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拖着行李,我又回到了校园。
小道、流水、大楼、操场……景物依然,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
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推开寝室的门,旻旻、嘉伊和小玉都在。看到我,俱是一脸震惊。
我笑笑,打了声招呼,走向自己的床铺。却发现,我和米露的床上都已经被堆积了各种杂物和行李箱。
嘉伊反应比较快,赶过来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之前堆的东西都还在,我来拿走。”做势来搬。
我笑着说:“没事,一起来吧。”便动手与她一起把东西转放到米露床上,她的病情一直听说都反复不定,目前看来还有一段时间。
整理完毕,我提着脸盆出去放水,准备擦洗家具。走出门时,看到她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神色诡异。才踏出去,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出现。管她们说什么,我毋需理睬,我自走我的路,与旁人无关。
我总以为,我独善其身,不与人交流过多,可以自此埋没在人群里。但事与愿违,有关于我和邱宗民的流言,他为什么会离职去往德国,而我又是如何被他抛弃,流传甚广,版本不一。
最可怕的是,关于我被请进警局,失画事件都被描绘得有声有色,好像他们都亲眼看见一般,所有事实均是面目全非。
这是和我关系不错,一直挺崇拜我的一个小学妹告诉我的。这一切,我都忍了,始终告诉自己,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可是,人言真可畏!
有一日,我路过同一楼层的一间寝室,是学院里隔壁班的。门虚掩着,听到里头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便驻足倾听。
“你说的是真的吗?张慕凌怀过邱宗民的孩子?”一个女生尖刻的声音传来,我攥起拳头,手心有些微汗。
“是啊!她们寝室人自己说的,说是亲眼看到她的医保卡,上面写的她打胎后出血什么的,配了什么药之类,很早就听说了,你们都不知道?”另一个女生夸张的语调让我联想到电影里的老鸨形象。
“啊?!这样邱宗民还不要她?”另一个惊讶的高八度像是要穿透天花板。
“也不能这么说,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然能怀孕,还偷画,据说关了半个月,最后还不是邱宗民把她给弄出来的!”那个老鸨又来了,真想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也是哦,邱宗民也是傻,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实在无法忍受,“砰”一声推开门,只看到门被撞击到墙上,还有些晃悠,墙上粉屑纷纷落下。
“说够了没有!”我大喝一声,目光直喇喇地刺向她们。
显然被我吓到了,几个女生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警告你们!不要无中生有!再乱说,告你们诽谤!”我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一路上,身子抖得厉害。
手机震了一下,让我低头写字的人从书本里走了出来。翻开一看,是阿姨的短信:
——慕凌,我这个月的出差取消了,没办法带小君他们来上海了。中国这次SARS很严重,我们公司把所有来往中国的差旅都延后了。
自3月开始,非典疫情从广东逐步向全国辐射,原本安全的上海也在4月底的时候发现了几例,到现在5月,数量骤然增加。首都北京更是成了重灾区,每天都有新的病例,也有患者和医务人员死亡的新闻。
整个国内都好似笼罩在沉重的雾霾中,各种口罩、杀菌水等疯抢一空,已经到了奇货可居的地步。人人都惶恐不安,外地的学生,特别是北京同学,尤为担心他们的家人。
我也牵挂着在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那个人。
不知道,他好不好?
记不得是哪天开始,我养成了每晚绕着操场跑步的习惯。一边塞着耳机听听音乐,一边漫无目的地肆意奔跑着,释放了忧虑,宣泄了不快。
这个晚上,照例我也是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天有些热了,我跑了才六圈就有些疲软,连平时一半的运动量都不到。有些奇怪,走着休息的时候,我喉咙有些痒痒的,咳了几声,舒服了。不过,还是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莫不是刚才跑起来吸了过多冷气?可是,这天很暖和呀。
回到寝室,洗漱完毕,爬上了床。一边放下蚊帐,一边喉咙又有些痒,忍不住咳了几下。
如今的咳嗽好似平地一声雷,另外几人都立即扭头看向我。我赶忙解释道:“刚刚想说话,自己呛了自己一下,没事。”
大家疑惑的眼神放缓了下来,各自回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平躺下来,眼睛有些酸涩,闭上眼很快便入睡了。
半夜,莫名有些潮热,翻来覆去睡不安实,竟自醒了。又觉得喉头痒痒地想咳嗽,忽而想到现在的禁忌,硬是压着不敢咳。
刚开始还好,可是越憋着就越觉得气都喘了,实在没有办法,捂在被子里咳了起来,一发地不可收拾。
“嗒”——谁打开了应急灯,一束光线直指过来,照射到我的眼睛,我微微闭了一下,扭过头去。
“你在咳嗽!咳得这么厉害!”小玉花容失色,大呼起来。
一下惊动了其他二人,旻旻抹了一下惺忪的双眼,问:“什么事啊?”
“她……她……她在咳嗽!”小玉的声音有些发颤,“而且,她的脸……脸好红!”
灯光映衬着我,我伸手抚上脸颊,是有些热热的。
“快联系老师!……”只看到她们三人披上衣服,拿起手机,冲出了房间,走道上一片喧嚣……
从门走到窗口是九步,从窗口走回来也是九步。
这就是我在病房里消遣的运动,不时地踱来踱去。
作为疑似病患,我被送入了肺结核医院隔离起来,而听说我们那幢宿舍楼也一并隔离了。不用想也知道,学校里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来看我或联系我,除了辅导员。一开始,他都对我退避三尺,我是自己上的救护车去往医院。直到前几天确认了我只是肺炎,他来看我了,我说不用来,我真心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谁都不愿意来,可他还得来。
想来可笑,在我等待着化验结果,等待着最终宣判的时候,突然发现人生如果嘎然走到此处,身边竟然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人活到这份上,也着实不易。
我不禁问自己,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但是今天何尝不重要?我的今天,以及我的明天要怎么度过?要在何处度过?
数着步子,我走到窗畔,轻轻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满园绿色,一片生机盎然,枝头苞牙朵朵,似是将开未开。
微风吹拂,床头纸张徐徐飘落,我走过去,俯身拾起,是我刚刚写完的信函,上面一手花体德语,字迹倒与某人有些相似了。
想到了什么,我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