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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星期一没有什么故事可说

就在昨天晚上,费小弟和他刚结婚两年的妻子又进行了一场辩论。

最近的这些日子像便秘了的肠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费小弟和自己的妻子李秀莲不吵架,而是开始辩论了呢?费小弟也没什么印象。他宁可他们吵架,也不想这样辩论,辩论是两个没有感情的人争强的方式,有感情的人应该用吵架来解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费小弟已经疲于和自己的妻子辩论出谁对谁错,每次妻子滔滔不绝地反驳自己的时候,他只是假装很用心地在听。他知道自己那么做是为什么,但是前几次他试图说服妻子听取自己想法的时候,发现那已经不可能了。妻子就像一个英明决策的女王,底气十足地反驳着费小弟的所有观点,费小弟面对妻子的反驳,就像打了败仗的将军,战事结束,战争的缘由基本上没人会在意,说多了反而无益。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费小弟的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论是自己正确的决策还是错误的选择,在搭载到一艘即将沉没的轮渡上的时候,连自己都无法自信地说出自己起初做的那个决策是对的,因为没有好的结果去佐证这个事实。

有时候,妻子会拿费小弟的性格说事,放在以前,费小弟会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是一种优势。费小弟在妻子辩论后的说教中就会想到很多小说,比如目前的这种情况就很像格非《春尽江南》中的情境。他看着妻子不断张开又闭合的嘴,还会想到更远的事情上去。昨晚就想到自己小时候放牛的情况,判断牛的草肚子和水肚子是不是都饱了,需要先把某个肚子吃圆,作为参照物。

现在生活的参照物是什么?就是谁给家里做的贡献大,谁在家里就有话语权。

隔壁的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像个公务员,皮肤略黑,戴着那种故作斯文的眼镜,因为他的眼神发恶,脸显得略胖,一看他就是长期看报纸喝茶的人。他的那种不合商务气息的傲慢,需要很长的清闲时间才能养出来,在这个餐馆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对面坐着一个似文艺青年的女孩,约莫读大学的年纪,戴着黑边眼镜,是那种很大很圆的,度数很高,透过眼镜几乎看不清她的眼睛,戴一个黑色花格帽子,皮肤很白,手长得很好看,毛衣裹着的胸发育得良好,她的脸有点婴儿肥,正把一片面包塞到公务员男的嘴里。

坐在前排餐桌前的女士,她拿着菜谱判断了很久后给自己的儿子要了一碗面,侧面看女士是晚来得子,看上去有三十好几了,烫头,牛仔裤使得女士很性感,鸭屎绿的毛衣里面是黑色的衬衣,胸看上去虽小,却很诱惑。她儿子不停地砸桌上的餐盘,基本上坐在周围的人都被她儿子砸桌子的声响吸引过去一遍眼光,有些还被吸引过去两次,但是女士丝毫没有阻止儿子的意向,这让周围的人都在把目光移开她的那一瞬间全部统一变成了嫌弃。

这时候又进来两个学生样的女孩,羽绒服加牛仔裤,双肩背包,腿都很细,说话还处于细声慢气的阶段,一看便知还没有被领导奴役过。她们点了两碗饺子,静静地坐下来玩手机,偶尔发出一句感叹,是看到了一些惊讶的新闻,发出一些自己的唏嘘。

费小弟距离他第一次有想走出农村的生活来到城市的念头,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他想起那个激素分泌旺盛的高二夏天,父亲在银川的工程队不景气,回到老家休息了三个月后,闲不住,到老同学的砖瓦厂给二十人的砖瓦厂做饭。砖瓦厂早就不做瓦了,现在专门生产红砖,供应给正在大肆吞噬耕地的楼房住宅区,仅仅在费小弟上高中的三年,一座三万人的小县城,盖起了六个十栋楼的住宅小区。

费小弟并不想去那个砖瓦厂看父亲,虽然那个砖瓦厂距离自己上学的一中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他还是更喜欢和他们班的陈静远一起去县城新华书店的二楼看书。费小弟第一次知道余华是陈静远告诉他的,后来费小弟比陈静远更痴迷余华。陈静远后来上了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找了好多关系去了一个村子里面教书,费小弟和陈静远的友谊仅仅在于喜欢余华这件事情。

每次周末回家,母亲都给父亲收拾一些衣服还有吃喝的东西让费小弟带给父亲,费小弟总是借口没时间去。费小弟的家在县城下面的一个镇里,一中和砖瓦厂在县里。

费小弟看到前面餐桌女士的儿子后,觉得自己也该有个儿子了,结婚两年了,一直不敢要孩子,看网上说现在要个孩子得二十万,费小弟现在没车没房,在北京和妻子租住在离上班半小时车程的地方。母亲每次打电话来,总是提醒费小弟说,你同学谁谁家又生了孩子,是个女孩,有时候会变个说法,说,你和秀莲年龄也不小了,你没什么事情,可是秀莲会身子重。

接完母亲的电话,费小弟会跑到卫生间上个大号,这种减压的方式是他无意中发明的,对他来说行之有效。他还喜欢在烦心事多的时候洗澡,洗澡仅仅是为了把事情在花洒流出的水中分拣得更细致。

