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此时心力交瘁,全靠倚在飞鸢腹壁上支撑着自己不倒,听离珠问他,摆手道:“无妨,你莫管我,只管驾驭飞鸢,早早离了此地。”
离珠眼见他师徒二人反目,心中也是刀搅一般难受。想那沈夜身为当事人,尚不知该如何肝肠寸断。只是她熟知沈夜性情,知道此时任何关心之语对沈夜来说都是雪上加霜,最好的法子便是不闻不问,故此含泪应得一声,便继续操控飞鸢升空。
飞鸢升空平稳飞行之后,沈夜便盘膝打坐开始调息疗伤。只是他心中念头纷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沈夜虽憎恶他人冤枉自己,但呼延采薇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所言尽多无稽,更何况清者自清,故他虽恼怒,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及至斥候惨死,沈夜这才动了真怒。他任流月城帝君近三十年,流月城中尽是他治下子民,即或其中有不赞同他,明里暗里反对他的人,但在沈夜眼中,那皆是流月城内务,他沈夜尽可打杀,却容不得外人折辱。究其原因,不过因为流月城孤悬塞外蛮荒之地,周遭异族窥探不去,若自家再阋墙而斗,只怕过不多久,世上便再无流月城,再无烈山部!
正因沈夜怀了这般心思,所以当他见到谢衣为呼延采薇而与自己争锋相对时,便分外的失望。那谢衣是他亲自看中挑选的下一任紫微帝君,他只望他能如自己一般,将流月城前途看重。谢衣不乐权术,只爱专研武功偃术,在沈夜看来,虽有违他身为破军星君的职责,却也不能说不务正业,毕竟武功偃术也是造福城民为自己树立威望的手段。但今日谢衣无视族人惨死,一味替呼延采薇说情,却是大大打击了沈夜。沈夜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谢衣为继承人是不是一着错棋。
此时沈夜耳边响起城主姜沧溟对谢衣的评语来:“谢衣心地慈和,固然是好。只是过于慈和便会失了杀伐之力,这却是王者大忌。何况谢衣性情又颇多倔强,他认定的事,万难改变想法,一个不好,便容易堕入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道来。”
沈夜一念及此,只觉得心头如泼翻了一桶滚油一般,热辣辣煎熬得难受。只想撕碎衣衫,大声喊叫,狂呼疾走,才能将这种郁气发散出来。
离珠一边操控着飞鸢,一边偷眼观察沈夜,只见沈夜打坐不多时,脸上便泛起一片不正常的赤红之色,额上汗珠涔涔而下,又兼着咬牙切齿,面上肌肉扭曲,神情可怖。竟是一副走火入魔的前兆!
离珠武功虽然不高,却也知道武者修为越是高强,一旦走火入魔,后果便越凶险。全身功力散尽还算小事,重者经脉错乱死于非命也是常事。沈夜一身功力早已臻化境,更是流月城中第一高手,若真是走火入魔,莫说他自身安危难测,更牵扯流月城错综复杂的政局形势。
此时飞鸢在天,离珠见沈夜情势紧急,忙操控着飞鸢下降,偏生今日正值月末,天上没有半分月亮影儿。在飞鸢上往地上看时,只见黑乎乎树影山头,哪里能分辨得出开阔平整之处以供降落?
耳听得沈夜呼吸之声越来越沉重,离珠心知沈夜已是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得将心一横,再不管地上有无障碍,硬生生便将飞鸢往地上降落。舱内只听得树枝刮擦飞鸢发出的各种刺耳噪音,接着,鸢身抖得几抖,随即静止下来。
离珠小心翼翼将舱门推开,不由在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原来这飞鸢正停在一塘湖泊边上,离湖水不过数尺之遥,若再多前进得几步,说不得,沈夜离珠二人便要连同飞鸢一起葬身湖中,做了鱼虾口粮。
飞鸢既已停稳,离珠忙来到沈夜身旁,拾起沈夜手腕便往脉门上一搭,应指只觉脉象洪大便如急鼓一般。沈夜迷糊之中,只觉有人钳住自己手腕,防御本能之下,便将手臂一抖,将离珠摔出老远。
离珠忍痛爬起身来,大声唤沈夜道:“尊上,你走火入魔了!你且忍耐些,待属下服侍你吃药。”
沈夜此时正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脑中一忽儿糊涂一忽儿清醒,迷迷糊糊中听得“走火入魔”四个字,基于武者本能强自摄定心神。离珠连爬带滚来到沈夜身边,忙从腰带里摸出一瓶七杀星君姜瞳特制的“神农清心丸”来,倒出一颗便往沈夜口中塞了进去。
这“神农清心丸”原是离珠求姜瞳为她特制的药物,离珠身为女子,每逢天葵之期,便有心绪浮躁,夜卧不宁,思绪纷乱的病症,这药正有宁神安静的作用。此时沈夜走火入魔,以离珠武功,自不够修为强行为沈夜纳气归经。只是她亦知,走火入魔通常乃是运功者心绪不宁所致。此时左右无计可施,离珠也就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且将药丸喂沈夜吃下再说。
那药入了沈夜之口,和着津液化开被沈夜咽下,过得一刻,脸上红潮也退了,歪口斜面的样儿也收了,呼吸也渐渐平稳了。离珠见此,不禁喜极而泣。
沈夜虽免了走火入魔之虞,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身子一时间颇为虚弱,半边身子更是如针扎一般刺痛。他听得离珠话音里带着哭腔,便低声道:“莫哭莫哭。本座且死不了。如今夜色深沉,驾驭飞鸢多有不便,咱们今日且在此处扎营,明日再返回流月城。”
离珠应了,从飞鸢中取出帐篷等一应物事搭好,将沈夜扶进帐中歇下。一低头又见沈夜先前被呼延采薇刺伤之处又渗出血迹来,急忙寻了金创药来替他包扎好。只听沈夜又道:“如今天气炎热,祁明昌遗体携带不便,须得及时火化了才是。”
离珠迟疑道:“此时夜间不便,不如明日寻了树木柴火之后再行火化。”
沈夜此时伤痛疲累至极,听了这话,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离珠这才退出账外。这一夜变故跌宕,离珠心中担忧沈夜伤势,并不敢沉睡,只依着飞鸢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衣袂声响,离珠蓦然惊醒,喝道:“谁?”
夜色之下,只见数步之外,立了一个黑衣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