熙拿着酒瓶和酒杯走过来,倒了两杯酒,端起酒杯,“我知道你有心事。很晚了,不管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放下,等到明天再捡起来。”

陈禹接过酒杯,轻轻和她碰了一下,张若熙喝了一口,他却愣着不动。

“要是放不下,你可以说出来。”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等一下我会给你打电话,你把电话里的一切都录下来。”

张若熙瞪大了眼睛,想要问又忍住了,点点头。

“我要你把录音交给我,除非——我死了。”

张若熙脸色变了,“你要去哪儿?”

“你等下就知道了。”

“好,我不问。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我是一种人。”

“什么人?”

“愿意为真相付出代价的人。”陈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明天,要是还活着,我请你喝酒!”说着,大步走出。

张若熙怔怔地看着他充满力量的背影,默默咀嚼着他的话。

3

陈禹直奔徐震家。门竟虚掩着没锁。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那只名叫蝴蝶的狗拖着小车灵活地蹿上来,嗅出陈禹是熟人,友好地摇着尾巴。陈禹摸摸狗,跨进房中。徐震正坐在小客厅的餐桌前看书,看见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令陈禹的心猛地一痛。

“门怎么没锁?”

“我知道你会来。”

“你说过今天要给我答案的。”

徐震把书放下,指指对面的椅子,“坐,想喝什么自己倒。”

陈禹努力挤出笑容,恢复了几分吊儿郎当,打量着简朴的客厅,边走边摇头叹气,“唉,一个鞠躬尽瘁干了一辈子的大英雄,你这个家也太不像样了,你以为你真是墨子啊!”

徐震微笑,“怎么不像样了?我觉得挺舒服。”

“看看你这杯子,是改革开放时第一批倒爷从东欧倒来的吧!看看你这桌子,是抗美援朝从美军那儿缴获的吧!看看你这椅子,”陈禹数落着,边说走到徐震身后,摸着他的椅背,“看着像毛主席在延安坐过的……”说着话,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枪口抵住徐震的后脑,声音一沉,“别动,手背到身后。”

笑容凝结在徐震脸上。他缓缓把手背到身后。蝴蝶本来静静地趴在徐震脚边,觉察到危险,站起身对着陈禹狂吠。徐震沉声道:“蝴蝶别叫!”他声音中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蝴蝶止住吠声,仍充满敌意地瞪着陈禹。

陈禹一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铐住了徐震两只手,接着在手机上悄悄拨出张若熙的号码,缓步走到他身前,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正是一本《墨子》。

陈禹一手把书打开,直接去找《尚贤》篇中的一页,却见这一页已被撕下,撕开处笔直,显然是用尺子比着撕下来的。他缓缓抬头,脸上写满痛苦之色,看着徐震。

徐震面无表情,“你怎么发现的?”

陈禹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那本刚刚从地下挖出的书,用力拍在桌上,声音发抖,“为什么?”

徐震看着这本书页泛黄、不知被翻过了多少遍的书,默然半晌,缓缓开口,“因为我是墨家。”

陈禹本已猜到此节,但此刻亲耳听来,仍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握枪的手颤抖着。

徐震脸上现出微笑,“放松,你可以把枪放下。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的脚也绑起来。”

陈禹愣了一会儿,把枪缓缓放在桌上,不离手边,一眼不眨地瞪着徐震,“说下去。”

徐震看向窗外,有点出神。“我已经五十五了,我一生勤勉,奉公执法,处处以身作则,从不敢有一刻怠慢。我相信法律是正义的,相信只要每个人都奉公守法,洁身自好,世界就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是,我辛劳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眼中所见,都是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情。”他一声叹息,“我老了,我怕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戴着一个英雄的名声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这个世界更是毫无意义。我想死得有意义一点,起码让这个世界稍微醒一醒,稍微停一停,想一想……”他收回目光,摇摇头,“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谈谈案子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徐震的话每一句都让陈禹的心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只有这种最真的话,才能支撑最强的行为。他愣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直到我对你说黎戈不是凶手的时候,你的语气一点也不惊讶,就像是早就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点疑心。但我仍然没有一点怀疑你,直到刚才……看到这本书。”

“都想通了?”

“是。”

“说说看。”

“其实,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这一生都在和杀手打交道,你自己当然就是最好的杀手。而且你有墨家的技术支持,兵器、药物你都有,说不定还有其他墨家弟子的支持,你要不是杀手,还能有谁具备这个本事呢?”