费小弟一边吃着自己要的拉面一边看着女士的孩子,想着自己的心事。看着四周的陌生面孔,想起每天上班进入写字楼的电梯中,每个人按下自己那一层的按钮,然后按照自己楼层的高低,自觉排好距离电梯门口深浅,电梯关上门的那一刻,一天好像就在这一刻开始苏醒。费小弟总是站在电梯最里面,他现在上班的公司是这栋楼的最顶层,一想起这些费小弟就觉得生活真是没什么新鲜的意思。他吃完这碗面的时候正好下午三点,他看了看手机,打开豆瓣阅读的APP,接着看起了路内的《追随她的旅程》,这部小说写得很动人。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再吃一顿,已经是费小弟坚持了两年的臭毛病。

站在电梯最里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不用来回挪地方,挪地方让人出电梯这个动作很讲究,有时候挪一次就行,有时候挪来挪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每次电梯一停,自己就得挪一下,这样的感觉很不爽,灰头土脸的。费小弟庆幸自己不用费脑细胞去考虑这些问题,他每天就像研究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研究着人们的这个群像。坏处很多,遇到那种喜欢用香水的女人乘坐同一部电梯,直接能把人熏死在电梯中,有时候碰到那种死命往里面挤的人,最里面的人也很受罪,挤得像个孙子。

费小弟第一次见到乳房,成熟少女的乳房,是在2000年,那一年他上初中一年级。也是那次,他明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是受眼睛和耳朵控制的。在见到乳房的第二年,他曾经无意中用手触碰了自己的那个位置,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摧城拔寨的刺激和满足感。在触碰自己那个位置的那一瞬间,费小弟的脑子满是那一年在井口看到的那双雪白的乳房。那双乳房就像母亲在每年农历三月初三蒸出来然后用筷子蘸上红墨水点了红花的馒头。

这一天,费小弟挑着自己家的两个水桶去村里唯一的水井取水,这是晚饭的用水。为了防止去得晚了挑回来的水有泥,需要沉淀后才能做饭,于是每天下午每家都会留下一个人早点守在井边等水。这一年,费小弟刚刚换掉了两个小水桶,挑上了大桶,换大桶的决定来自他决定自己要剪个分头的那一天。

费小弟考取初中那一年暑假去镇里的理发店剪头发,那是费小弟第一次去镇里的理发店剪头发,最先那些年他的头发不是父亲用手推子推,就是母亲用剪子剪。父亲的推子不滴煤油的时候特别拔头发,拔得费小弟眼泪直流,但是推出来的好看。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直接用剪子剪,去学校会被女生们说成是狗啃的,费小弟特别不喜欢女生说自己,因此他宁可受疼,也要用推子推头发。

这年费小弟考取了全学区第一名,他爷爷给了他一百元作为奖励,他决定换个发型。费小弟决定换发型是因为他每次放学路上都能看到初中的学生们都是有点儿长头发,然后左右分开,而自己的头发是一整片,从来没分开过。费小弟觉得初中生应该有初中生的发型,他很早就下了决心,等考上了初中,就去换个发型。整个镇里有四个理发店,三个男理发师和一个女理发师。费小弟思考后,去了女理发师的理发店。原因是那个女理发师是他同学的姐姐,这个姐姐自己也多少算认识,不过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去理发店感觉有点臭美的嫌疑。费小弟对于女性的信任高于男性,他决定把自己的这个具有象征性的发型交给女理发师。

理发师在给费小弟理完头发后,说了句,有了这个发型,你已经是男子汉了。费小弟看着大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想到,在同龄人中间要证明自己是男子汉的标准,就是把小桶换成大桶。小桶换成大桶拼的是力气,可是井在低处,自己家住在高处,挑水的力气是有了,可是个子不够,铁皮的水桶咣咣当当地往路面上撞,没几次,桶就被撞漏了。

最让费小弟接受不了的是,李秀莲拿两年前他和朋友合伙开这个公司说事。李秀莲说,你起初不是说只是帮朋友忙吗?怎么做着做着就干了两年,你这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没个准主意。那时候我说,你别和朋友搞什么公司,踏踏实实上班多好,你能力也不差,还在大公司做得好好的。

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费小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自己说了,李秀莲会更加起劲,那么这个晚上就别想睡好了,索性就让李秀莲说吧,自己听着就是,他本不想做出任何对应,可是李秀莲还一定要费小弟应答。费小弟回家吃完饭后,有个习惯,他会拿起放在床头没看完的短篇小说集接着看,最近他在看格非的《相遇》,正看到那篇经典的《褐色鸟群》,这个小说里面“棋”的这个名字像极了费小弟现在的生活,特别膈应人。

费小弟从上一家大公司辞职,加入朋友的这个创业团队中,当时是被那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激情所诱惑,这种激情就像一见钟情时看到的女孩,力量无穷。让费小弟现在再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再这么干一次,没有任何能阻挡他。创业初期谁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公司开始走下坡路。当然每个人都想把这件事情做好,谁也不想把这事情做得越来越糟。他们这间公司正赶上互联网冲击传统媒体的时候,新型的营销宣传方式的多样性,让很多中小型企业也能花得起钱做一些营销工作。早先只有上了规模的公司能在报纸、电视上打广告,而现在,任何公司都能选择和自己业务相匹配的营销方式。公司成立初期,费小弟他们的业务还是相当不错的,每个月的利润也在不断上升,大概做了一年以后,行业内部的不良竞争开始了,也是由于行业门槛太低,大家都开始无良无序地争单子抢业务。

