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雨水甚至滴到她的脸上。
她仰望着他,望着这个经由五年打磨过的陌生脸孔,等待心里被搅浑的一潭死水恢复平静,她相信她做得到,她做得到,坚持下去,做得到。
他看着她说:“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一定不够,请你继续,到你满意为止。”
她这次有了些许动容,雨越下越大,她的眼睛眨了几下,不知是否有眼泪混杂其中,也许,他也只能如此奢望。
她皱了下眉头,挣开他的钳制,“乔总又在说笑了,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只要我们之间还有关系,随便哪一种。”
“乔总,您这份好意的妥协我无福消受,如果出于私人原因,那么我得告诉你,我是个有男朋友的人,你这样对我,恐怕不太合适,请乔总放手。”
“我不想逼你,可你现在必须跟我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会有别人来接我。”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就算我只是一个你的合作伙伴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淋雨。”
她挣扎几下,他不放,她如何拗得过他。
他把她拽到车子旁边,塞进去。
自己绕过车头上了车。
大雨噼里啪啦敲在车顶上,车窗前,世界又把这两个人隔在一起。
筱安不理她,扭着脑袋看窗外。
他靠近她一些,为她系好安全带。
各怀心事,枯坐一会儿,他打开雨刷,开车。
他没问她住哪里。
他一定知道。
且不管是生气还是其他,总好过看不见,摸不着,她这样坐在他身边,哪怕是有幸被她恨着,也让他心安。
他在后视镜里看她的脸,她侧着脑袋,眼角有水流下来,只是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喜怒哀乐,再不像过去一样可以一眼看透,他需要重新认识她,重新打开她心中的那道门。
车子开到她住的小区,她自己解开安全带,下车走了,他也下车,走在她身后。
游子浩熄了车灯,停下来,过不久就看见一辆奥迪开进来,筱安从里面走出来,还有乔睿东。
他们俩都浑身湿透,他来不及去看他们的神情,打开车门,撑了伞就下车走过去。
筱安看见游子浩,略微发愣。
游子浩撑着伞,把她罩进去。
这个不平常的晚上,和乔睿东纠缠过的下大雨的晚上,她要面对自己的谎言,她说,她是个有男朋友的人,男朋友来接了,来接她这个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的落汤鸡。
筱安把手插进游子浩的臂弯,不再回头。
乔睿东看着她远走的背影,两只手握成拳头,他此时并不知晓,筱安的心正难过得紧,怎么会有这么一天,怎么连她最宝贝的那份记忆也要被破坏,她无比珍视,唯一拥有的,恐怕就只有那段日子了。
筱安一进门,就靠门坐下来,抱着脑袋哭出声来。
游子浩隔着一道门,听见她的哭声。
他下楼去,乔睿东还没走。
正好。
他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拳。
大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雨刷一遍遍扫着车窗。
乔睿东开车晚归,脑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她的脸,她的眼。
他的车里只准备了一张CD,是过去筱安很喜欢的一个女歌手玛利亚凯利的老专辑。
她有一首歌,名字是looking in。
是一首老歌了,当时只觉得曲调好听,有些温婉的惆怅,有些坚强绝望的孤独味儿。
他今天,忽然认真咀嚼了这几句歌词。
She smiles through a thousand tears
She wades in insecurity
they can’t take my heart from me
they can’t bring me to my knees
they’ll never know the real me
他好看的眉毛拧起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关掉。
今晚挨了揍,嘴角的伤口有些痛,他抽了张纸巾擦擦,这才自嘲起来,乔睿东,你也有今天!
筱安坐在电脑前工作。
把那件不愉快的事强行排除到脑袋外头,她有很多事做,学习,工作。
她得承认,她如今的成绩都是从这次失败的感情中提炼出来的,她埋头苦学,用心工作,硬是把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的神经给捋顺了,这么多年过来,想起这些,她也会笑起来,她起码走在梦想的路上,一路向前,这件事,她做得很好,知识学问这些听起来有些刻板无趣的东西是真正不会背叛她的,是她的,就永远是她的。
当然,铸就成她坚强外壳的因素并非只来源于男欢女爱,筱安的家庭环境,她的所见所闻,都让她更早的走在了早熟人群的前列,她对感情对家庭对未来的想法都与一般同龄人有异,她不奢求轰轰烈烈,她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再平凡不过的爱人,再平凡不过的家。
这五年来,游子浩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占的不小,她也一直觉得他可以是个合格的丈夫。她一度以为她的生活已经真正步入了平凡安稳,甚至还有闲工夫充当好友的感情顾问。
偶尔会因家庭琐事烦恼费神,游子浩一直不多问,却实在地帮了不少忙。
筱安给一个美国人Paul做助理的时候,工作不太忙,薪水也还够花。
游子浩恰好结束了一个礼拜的工作,难得有个正常的周末,便和筱安一起去参加大学好友高雅的婚礼。
筱安刚到宾馆就接到妈妈电话。
妈妈在电话里说自己最近生意赔钱,这活儿不一定能干下去了,还说有个地方的楼盘挺便宜,如果买下来就赚了,话里话外在打探看能不能从筱安这里跟她爸爸要钱。
筱安顿时头痛欲裂。
他们夫妻俩从筱安儿时分居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婚,也没有在一起,偶尔新年遇上了,免不了再吵一架,所以两个人似乎都达成共识,不如不见,或者把时间错开,交替和筱安独处。
筱安妈提这房子的的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筱安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想在两个人当中做这种传话筒,何况只有副作用,即使她帮不了他们复合,也不想加剧家庭破裂。
当时游子浩正在她房间,看见了她的伴娘礼服。
衣服有点儿大,他估计着她的尺寸,把礼服拎起来,把腰那块往里捏了几个褶,差不度该是这个尺寸。
筱安难得皱起眉头,面露难色,说话的口气也一直隐忍着,心里不愿意却一直在强打精神周旋。
与家人交流,用到周旋这个词,有些不恰当,可游子浩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家里的事儿,他也从来不问。
可这天,她放下电话就开始抓头发。
他坐到她身边,问:“怎么了?说说。”
她苦笑一声,“没什么,家里的事儿,乱七八糟的,没什么可说的。”
“需要钱吗?”从她的谈话内容里,他也听得七七八八。
“不,不需要,你别管了,没事儿。”
“那你愁什么?钱能解决的事儿就都不是事儿。”
“说来话长,不是什么好事儿,算了。”
她站起来,拎起裙子,在镜子前面比划几下,也说,这裙子有点大了。
筱安爸是在筱安大四后期时出现的,筱安硬装不在意有四年,等到筱安爸真正出现,通电话时,她发现自己异常淡定,与平时无异,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不孝,冷血。
筱安爸一开始根本讲不了电话,他觉得对不起女儿,不声不响消失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在报纸上看见一个当街卖艺的女孩儿照片才脑袋一热露了面,那女孩儿的侧脸特别像筱安,他当时觉得自己眼前黑了一下,再无法做出任何考虑,立刻给家里打电话问孩子的状况,知道筱安在学校里生活学习一切顺利,这才放下心来,可心里的愧疚感却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