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
时常会回忆起所有那些教过我的中小学老师们,算起来,人数实在不少,可对于他们每个人的记忆我始终都是那样的清晰。不止一次地想过,启程,从一年级开始,去一一探望他们,说说我对他们的怀念。但不知何故,通往他们的旅程似乎总是那么的漫长,甚至不免艰难。直到某一天,我意识到,其实,有些老师早已经不在了,即便我以为他们还根本算不上老。于是,迟迟无法成行的旅程开始催促我为他们写点儿什么。
拿起笔来,又不觉有些愕然,怎么首先闯入思绪的竟会是她?对,就是她。她姓刘,是我初一时的班主任,教我英语。那时的刘老师想必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吧,因为还是那样的年轻,脸上似乎尚有些许未脱的稚气。初见刘老师,虽觉她生得眉清目秀,但却并未马上心生好感。毕竟,和我的心理期待相比,刘老师是有些严肃了,还常常会皱起眉头,那可大大破坏了她脸颊线条的美感。
事实上,刘老师也确乎够严厉的。尽管我一直就不是个太听话的学生,但也一直没同哪位老师发生过算得上严重的冲突。而我和她之间,冲突却开始不断升级。如今已想不起最初的冲突缘何而起,反正,我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老师当成了敌人。我有点儿恨她。
我的英语成绩是班里最出色的,而且我的英语作业也总是做得极其认真,但我们彼此间就是互不欣赏,刘老师从来不会表扬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越发地想挑衅于她。但每挑衅一次,换来的便是更加沉重的打击。刘老师打击我的方式就是让我停课去她的办公室写检查,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去念。检查在那之前我是写过几回的,不过可不会被停课,而且老师多也不会太当真,就是种处罚形式而已。所以,检查的行文基本千篇一律,至今还记得,最后一句必然是“要说到做到,绝不放空炮”之类。但是到了刘老师这里,这样的检查可就行不通了。她总是以认识不够深刻为由,逼我把检查写得一次比一次更长,课也停得越来越多。好在我是班上公认的作文能手,这点绝对难不倒我,况且,有发挥想象力的机会,这不仅让我深为欢喜,还颇有成就的满足感。每次面对全班同学宣读检查时,我都是把它看成在作个人的演讲。
写检查可以不用上刘老师的课,这在我看来蛮好。当然,我也很清醒,前提是我必须得继续保持住自己那优异的学习成绩。因此,她不知道,回到家里,我有多么的刻苦。虽然老被停课,英语成绩照样还是很好,得意洋洋的我好像分明能够感觉到她有多么的气急败坏。我一直就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我这位年轻貌美却很不可爱的班主任:你奈我何?
最后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挑衅是在一天下午的教室里,当时正是课间,刘老师有事来到教室,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却对一旁的我不理不睬,这引起了我强烈的妒意和不满。于是,我操起笤帚就在地上狂扫一番,弄得满屋顿时烟尘弥漫;同学们纷纷捂住口鼻,刘老师则愤怒地朝我冲来。就在她要把手伸向我时,怒不可遏的我照着她的胸部就是狠狠一拳。那是我唯一一次对自己的老师动粗,当时的我真是有些疯狂了。
这之后,真不知道该如何再同刘老师相处。但紧接着,参加完一次年级英语单词竞赛,我便随同母亲转学去了东北。后来,同学写信告诉我说,我在年级英语单词竞赛中得了第一名,然而刘老师仍然在课堂上对于我的离去表示了极大庆幸;好在语文老师对此倒是表达了一些惆怅和遗憾,这让我的内心稍稍感到了一丝宽慰。
三年后,我又回到了那座城市就读高中,但已不是原来的学校;一直没有碰见过刘老师,也没有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又是三年后,我再次离开了那座城市,去读了大学。一次寒假回来,见到我在幼儿园工作的初中同学。她告诉我,刘老师的女儿就在她那个班,还说刘老师的状态看上去好像不大正常。听到这个消息,再联想到她当年对于我的整治,我倒真是觉得这其中确有某些不大正常的东西。但对于她的恨,我早已释怀。
大学毕业后,我还是选择了这座城市。我被分到派出所,成了一名片警。我工作的地方距离刘老师工作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因为办理案件去过一次母校,知道她还在那里,但并没有遇见她。