大概过了一年,公司开始裁员,剩下的人也一个人顶三个用,公司的气氛开始慢慢紧张起来,人心也慢慢涣散,动不动就有一个人来辞职,说其他公司开出了高薪,这些费小弟也觉得正常,请员工们吃散伙饭,并祝福去了好好干,以后还是同行,说些冠冕堂皇鼓励的话,有些员工也说过,费总,你能力这么强,去任何一个地方也比现在待遇好啊。费小弟就应付一句,哎,我习惯了我们这种小公司,在大公司处理人际关系觉得头大,你们去了大公司记得兄弟我哈,有什么业务能介绍的介绍几个。

就这样,公司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辞职的员工没有几个说费小弟坏话的,还有很多特感激费小弟把自己带入行,费小弟的公司从第二年开始基本上招聘的都是应届毕业生了,应届毕业生待遇要求不高,勤奋上进,但是需要人带,带人这个担子就落到了费小弟的头上。

李秀莲自从结婚以来,大约每次吵架,都是因为李秀莲觉得婆婆不重视她,费小弟也解释过很多次,但是李秀莲从未保持耐心听费小弟解释完过一次,李秀莲的耳朵像长上了耳塞,对于费小弟每次推心置腹的话,总是没有任何理睬。费小弟也琢磨过,怎么样能让李秀莲静静地听自己说一说,把她绑起来,或者把她的嘴堵上。每次费小弟说点什么的时候,李秀莲总是搪塞、反驳、不屑一顾,有的时候还轻蔑、嘲笑。其实费小弟也知道,李秀莲把工作上的优越感全部植入到他们夫妻的感情中了,费小弟觉得这种气焰再接着燃烧的话,他们的夫妻感情就要被烧焦了。

费小弟经常去回想,是什么时候李秀莲开始变得不愿意花哪怕一分钟来静心思考,找遍他们所有的以往都找不出这个起头。费小弟觉得妻子变成这样,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他们谈恋爱的时候,都把对方当成倾诉对象,那时候他们是相互理解对方的;结了婚后,他们把对方当成了抱怨对象,这时候他们变成了相互谴责对方。一想到这些,在生意上精明缜密的费小弟就慌乱不堪,每个夜晚躺在黑暗中,他总是狼狈得像条落水狗。

李秀莲自打结了婚后,脾气就像被施了肥,蹭蹭地长。在谈恋爱的时候,两人还相互掩饰着、压抑着、扬长避短地把好的一面给对方。结了婚之后,两个人都开始变了,费小弟从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变得温顺,李秀莲从一个温顺的人变得强势,一点委屈都无法包容。

这种细微的变化,慢慢地,慢慢地,一天天就积攒起来了,突然有一天,费小弟发现这些被自己和李秀莲放任恣意长出来的斜枝,要去修剪已经来不及了。有那么一刻,费小弟觉得对于工作上的任何不良的矛头,他都是敏感的,发现后能立马处置妥当,现在却拿自己和妻子关系中的这些不良物束手无策了。就像一个有良好艺术修养的大厨遇到了一个卖肉的屠夫,实在是没有办法把一种饮食的文化讲给一个原材料的粗加工者。

费小弟在家庭里的作为能力差到了极致,他觉得自己面对着一台前所未有超出自己想象能力的机器,不知道在哪个按钮上开启这台庞然大物,抓心挠肺般熬人,他觉得自己在家庭里面的影响力几乎达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他深知这种状态是不宜的,是迟早要出事情的,但是就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碰为好,一碰即可爆炸。

他也经常想李秀莲的好,李秀莲是那种极其聪明的女人,有良好的修养,优秀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强的逻辑思维,这些东西用在工作上,可以让她轻松获得成功,表现在家庭上的能力就是极其顽强的整理归置能力,还有无比刚毅的研习能力,外面吃过的菜,只要李秀莲吃一次,回家后第二天买到一样的菜,她就能原模原样地做出一道。有时候费小弟挺心疼李秀莲,看到她下班后累得像废了一般,看到她受了委屈回家躲在被窝中温柔得像只小猫,眼里含着泪花。费小弟经常会上去安慰一下,但是一旦开了头,李秀莲就开始哭上了,如果不去安慰,显得有点没有人性。这时候的费小弟觉得这是这个世道的错,也是自己的错。

李秀莲有时候会接受费小弟的安慰,哭完了,两个人抱在一起聊聊天,大多数时候两人会做一次。哭完的李秀莲柔软无比,费小弟上手抱一会儿,李秀莲就全身酥软,像个等待被爱的小女人。反之,李秀莲不接受费小弟的安慰,没接茬费小弟,就会谴责辩驳费小弟的安慰,说费小弟说得轻松,说得简单。在安慰人这件事情上,安慰者给被安慰者的那些话基本上都是和事情相反的,只是为了宽心,要是论起对错来,十有八九是错的。要是李秀莲这时候上纲上线,他们基本上又要开始冷战一夜了。

