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墨,层层厚云遮蔽,只余微弱星光在天边了无生气,一如我现在的心境,凝重晦涩。
临睡前,接到了徐阿姨的电话,妈妈晚饭后来找她说有些不舒服。妈妈是多要强的一个人哪,她会主动求助那一定是支持不住了的,徐阿姨马上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赶紧带她去了医院。妈妈到了医院就不太对劲了,整个人虚弱地几乎要晕厥,呼吸也不太顺畅,医生当即做了紧急救治,并判断应该需要入院治疗,但暂时没有房间,她目前还在急诊室,不过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
上周末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些疲累的样子,说好这周周五回来带她去看看,谁知这才过了两天就发病了。
我焦急地翻倒出宿舍柜子里的一些杂物丢在桌上,取出压在底下的钱,披上外套,拿起包,匆匆出门。
这个点,急诊室里还是不少人,医生进进出出,病人家属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坐立难安,也有的跟在忙碌的医护人员边上问个不停,各种身影在我眼前来回穿梭,如跑马灯般,似乎没有个喘息,与空气中弥漫着的药水味黏合在一起,仿佛一锅沸水上掩盖着一层腻腻的油脂,更为滚烫燥热。
妈妈安静地躺在过道处的一个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之上覆了她自己的外套,她露出的手背上戳着细细的针管,打着点滴。
我站在她的病床畔,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原本浓密厚实的长发现已稀疏枯黄,脸色白如纸,颧骨高突,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知道我来了,她微微探起身,我让她好好躺着,我紧紧攥着她的手,说:“妈妈,我来了。”
她点点头,撑起一如既往的微笑,说:“慕凌,我没事。”
我狠狠按下涌上来的情绪,让自己的眼眶保持干燥,努力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对她说:“是的,你没事的,只是稍微有点季节转换带来的不适应,很快就会好了哦,你放心吧。现在先好好休息,睡个美美的觉,等好了就带你回家哦。”
妈妈再次轻轻点点头,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此刻的静谧,让我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年。
我体格比较好,不常生病,偶尔严重的几次都是在大半夜里。一个冬夜,高烧烧得迷迷糊糊了,我只记得妈妈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让我趴在她的背上。一路上黑沉沉的,大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印象中我一点不冷,但是我的额头触碰到妈妈的耳朵时,那一个激灵的冰凉至今想来,依然会打个冷颤。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妈妈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极为强大。我难以将眼前这个瘦骨如柴的身躯与之相联系,不知道为什么,她静静地在我的身边,我却似乎看到有些什么力量正从她身体中逐步抽离出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着她躺在我面前,竟让我如此害怕。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支撑着自己,支撑着我,支撑着这个家?
一时间,我的内心翻江倒海地汹涌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胸膛也开始起伏,我无法再压抑住自己,可是我不敢让她发现,在我尚能控制的时候,我快快地和她说了一句:“妈妈,我去买瓶水来。”
她尚未作答,我已快步离开,走出急诊大楼,多留一刻,我都不敢保证还能忍耐地住。
寂凉的秋风中,我止不住地流着泪,肩膀不断地颤动着,一如树上随风簌簌抖落的枝叶。
这一刻,孤独如我,无人诉。
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了进来,病房里一阵暖意洋洋。
我提着脸盆走进来,妈妈已经醒了,斜躺了起来,正侧头迎着阳光,凝视着窗外阳台。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照耀,我觉得她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醒得比我早。”
把脸盆放在架子上,挂上毛巾,我躬身对着柜子上的小镜子扎着马尾,欢快地说:“是呀,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呵呵。”妈妈笑了一声,“小蜜蜂可以去上学了,不要总是陪着我,这里有医生,他们会看着我的。”
我直起身,转身对她甜甜一笑:“我的程度早就超过这个学期的课程要求了,老师都觉得我可以免考了呢,你放心吧,少上几天课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现在陪着你,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其实我不想你一直陪着我,耽误你做事情。”妈妈有些愧疚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赶紧打消她的想法,说道:“哪有啊?!你别胡思乱想了哦。”
妈妈咳了几下,我拿来纸巾地给她,她摇摇头,继续说:“不是啊,本来你现在可以去上课的,还有你手上在忙的项目,以及翻译的事情,这些一直听你说起,你都蛮喜欢的,现在我这不是拖累你了,让你都不能去做吗?”
“哎呦,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真是无所谓的,有的做就做,没有做就不做,你女儿这么聪明能干,赚钱还不容易?”我略带着点骄傲的神情说着,也好让她宽心。
果然,妈妈听到这些,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不过很快她突然更为严肃地问道:“慕凌,妈妈想知道......”话音刚落,她猛烈地咳了起来。我担心地要去抚摸她的胸口,她反握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这次......是不是......情况比较......严重?”
我心下一动,她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此前已经和她说过没事的,只是入院多观察一段时间。
我拿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照常安慰她:“没有的事!医生说了,这个病有时候会有些反复,都是很正常的,现在就是要把你照顾好,让你更为平稳,这次调整地好了,就是一劳百益了,以后就等着恢复吧。你不要这么担心,一定要放宽心,身体才会好得快,知道吗?”我略微带着点命令口气,好像这么说着自己都会更为相信一般。
妈妈咳嗽刚停住,一时没有说话,我还想说些什么,她开口道:“那就最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说完,她睁大着眼睛对着我,我仔细地看,其中并没有期待,也不是询问,而是一种难得的平静。
我回握住她的手,试图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用力地说:“好!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迎向我的,是妈妈的笑容,和洒落进来的阳光密密交织在一起,融汇于淡淡的光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