“你可以说点具体的。”

“许大可船舱里的那页纸,我们都以为是凶手提前放进去的,把精力都花在了对进入游艇的客人的排查上,其实,还有谁比你更有条件呢?我问了同事,当天最早赶到现场的刑警队的人就是你。”

“嗯,不错。”

“左富民的案发现场,杀手只有一条通道,就是卫生间的窗户,唯一的可能就是从顶楼下去。顶楼只有我们两人,除了你自己,会有谁从你眼皮底下进出自由呢?”

“好,还有呢?”

“张若熙家里,孙凡那么强的武功,连枪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有必要带什么冷兵器吗?现场的那根鞭当然是你的。”陈禹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当时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清,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在我开枪的那一刻同时出鞭。你的鞭没有伤到他,却让他分心,中了我的枪。他抢下你的鞭,用来制住我。还好,你当时不想要张若熙的命,你在鞭里面放的只是麻药。”

“很好,继续。”

“找一个记者当诱饵,其实是你早就想好的一步。但这件事你自己出头会引来怀疑,所以你才会一反常态地要一个搭档,而且你一定要找一个菜鸟才容易控制,那就是我!”

“我要找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刺儿头,有胆子把组织纪律抛到一边的家伙。”

陈禹苦笑,“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能破案了,原来不过是你驯养的猴子。”

徐震神色平和,“我的本意的确是这样,但你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心里话,要是还能再破案,我很乐意和你搭档。你继续。”

“杜峰案和许大可案,你都是看了电视报道之后动的杀机,都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左富民的案子,你得知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所以,出现在现场的书页不一样。”陈禹指着那本比较新的书,“我猜你当时不在家,手边当时能找到的只有这本书。”

“没错。”徐震叹息一声,“左富民真的不该死的,是那个狂妄自大的王东扬害死了他。还有吗?”

“我真的很蠢。我猜你一开始没有打算对张若熙下手的,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尚同,才把她引过去的,是不是?!”

“没错,要怪就怪柯教授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至少,我没打算杀死张若熙。”

“可惜左小悦派来的杀手打乱了你的计划。”

“也算是阴差阳错吧。本来一切到此结束,也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为了所谓的理想就可以随便杀人!你刚才在电视里说的都是什么!”

徐震叹口气,“不说这些了。还有吗?”

陈禹按捺住激动,环视房间,“你懂的东西太多了,兵器、毒药、炸药、电子设备……我在想,你一定有一个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空间。”

“想看看吗?”

“想。”

徐震吃力地站了起来,“来吧。”

陈禹把桌上的两本《墨子》都揣到怀中,跟着站起来。

4

徐震引着陈禹进入卧室。这是一个同样简朴的房间,除了一床一柜,别无他物。徐震走到床前,转身背对床头,伸手在床头后面一按,轻微的电机声中,只见他整个人竟缓缓陷入地下,原来是脚下的两块地砖在向下沉。

“来吧。”徐震对他微笑。

陈禹无暇多想,跳到徐震身旁,随着地板缓缓没入地下。他惊诧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在这幢普普通通的公寓楼里,竟有这样一个地下室?脑中一闪,突然明白了,以徐震的资历,为什么当初要选没有人要的一楼,为什么数次换房的机会他都拒绝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地下室。

沉降停止。不知徐震如何操控的,灯光突然大亮,陈禹看着扑面而来的景象,心中大震。这岂止是一个地下室,简直……像是一个地下工厂。整个空间约有70平方米,四部造型各异的机床布在中央,天花板上垂下滑轮组和自动升降的挂索,沿墙两面是两张大操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工具器皿,另外两面是两座直通天花板的工具柜,里面悬挂、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器具。陈禹当过汽修工,也算是和机械打过交道的,但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他多半见都没见过。他倒吸一口冷气,“汽车发动机的增压装置,狗腿上的自动助力系统,原来是你自己的杰作。”

徐震默认了,漫步在这机械的空间里,不时用目光指点着一些东西,介绍着,“这个就是柔性炸药,用了十个小时才把许大可的游舱炸出小孔。……这个就是你见过的鞭,墨家给它起名叫护神鞭。这个是无线视频接收器,通过安放在鞭头的针孔摄像机,可以观察到目标。有了这个鞭子,杀人很简单,只需要瞄准方位,然后按一下。你可以试试。”

在徐震指点下,陈禹拿起工具柜中挂着的一根软鞭,一按手柄处的按钮,原本低垂的软鞭立刻如蛟龙腾起,闪电般地扑向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挂索,甫一接触立刻暴缩,紧紧地缠住了挂索。陈禹骇然,这样的武器也只有孙凡这样的大高手才抵得住,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真是无可逃避的死神。

徐震继续介绍,“这是电子解码器,可以控制任何车辆的电子装置,有了它,杜峰进入那辆车,就等于又进了牢房。这个是单人挠机,可以很方便地固定在任何地方,通过这根钢索,可以把人送到30米之内的任何地点。”

陈禹黯然,他刺杀左富民时,用的当然就是这件工具。

徐震走到一张摆满各种瓶瓶罐罐的操作台前,“这瓶黑色的就是杀人的毒液,可在0.6秒之内切断人的大脑神经。我还掺了点那个没有颜色的,它能让伤口尽可能地保持清晰。……哦,这瓶就是麻药,能让人暂时丧失行为能力,根据剂量可以控制时间。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徐震说着,转向陈禹,“现在你要怎么对付我?”