费小弟在自己的那个大铁皮桶漏了后,也不敢直接跟父母说,这是他主动要挑的,一对铁皮桶除非井绳断了掉井里,不然一家人基本上能用几十年,这下子被费小弟逞强给杵漏了,让父母知道了准没什么好果子吃。费小弟想起更远以前的事情,那天傍晚收完麦子,父母让费小弟拿着两把镶刀刃的镰刀先回家,费小弟一路戏耍没注意,丢了一个刀刃,第二天父母要磨刀刃再去割新麦子时才发现,父亲倒是没生什么气,母亲却来了气,让费小弟去找,找不到就别回家了。费小弟知道依着母亲的脾气这时候要是不去找,自己又要挨打了,他便沿着昨晚回来的路一路走一路找,这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哪怕是丢在路上,也被路人捡了去。费小弟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生气,这几年家里光景不好,一把刀刃那时候卖十二元,这十二元需要母亲编织四十个麦辫才能换回来,四十个麦辫需要母亲编两个月的时间。

费小弟一边在路上找一边想着自己真是该死,找不到不知道怎么向母亲交代。想起母亲每天晚上不舍得用电,摸黑在夜里细细碎碎编织麦辫的样子,就觉得索性自己死了算了。于是他在回家路上找了一个很高的峭壁,他想着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就能死了。他站在上面,有点害怕,但是和回家相比,还是这里简单多了,于是他就从那里跳了下去,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弧度,他觉得自己跳得够远,到底的距离没有想象中那么远,一下子他就落地了,落地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脚底有点麻,自己的脖子好像被闪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完好无损。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了,脚底下的土好软好松,两个脚印被布鞋踩得相当深,他转身往家里走,走到家里发现父母已经下地去了。

晚上父母回来,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想到一对水桶需要母亲一百多个麦辫来换,他死活也不敢往下想了。赶驴到涝坝喝水的铜钱看到费小弟的桶漏得稀里哗啦,就趁着驴打滚的时候,跑过来给费小弟的桶里扔了两把土,没多大工夫,桶就不漏了。铜钱给费小弟说,这办法只能治理小眼,你的桶眼再大点就加点石子,要是石子也堵不住,那就只能去修了,不过还有个简单的修理方法,就是找个塑料,点着了往漏水的眼里灌,灌到这个眼被堵上了,等塑料凉了,就可以。费小弟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在镇医院的窗台上偷着拿回来的注射瓶,他剥掉上面的铝皮,拿掉橡皮塞,用火钳子夹住然后塞进炭火正红的炉子中,玻璃瓶会先变成蓝色的火焰,从火膛里面往外飙,然后把火钳子拉出来时,会看到玻璃瓶幻化成各种奇异的样子。

回家后,费小弟把两桶水放到厨房的台阶上,等水沉淀清澈了,把清澈的水倒进大水缸中,把桶底的浑水倒进院子里的花坛中。过了几星期,他发现浑水竟然把花坛浆住了。原先四大桶水就能装满一缸,而现在两半桶清水倒进去,水缸四分之一还不到,费小弟又拿起水桶朝水井去了。

隔壁桌上学生模样的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吃完了,因为餐巾纸要收费,她们中途喊了一次服务生要纸,被告知要钱。她们鄙视完这家餐厅后,拿出书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面巾纸,随后她们就混合着恼怒和羞涩离开了座位。随之而来坐在两个学生座位上的是一个少妇,体态较瘦,有那种富日子里面养成的慵懒。坐下来后就开始讲电话,由于声音太大,靠得又近,费小弟不得不听进去几句。

这位少妇大约是在给自己的闺密打电话,抱怨自己的丈夫现在不给自己独立生活的空间,说前两年自己每天一个人在家,丈夫每天在公司忙前忙后,一直见不到人,半夜回来已经累得半死,今年丈夫把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现在每天和自己一样宅在家里,她下午想出去风流一下也不敢了。

费小弟想想自己目前的生意,他其实最想给李秀莲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想让李秀莲闲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要是李秀莲变成自己眼前这位少妇的样子,自己打心里就不舒服了,费小弟这时候还一厢情愿地想,李秀莲才不会变成这样子。

大约从上个月开始,李秀莲下班回来得比较晚了。刚开始那几年,李秀莲处理完事情,就早早回家,学了很多新菜,还为费小弟列了食谱,照着食谱往下做,做完饭等费小弟回来,端上桌,看着费小弟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桌子菜,李秀莲才满意地移开眼睛。

李秀莲下班后站在公司楼下的车道上,左思右想,唯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家里很压抑,这种压抑来自费小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有很多怪毛病,有很多怪想法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大马路上随时就能遇见的那种人,费小弟对于生活谨小慎微,甚至都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和自己的生活有点瓜葛的人。李秀莲想过,生活圈子可以变,为什么要积累,为什么要这么一成不变呢,完全想不明白那么胆大妄为的费小弟现在居然变成这样,还不如自己再找一个男人。