一次参加所里的统一夜间行动,在值班室碰到一个相貌儒雅的男人,他是来寻求保护的,希望我们二十四小时守卫在他身边。经过询问得知,他在市委工作,正在遭到来自妻子一家的威胁。我问他的妻子是做什么的,他告诉我是一中的英语教师,想不到,就是我的那位刘老师。他认识我们所长,一直在跟他数落着自己妻子及其家人的种种不是,讲得很是不堪;最后,所长听得不耐烦了,毫不客气地把他打发走了。想到刘老师的家庭关系沦落成这个样子,想到她丈夫刚才的那种猥琐表现,我不由得悲哀了起来。
这一天,轮到我在所里值班。有人前来报案,我定睛一看,竟是刘老师。我问她还认识我吗?她摇了摇头。我说我叫路文彬,她只是“噢”了一声,俨然并没想就此再多说些什么。我向她表示歉意说,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调皮了;她淡淡回了一句:调皮的孩子都聪明。
接下来,她开始向我交代案情。原来,她已离婚,昨天,前夫趁她不在,去她在学校里的宿舍(看来她已搬离出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家)破门而入,拿走了她的一些东西。讲述这些时,她始终面无表情。其间,给我留下印象的,是她提到了自己的一箱子书,说要把它们留给自己的女儿。谈到女儿时,她平静的声音让我从中感受到了几分陌生的柔情。
讲述完案情,她起身告辞。对于我,她一直表现得相当的陌生。由于她的住地不在我的管辖权限之内,我只能随后将案子转交给了相关同事。说实话,对于她所遭遇的这种麻烦,除了警告一下她的前夫之外,我们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办法。如果她的前夫还想继续骚扰她,我们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保护。不过,在那之后,倒是再也没见她来过派出所。当然,后来我也永远离开了那里,至于她是否还会因此再去派出所,我已经无从知晓了。但愿她不会了吧,想到她的模样,我总不能不有所怜惜。
说来这却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知刘老师是否还继续坚持在自己过去的教学岗位上?她的日子过得可好?对了,她的女儿早已长大成人,应该是她生活中最大的安慰了吧?
刘老师,您还好吗?那个一度让您最最恼怒的学生此刻在遥远的北京向您问好,祝您在二〇一二年的教师节快乐!永远快乐!
莫须有的好学校
暑期即将结束,女儿即将升入小学。亲朋邻里无不很是关心地询问:要去哪所小学就读?所谓幼升小、小升初这类在我看来极为寻常的事情,在国人尤其是北京人的眼里,似乎简直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当我回答说就近入学,并不考虑择校时,他们无不感到愕然。或是以为我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或是以为我没把孩子的前途当回事。
其实,我也许是太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了,故而才会做出这种不加选择的选择。在我看来,哪里有什么好学校一说,有的只是好老师罢了,而有了好老师,就必然会有好学生。但是,首当其冲的好老师可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家庭;如果父母做不了孩子的好老师,仅仅指望学校能有好老师,那可实在是异想天开的撞大运之举。家庭教育永远胜过学校教育,因此,一直让我深感压力的,从来都不是学校和老师,而只是为人父母的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组建的家庭关系。实际上,那些所谓的好学校最依赖的还不是好生源?好生源哪里来?还不是要从良好的家庭教育当中来。
现代学校之所以很难培养出天才,就是因为它所能够提供的仅仅是平庸的共性教育,在老师们的眼里,所有的孩子全都是一样的;而只有在父母的眼中,他们的孩子才会是独一无二的。天才的个性来自于个性的家庭,但共性的学校则往往只知道去打压此种个性。不然,爱因斯坦也就会是一个优秀的小学生了;这样,爱因斯坦也就注定成不了爱因斯坦了。梁启超的子女们个个优秀,可这与其说要归功于他们所就读的学校,还毋如说应该感谢身为父亲的梁启超所能给予子女们充满智慧的家庭教育。