陈禹一动不动,死死地瞪着他。

“你不为左富民报仇吗?”

陈禹一咬牙,掏出手枪,指着徐震的胸口。他的手忽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徐震神色平静,“如果你的手抖了,说明这件事不对。”

陈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抖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把枪塞回枪套,掏出了手机。手机显示和张若熙的通话时长已经有16分钟。

“不杀我了?”

“你那么信天道,你应该知道你的下场。”陈禹说着,伸手按下结束键。

忽然,徐震动了,他的两只手竟然从身后冒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开了手铐,闪电般地抓起身后台上的一只小瓶,在陈禹面前轻轻一挥。陈禹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徐震突然伸手在他胸腹前一戳,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心中大骇,“你!”

但这个“你”字到了嘴唇边就是说不出口,当日那种身体被锁住的感觉又回来了。

徐震摆弄着瓶口上的一个小装置,“这种麻药通过这个定向喷射装置,可以通过呼吸系统进入人体,效果和注射一样快。”他从身后拿起手铐,放回陈禹身上,“你呀,还是太嫩。我不是跟你说过墨家擅长解锁吗?以后行事,还要更警惕些。”

陈禹身体变得僵硬,向后跌倒。徐震扶住他,把他扶到身旁的椅子上坐好,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陈禹拼命挣扎,却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连眼皮都眨不下去。他瞪着徐震,眼中喷出了火。

徐震拿起陈禹的手机,看到通话记录,微微一笑,回拨张若熙的电话,“喂,陈禹在我手上,我不会杀他,除非你报警。”不待张若熙回话,挂断电话,取出手机卡,和手机一起放在桌上。

接着,他走到墙边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书。书是粗线装订,厚厚的皮面被磨得光光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知被翻过几千几万遍。徐震轻轻翻动书页,里面的纸张比封面也薄不了多少,似乎有文有图,而且都是手写。徐震翻了一会儿,把书合好,放到陈禹面前,“这是墨家历代前辈的心血结晶,你看到的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出自这本书。制造这些东西看似复杂艰深,但书中提供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依法去做,其实不难。我把这本书送给你,你要有兴趣可以自己去学,要是没有兴趣,日后有机会遇到人品资质好的,就送给他。这套房子和里面的东西,你要想用就用下去,要是没兴趣,也和书一起送人吧。”

陈禹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心中冒出无数疑问,无奈口不能言,急出了一身汗。

徐震静静地看着他,“我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只能走到底。”说着,伸手从陈禹胸前抽出那本老版《墨子》,翻到一页,撕了下来。“你很有天赋,会是一个好警察。”他看了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你就能醒,我希望这个案子由你来结案。”

徐震收起书页,转过身,拿起工作台上的软鞭,缓缓走到洞口,随着地板缓缓升起,身影消失在天花板处。这一刹那,陈禹猛地心中恍然,以徐震的心机之深之密,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去埋什么书?他分明是在演给自己看,分明是有意让自己成为这最后一杀的见证。

一声关门的闷响传来。陈禹想吼,想咬,想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可被锁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撕碎。

5

徐震对麻药剂量的控制堪称精确。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陈禹身上的锁慢慢解开了。他跳起来,冲向扶梯,发僵的身体一时适应不了,险些栽倒,他勉力控制着身体,爬出洞口,大步走出房间。

刚到楼外,一个人就扑了上来,语声惊惶,“你怎么样?!”

他认出了那个人,竟是张若熙。

他的舌头还硬得难以说话,“开车!”