一想到这些毫无生气的生活,李秀莲就更不想朝家的方向多走一步,怯生生地想逃开。有时间碰巧遇到同事了,叫上去吃个饭,遇不到同事,自己就在路边的小吃店磨叽一会儿。

李秀莲回到家时,费小弟经常在回家的路上买几个包子吃过了,费小弟从小喜欢吃三样东西:黄瓜、土豆、包子。恨不得天天吃,甚至经常吃土豆馅的包子,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没有丝毫动摇。对于这三个喜好,李秀莲起初认为这是费小弟的特质,可是后来慢慢地觉得这三个喜好无比烦人,甚至很讨厌。像一个一开始百般不得的东西,费尽周折得到后,发现并不是自己最喜欢的。李秀莲觉得费小弟对于她的那种当头一棒的吸引多过经过生活蒸煮后的烦腻。没有一个人能在生活中随时保持新鲜感,李秀莲也想过她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可是她对别人不这样,就是想费小弟应该不像其他人一样,结果经过几年还是活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人。

一旦李秀莲想到这以后的以后,两个人都会变成自己口中、眼中、脑中那种反感的、不屑的人,那一丝的不悦就会变得很重,像阴天天空囤积的云,难受至极。

费小弟想想自己目前的生意,正常维持公司的运转都有点勉强,合伙人好几次都想放弃,费小弟还是说想再坚持坚持,毕竟现在做一番事情还是很不容易的。相对来说,合伙人还是挺靠谱的,基本上每次资金紧张,都是合伙人利用资源解决。现在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没有什么退路。

倒是合伙人现在已经着手在找买家了,这件事是合伙人和买家谈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告诉费小弟的,合伙人给费小弟也找到了下家,下家是他们原来的客户,给的薪资是现在的1.5倍。这个条件相当好。费小弟问合伙人真是要卖掉公司吗?合伙人说干得实在是太累了,卖了吧,正好现在还有人愿意接这个摊子,万一以后想卖,价格没现在好不说,还没准就没人接这个摊子了,到时候损失就会很严重。

费小弟也没什么话说。这样一下子担子就轻巧多了,这件事情回家和李秀莲说的时候,李秀莲却很轻描淡写,对于费小弟的这个事情,李秀莲到现在基本上只是想着一件事,就是费小弟的收入不要下滑,持平或者上升就好。

李秀莲起初上班的时候,晚上回家会和费小弟抱怨白天公司的各种不如意、各种委屈,甚至有时候会哭上一哭,哭完就睡着了。渐渐地,费小弟听不见李秀莲的抱怨,而是听到了李秀莲的各种炫耀式的反抗。费小弟知道李秀莲在适应生存,这是个好事情还是个坏事情,不得而知,最后的最后,他听不见李秀莲的抱怨了,看到的是一个抵御各种压力和麻烦的女强人,是被动的改变。费小弟上高中的时候想过这样的情景,自己和自己的老婆某一天因为生活而变成两个陌生人,都变了,对方却没有来得及重新认识自己的爱人。哎,这样的东西在文学作品中给我们展示了很多,但是我们每个人第一次看到后都会有一种侥幸的心理,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会有办法及早处置。至少费小弟以前这么想过,可是这样的事情眼前就在发生着,而费小弟依旧把自己当作小说来看,束手无策。

面馆里的人走得所剩无几了,讲电话的少妇吃完一碗面,坐在那边长吁短叹,女士带着孩子离开有一会儿了,这时候打量少妇,少妇以前估计也是个麻烦的女人,看上去并不好惹。往常这个时候,费小弟就会离开这里,而今天是星期一,费小弟习惯性地多待一会儿。星期一这一天多数人要负担两天的工作量,来自公司新的指令,来自客户新的需求。李秀莲在星期一这天晚上回家后,就会像一台跑废了的机器,回到家立马就会睡着,需要两到三小时恢复生气。

费小弟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还有点豪气,结交了几个小伙伴,小伙伴之间用以传递感情的是白面饼子和洋芋包子,几乎每家都有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大家都觉得你是交心的。随着时间的增加,这种东西已经渐渐没那么有吸引力,费小弟想了很多办法来增加这种感情引力,最终都没什么结果。索性一次下午放学,走在盘旋在村子山梁子上的沙路上,这条沙路的另一头连接着的是每个小伙伴长大以后的希望。

小伙伴们都知道每天下午三点会从很远的地方来一辆班车,班车上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有些来自其他国家,但是他们要来到这里,必须通过这辆班车,也必须通过这条沙子路。那时候的沙路沙子很厚。被雨洗过的石头,大的在大道两侧,小的则在路中间。费小弟有一个木盒子,这个木盒子以前的功能是父亲的钉子盒,里面放置着一块很大的磁铁,磁铁上面依附着大大小小的钉子,看上去像个刺猬。最后父亲的木匠生意受到外来科技的冲击,父亲改行做了装修,这个钉子盒就被遗忘在隔壁院子废弃的房子中,费小弟拿到这个盒子的目的只是想存放自己沿着马路捡回来的石子。

石子在雨后会变成精灵,有些上面有奇异的纹路,像远古的文字;有些上面有奇异的图腾,像被施以魔法的工具;有些上面有诡异的色彩组合,甚至超出电视机的色彩想象。于是这样的石子越来越多,费小弟甚至还见到了一些刻有爱情宣言、仇恨宣言的石子。他不断给每个石子赋予一个背景故事,想象这些石子以前被丢在角落,然后被雨水带到河中,再经过各种奔颠,来到自己的盒子中。