从历史上看,学校总是最让天才们感到压抑的地方。可耐人寻味的是,我们今天所谓的好学生在学校里却个个如鱼得水。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是这代好学生的共同特点,但他们注定永远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话要说。父母与学校合谋,早早地就扼杀了孩子的个性可能。当然,这些父母也不是不敢奢望自己的孩子可能成为天才,他们只不过是更加的世故和更加的功利而已,明白只有积极迎合学校的一切体制规定,才可能让孩子顺顺当当地在社会这架巨大机器身上谋得一个牢靠的螺丝钉的位置。在他们看来,如果社会是一个大粪堆,那便只能将自己的孩子往苍蝇那个形象上谋划了,这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这时,他们一点儿也不羡慕蜜蜂,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花丛的想象力。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们宁可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苍蝇而不是蜜蜂,毕竟,此时做苍蝇要比做蜜蜂来得安全且又省力。想象力的贫瘠使得这些父母从来想象不到创造花丛的幸福,因而他们也就理解不了成为蜜蜂的幸福。我们的社会肯定更需要蜜蜂而非苍蝇,怎奈家庭和学校皆不鼓励孩子去勇敢地成为蜜蜂。然而,要改变这样的现状,首先取决于的却又只能是家庭教育的力量。
居里夫人不仅是个科学创造的天才,同样也是一个家庭教育的天才,身为天才的她比谁都更懂得一个天才所需要的教育成长环境。所以,对于学校,她向来不够放心,虽然那么繁忙,还是念念不忘着要和同行们组成一个团队,在家里教育他们自己的孩子。后来,居里夫人的女儿伊雷娜同其夫君一道摘得了一九三五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我相信,倘若没有居里夫人与众不同的家庭教育,无论多么著名的大学也不可能让她的女儿取得这样非凡的成就。不是吗?
居里夫人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老师,这中间没有什么令人感到惊奇的成分,好父母就应当是好老师,好老师也应当是好父母。我们如今的所谓好老师之所以一概显得不那么真实,原因就在于他们往往算不上是什么好父母。故此,当有人说好学校里好老师的概率毕竟会大些时,其实,他们是既不知道何谓好学校,也不知道何谓好老师。兼顾学习成绩和素质培养,这并非就是好学校抑或好老师了。要知道,如果在这一过程中,学生没有享受到爱与自由的情感,领会不了创造的激情和喜悦,而一味只是为了用生硬的知识和素质武装自己以击败他人,那么,学校自然也就沦为了残酷的角斗场,老师自然也都只配被称为可恶的教唆犯了。如此堕落的教育,又奢谈什么好学校和好老师呢?岂不无知得可笑?
变态的教育
当今中国已根本没有了真正的教育,所谓的教育完全堕落成了体育,所谓的教师一概沦落为了教练,所谓的教育部实际上就是另一个体育部。有所不同的是,我们名不副实的体育全面偏重的只是智力的训练罢了。谁能拿高分谁就是好学生,谁能让学生提高成绩谁就是好教师。那么,什么样的学生才能拿到高分呢?当然是那些一贯听话的学生,是那些心甘情愿地迎合眼下这个教育体制的学生。至于那些有自己想法、有独特个性的学生则注定是危险的,他们势必要遭到这个教育体制的无情淘汰。
所以,今天的好学生同过去的好学生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过去的好学生可能表现出的是梦想和独立不羁,今天的好学生表现出的则是功利和俯首帖耳。过去的好学生往往有着强烈的探索欲,今天的好学生对于知识早已丧失起码的兴趣。过去的好学生是学习的主人,今天的好学生却是学习的奴隶,他们越是努力,也就越是奴隶。所以,压根不要指望今天的好学生还会有什么作为,他们充当不了国家的栋梁之材;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能赚钱的机器而已,等钱赚得差不多了,抑郁症也该找上门来了。他们没有为国家着想的能力,因为他们的思维从来就没离开过眼前。
谁都知道,运动员最怕输在起跑线上,因此,我们的学生自一降生起便开始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不过,这时血拼的还不是学生们自己的能力,而是父母们的本事。吃最好的食品,穿最好的服装,报最多的兴趣班,上最好的学校,等等。哪一项离开父母的包办能行?但是,这样可就苦坏了农村那些不够富裕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哪里能够有这样的本事?于是,他们便只好无奈输在起跑线上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重点高校农村生源比例低得可怜的原因,相反,在我参加高考的八十年代,低得可怜的却一直是城市生源的入学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