张若熙答应一声,握着他的手跑向自己的车。星光下,陈禹这才发现她满脸是晶莹的泪。

按照陈禹的指引,张若熙驱车直奔狐尾山,很快来到了山顶,两人同时看见了那辆老普桑。星光里,这原本灰扑扑的老掉牙的车竟笼罩着一层清亮的光芒,车头直对那广场的图徽,似乎正默行注目礼。

两人下了车,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入林中,发出阵阵悲声。陈禹心中忽然一痛,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到小广场,猛地站住了。

徐震静静地躺在那个国际天文组织的图徽正中央,手中紧握那根软鞭,鞭梢紧紧地缠绕在他自己的颈中,软鞭在星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他的脖颈上一圈血瘀,隐约可见是“相”字纹理。他另一手放在胸口,手下压着一张纸,正是他刚才在陈禹面前撕下的那一张书页,一行字下面画着猩红的横线: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

陈禹缓缓走过去,缓缓跪了下来,只见徐震面容平静安详,嘴边竟有一丝笑容,显然是幸福地死去。

如果真的有一个上天来执行审判,那么,这个上天就在每个人的心里,能做出最终审判的人,只有每个人自己。

陈禹呆了片刻,突然仰头痛嘶。

嘶声激荡在林间,被山风送出很远很远。

张若熙缓缓跪下来,轻轻伸手搂住他。陈禹心底的堤坝被她的温柔猛然冲破,热泪不可遏止地喷薄而出。

他哭了很久,抹干眼泪,看向张若熙,“电话借我。”他拨通刘炯的电话,“我是陈禹,我在气象台,案子终于结了。”

张若熙呆呆地看着他,“你要请我喝酒。”

6

三天后,海门市公安局重新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公安部第L7—4898号、又称“墨杀”案的海门市系列连环杀人案告破,凶手徐震已在遗嘱中承认全部罪行,并已自杀伏法。

局长杨志得亲自主持会议,对上一次发布会上没有披露的细节做了补充,并着重解读了《墨子》的主张和杀人案之间的逻辑关联:

杀不辜者,天予不祥。 ——杜峰欺凌弱小,犯非攻。杀。

俭节则昌,淫佚则亡。 ——许大可生活奢靡,犯节用。杀。

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

——左富民破坏选举,犯尚贤。杀。

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

——张若熙徇情渎职,犯尚同。罚。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

——徐震爱己过人,犯兼爱。杀。

徐震以杀死自己,为系列杀人案画上了句号。

一周后,海门公安局几个同事私下为徐震举行了简朴的葬礼。

一个月后,公安部重新发文,收回徐震的个人一等功,重新授予陈禹个人一等功。陈禹坚决拒绝受功,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公安部收回嘉奖。

按照徐震的遗嘱,陈禹负责支配他留下的一套住房。陈禹搬出自己的住所,住进了徐震的房子。

陈禹和张若熙开始谈恋爱。

阿变不辞而别,不知所踪。

左小悦接手打理左富民的商业王国,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老罗的小饭铺继续开着,陈禹把自己的大部分收入拿来补贴经营。

公安局的同事们很快发现,陈禹的办案能力突飞猛进,似乎是在徐震的房间里沾染了他的灵气。一年后,陈禹因功被破格提升为刑警大队一中队队长。这一年,他和张若熙的恋爱开花结果,两人正式结婚,一起住进了徐震的老房子。

陈禹继续着他在办案中的神勇表现,开始书写自己的传奇。两年后,他接手升任副局长的刘炯留下的位置,成为海门公安局历史上最年轻的刑警大队长。这一年,他和张若熙的爱情有了结晶。

然而,当人生的光环一个个向他打开的时候,一道难以言述的黑暗之门也正缓缓打开。陈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错得离谱,错得伤天害理,这错误督促他必须用尽全部的力量走进那片黑暗。

那里,才是终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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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究竟需要什么?由林格编写的《孩子究竟需要什么(探索教育的价值观)》一书告诉我们:生命最需要的是最精神的能量,亦即心灵温度;教育之道在于心灵,温暖心灵是教育的核心,因为如果一个人的心灵是温暖的,他的大脑潜能就会自然激发与拓展。《孩子究竟需要什么(探索教育的价值观)》所倡导的教育的首要原则就是:说有温度的话,做有温度的教育,上有温度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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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气复苏,全球进化,秦修远意外获得游戏分身,不料却成为别人的召唤兽,这是一个由魂师主导的世界,当他偶然发现自己的分身不仅能在魂界升级,还能带回战利品后,秦修远笑了……但是他并不知道,随着灵气越来越浓郁,魂界也离人界距离越来越近……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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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逝的爱人

    生长于小镇的奥黛丽,与庄园未来继承人爱得拉是从小的青梅竹马。一场毕业舞会,他向她求婚。一个心中原因,她拒绝了他。黑夜,他沉醉酒吧,被一直深爱着他,奥黛丽最好的闺蜜乌利娜趁机而入。酒醉情迷之后。得知被背叛的奥黛丽不久接手书店生意,却意外结识只在冬天下雪才会出现的神秘的戴纳。而爱得拉也从未想过放弃她。他一直坚信在横跨时空的彩虹下,他们的承诺。一段儿时回忆,一抹真爱感动;一个融合爱恨纠葛的凄凉故事怆然铺展,一曲潸然泪下的生死悲欢徐徐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