就是有这么一段时间,费小弟喜欢下午放学后沿着马路走,有时候他想就这么一直走,走到自己想走的地方,想到的地方,并不具体,只是追求一种新鲜感的刺激罢了。可是走不到,半路饿死了怎么办,这种对于贫瘠的恐惧对他来说,那时候还是一个很大的压迫。

当那个盒子抱起来时已经很费力的时候,费小弟已经把这些石子的故事看了无数遍,他想着可以在某天把这些东西赠予某个陌生人。随后对于马路另一头的向往,在时间的叠加中变得没那么亲近,却越来越急迫。费小弟实在无聊透顶,这个向往开始慢慢变得现实起来,开始分解成一二三。

第一步就是能找到一个交通工具,分解成一二三后,费小弟的急迫感又加强了不少,像是浇上了油。奇迹发生在一个刮大风的傍晚,费小弟比往常走得要远,几乎走到了自己熟悉的上一个终点已经无法出现在眼中的新终点,每次他开辟新终点都是目力所及前一个终点,每当开辟出新的终点,费小弟会站在那里费力地记住这个地方。而这次,因为他的走神,他竟然多走了。

大风起来时,更让人慌了。费小弟远远看见一辆翻斗东风汽车驶了过来,越走越近,绿色越来越抢眼。汽车像横行霸道的村痞,占满了整个路面,气势汹汹地开了过来,驾驶室中的人没有一点表情。费小弟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双戴了白手套放在方向盘上的司机的手,费小弟心中无名地泛起一种嫉妒,没等到这个情绪注满时,汽车已经抛起了尘土,把屁股留给了费小弟。

费小弟捡起一个不大的但是足够能使上气力的石子,象征性地朝走开的汽车扔了过去,费小弟本来没想砸到汽车,万万没想到汽车突然一个刹车就停在了那边。石子就这样恰如其分地在抛物线的末尾砸在了铁皮上,当啷一下子,傍晚的石子路和汽车还有村野,都安静下来,来势汹汹的汽车熄火后显得安静得不自然。

时间停顿了几秒或者是费小弟大脑空白了几秒。只看见驾驶室中的人走了下来,费小弟没想跑,还是好奇地站在那里看着。

司机让费小弟走到汽车跟前去。费小弟像着了魔,走了过去,司机打开副驾驶的门,让费小弟坐上去。

汽车朝着费小弟家的方向开了起来。费小弟起初是疑惑的,这位司机要把自己怎么样?随着自己在汽车内时间的延长,费小弟看见自己一路一路走过的那些终点,汽车给予的费小弟的速度让他产生了绝望,原来自己那么努力突破的事情,在速度提升后,是这样的轻而易举。费小弟紧随而起的是恐惧,难道这位司机要把自己带给自己的父母?这是一种最糟糕的结果了,费小弟转头看了这位司机,中山装白手套,一脸严肃,驾驶室里面充斥着西瓜的甜香。费小弟实在不想这件事情的结果变成父母的又一次谴责,于是他的内心中升腾起一种耻辱的、委屈的、无法排泄的东西,不想去请求这位司机,也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个事情。没等费小弟把这个事情琢磨明白,汽车已经到了费小弟家的村口,汽车停下来。司机打开了费小弟旁边的车门,让费小弟下去,并嘱咐了一句,让费小弟早点回家。

他的疑惑加深了很多。

面馆里面又进来的女人替代掉了所剩无几的几个人给费小弟带来的无聊感,女人坐下后开始了一场长时间的通话。女人在电话中说自己每天没事做,给电话中的对方说,他们家亲戚给自己介绍的对象,关键词有博士、医生、小老板,出现了几十种职业,看女人的优越感,她家应该是三代以上没有因为生计而发愁过的。

正当费小弟对着这个百般抱怨全天下无一优质男的女人的时候,进来一个身材瘦高的女士,大众脸都不值得定睛一看,唯一能让人值得多看几眼的是T恤衫上一个很别致的图案。因为女士身材单薄的缘故,图案显得特别别致,再仔细看,图案像极了费小弟收藏的一块石子上面的图案,这个发现让费小弟血脉贲张,费小弟甚至有了生理反应,这种邪念费小弟曾经有过一次,当他们公司的策划经理将一个漂亮的策划案交与费小弟的时候,费小弟因为这么漂亮的策划案也有了生理反应,对那位策划经理。

真是邪念啊,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反应,费小弟深刻觉得心里住进去了一个自己都管不住的人。

图案的偶遇,让费小弟的眼睛一直伴随着这位身形单薄的女士,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女士竟然久久站在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费小弟。费小弟此刻有些怯意,他猛然才发现,他盯着的这个图案原来在女士的胸前,这个不礼貌的行为估计惹怒了这位单薄的妇女。她径直走到费小弟面前,费小弟发现女士走近自己的那一刻起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知如何处置。

女士走近费小弟,问费小弟怎么在这里,费小弟抬起头仔细辨认,原来这人是韩凌霞。

费小弟上初一的时候见到的那双迷人的乳房的拥有者来自他们村最漂亮的女孩子,这位女孩子的父亲的特殊之处源自他是费小弟他们村子唯一的外姓,加上姓氏的另类和长相的出众,这位美丽乳房的拥有者在同龄人中间大放异彩,这位女孩的母亲有了更大胆的想法,娶她女儿的同时需要给女孩的弟弟解决工作问题。弟弟的名字叫韩小亮。

那双乳房的迷人程度解决了费小弟截至目前对乳房的所有幻想以及审美标准,甚至费小弟觉得李秀莲的乳房都及不上井边那双乳房的诱惑。那一天,初三年级的韩凌霞也在井边取水,她看到毛小子费小弟挑着两个大桶来到井边,于是先帮费小弟取水,费小弟站在韩凌霞的对面看到了弯着腰从领口中露出的乳房。

韩凌霞在井里的倒影中看到了费小弟的“不法之举”,费小弟隔着井口伸直脖子、皱起眉头,眼睛快要钻进韩凌霞的胸口。老天很照顾费小弟,周六的下午韩凌霞洗了唯一一件内衣晾晒在院子的铁丝上。韩凌霞怕突然的责难会吓到这个毛小子,对于费小弟这个行为韩凌霞已经在学校领教过了,就不那么气愤了,反而觉得这个小子倒是有点意思。父亲早逝,韩凌霞对于男子都有一种过分的期盼,也是这种期盼,让韩凌霞身上发出一种另类的信息。这种另类的信息好像对其他男子说着什么。

韩凌霞在井水的倒影中看到费小弟的作为,只是笑了下,觉得老天对这小子真好,不但有人给取水,还有好看的东西给他看,这小子命真好。取完水,费小弟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晕,不好意思地挑着两桶水逃跑了,韩凌霞最后还嬉笑着喊了一句,让费小弟慢点。韩凌霞比费小弟大四岁,初三读了三年,现在还没个出路。

母亲在费小弟三年级的时候生了一种病,这种病所有人在以后的日子从来没有提到过。母亲去了她一个姐姐家,这个姐姐远在东北的一座小城中。费小弟从三年级到五年级同学给他的定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但是费小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于是那些流言在费小弟这里变成了纸屑,没有一丁点信息量。这几年父亲没有办法出门打工,家里的饭几乎没有一点油星子,开水煮白面吃了好几年。

慢慢习惯没母亲的日子,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中,费小弟的大拇指露在外面,数学老师问到费小弟母亲的去向,费小弟说去了外地,几年时间没有回家。第二天接到村里人的报信,说母亲的电话明日中午打到镇里唯一一家文具店,叫父亲去接。费小弟在家中等到半夜也没等到去村里给其他人家做木匠活的父亲,于是撕下语文作业本上的一页纸给父亲留了字条。

第二日五点起床,赶二十里山路去上学,看到父亲在桌上的字条上留下的一个好字。

晚上父亲给费小弟说母亲在那边身体好转,但是似乎不是很想回家,外面挣钱容易云云。父亲这一晚抽了比平日多的烟,并要了费小弟几页作业纸和笔,说要写一封信。

大约三日后,父亲给费小弟拿来了正反八页纸的信,让费小弟自己誊抄一边,信的内容从这几年的生活写起,写到费小弟如何想念母亲的情景。这封信在三日后由父亲寄出,大约在这封信寄出半个月后,母亲回家了。到家那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封信,母亲说到她姐夫和姐姐看到这封信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把她送回家。

父亲的这个手段在以后的日子中给费小弟留下了魔术一般的神秘。信件的内容越来越模糊不清,但是费小弟对于父亲的崇拜却堆积开来,平日里那个不善言辞的父亲,竟然有这样的魔力。

父亲的书信召唤母亲回家,是父亲给费小弟上的第一课。

费小弟被司机的汽车拉回家的那一晚,费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个事情让费小弟有了更多的好奇心,于是他纠集其他小伙伴,告诉他们每天放学后就可以去公路坐汽车,用煤油灯的日子有汽车的诱惑,对于小伙伴们的吸引力无疑大于其他一切。于是费小弟他们几个就在放学后沿着公路瞎溜达,幸运的是他们几个无论从两个方向任何一个方向走,都会见到这个司机,并且这个司机总会停下车,然后让他们几个上去,最后把他们几个载到村口,再放下去。这件事情持续到他们几个人对于汽车已经产生疲惫感的时候才终止。

费小弟和李秀莲一天谈到关于出轨的话题。费小弟的观点是:不出轨,是男人为女人做出的一次巨大的牺牲。

李秀莲的观点是:男女双方无非通过婚姻的捆绑走向两个句点,一个是相互理解,一个是相互厌烦。

男人的成功是获得一个对自己理解透彻的女人,男人征服女人的最高手段是深层次地理解女人。

李秀莲对费小弟说,她不想费小弟的生活句式是这样的:费小弟从他三十岁开始到他死,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发生过一件事情让他妻子觉得惊讶。

费小弟对于出轨这件事情的认知也是来自于父亲,母亲不在家的那几年,父亲卖掉了一头一岁的小牛犊,家里十多亩地的犁地任务全部降归于家里的一头老牛身上。老牛来到费小弟家有五个年头,费小弟记忆深远的一个下午,父亲带着费小弟去六十里山路外的张庄,用了八百元换来这头自从父亲作为第四个从爷爷家分家出来单独立户的第一个家畜和最大的生产力。临走时,这头牛的上一个主人对它的新主人也就是费小弟的父亲说到这牛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头小牛。

于是在这头牛来到费小弟家不久后,产下一头牛犊,牛犊每天跟在老牛后面在地里来回打转。不久后,小牛犊也能作为生产力为老牛分担一部分耕地的责任。小牛犊卖掉得到的钱用来贴补家用,但是老牛耕地的力气确实是一年不及一年。无奈,父亲只得再找到一家只有一只牲口的家庭合帮。事先是找到一头牛的,但是那头牛走左犁,费小弟家的牛也走左犁,因此两个牲口搭不到一起。

后来找到一头骡子,可是骡子见了牛就像见了怪兽似的惊恐不已,不行。最后的最后找到了一头驴,谁都知道驴的力气和牛是没法比的,可是父亲算了个账,这头驴的主家只有八亩地,费小弟家有十多亩,这样以长来抵短,费小弟父亲觉得还不错。达成交易。

这件事情本身没什么咸淡,重点在于这件事情和韩凌霞有关系,这头驴就是韩凌霞家的。

于是费小弟跟着父亲去地里时都能遇到韩凌霞牵着自己家的驴也一同来到地里。费小弟对于韩凌霞开始慢慢了解,觉得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孩,和他们村的其他女孩处处不一样。时间长了,费小弟对于韩凌霞有种上瘾的感觉,他时不时地就想起这么一个女人,想起这个女人的时候,浑身难受,巴不得见到这个女人。那一年,韩凌霞的母亲给费小弟的父亲说,韩凌霞考上了一所中专走了。此后,韩凌霞在费小弟的脑子中只剩下一双还未完全发育的乳房。

父亲和韩凌霞母亲的谣言来自小伙伴们的嬉闹,就像自己家那头牛和韩凌霞家那头驴一样,费小弟压根就没想过这件事,倒是觉得自己和韩凌霞有可能有那么点意思,因为韩凌霞在私底下曾经吻过费小弟,并把费小弟的手抓住放进了自己衣服中,费小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绵软,却在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费小弟后来回想起来韩凌霞的身子,那是一种提早发育完全的丰满,那种柔软来自外人的开发,是需要经人开发才有的结果。

大约三年后,韩凌霞被分配到镇里的变电厂时,费小弟已经成为半夜不上晚自习而纠结一群人偷看镇里唯一一家歌舞厅里女人的不良青年。费小弟透过玻璃窗子看到那年把他压倒在沙棘林中的韩凌霞,颜色的光线在她的白衬衣上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反射,费小弟依旧看到韩凌霞把舞伴的手又一次放进了胸中,唯一的区别是,现在韩凌霞的胸已经显而易见了。

一年后,韩凌霞并没有嫁给那晚舞厅中分享她乳房的男子。

费小弟如今上班变得有气无力,多少情况下走到半路都不想往公司的方向走。倒是想去其他地方找找新鲜,在公司待上那么几分钟后就开始烦躁,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以前的费小弟忙的时候都能忘记吃饭,半夜睡不着还在研究给客户的提案,客户的每次责难在费小弟看来是自己一次新的突破。现在的费小弟还是落入了混工资的行列中,上司要什么就给什么。

韩凌霞坐下后,费小弟解释了刚才的慌张。

费小弟问韩凌霞这些年过得如何。韩凌霞说离婚了,也离开原来的单位,现在在县城开了一个美容院,后来嫁给了一个叫陈静远的没用的老师。

费小弟看着韩凌霞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凌霞这次来北京是美容院产品培训,随意聊了几句后,韩凌霞的电话就响了,她留下号码,说再联系,然后急匆匆走了。韩凌霞这些年真是一点没变,越来越瘦了不说,还更有女人的样子了。

刚听到韩凌霞说到的陈静远,咳,是不是那个陈静远。世界很大,但是有时候就这么小,想起陈静远那时候学生装加上饱读诗书的一张嘴,现在肯定变成隐士一般的存在。

世界很小还在于这几日路上不小心撞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长得像极了和费小弟好过几天的叶青。叶青是费小弟以前的合伙人招聘来的员工,费小弟从客户处回来就被叶青的侧脸给吸引了,有一种吸引就是她的构成比例让你打心眼里喜欢,这种东西没法解释,有些人很幸运一辈子能遇到那么几次,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

叶青后来和费小弟去KTV唱过一首歌,还没毕业的叶青牛仔裤加白衬衣还有马尾辫,没有耳环、项链,没有其他,就这么简单。大家都觉得费小弟和叶青真是配。后来费小弟真动过心思把叶青给拿下,但结果是叶青那晚唱完歌第二天就辞职了,辞职的原因就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费小弟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得回到公司去了。这时候他发现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我晚上在长阳路天宇酒店207房间等你。

是韩凌霞的短信。

回到公司,看到QQ上的留言,李秀莲说她今晚不回家了。

费小弟看到桌子上的日历,发现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对于上班的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日子,但是对于费小弟来说,可能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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