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乔睿东重又出现以后,筱安的惊慌失措让她自己鄙视自己,这五年难道都白过了吗?乔睿东到底是什么做的,何以他一出现就让她心绪烦乱,她早已将记忆埋葬,也更没想过要没事儿拿出来抖搂抖搂,她付出过,疼痛过,甚至,爱过,只不过,都过去了。
有一个爱过他的女人好意劝她时说过,他很好,很优秀,可不是给你准备的。他的世界很大,女人只是他眼里的一粒沙,是啊,尘土飞扬起来,哪个是哪个如何分得清楚,也许不小心吹到他眼睛里的那个距离他最近,他才看得见,瞧得清,对上他的眼了,让他笑了,可能也就被爱了,只是,她不是唯一,他可以随机取舍,他掌握所有主动权,这貌似是每一个跟过他的女人的了悟,只是筱安悟性浅,花了太长时间才熬到今天。
她有时候真想对他说,请你从我的世界里走开,可一旦开口,她就输了,这无异于承认他轻而易举走进她的世界,轻而易举搅乱她的生活,她在意,这样,他们之间难免再有彼此纠缠。
她把他塞给她的名片放进钱夹,把他和那些客户们放在一起,他,没什么不同的。左筱安,你给我记住!
只是她的这番自我较量与自我调整后的淡定冷静并未成功坚持到最后,甚至没能坚持到一个可以让她稍微满意一点的阶段,她没料到,乔睿东此番卷土重来会让她的整个世界,彻底颠覆。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气倒也应景,从他回来以后就一直阴晴不定,筱安关上窗户,冲了一杯咖啡,坐到电脑前收邮件。
兰书Email过来一份久航的文件,客户要看英文,最终敲定版本要求中文,筱安在中英文之间不断换脑校对,态度极其认真,无奈她非法律专业,很多专业知识重学也是来不及的,外行人不懂,以为翻译什么都能翻,兰书把这合同给她丢过来时也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筱安只好致电法律出身的翻译暮云凡,给他翻译,之后由她再来校对。
暮云凡在口译界已经是一个大哥级的人物了,他喜欢泡夜店,和筱安见面也约在酒吧,筱安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和他敲好了时间就来赴约。
暮云凡请她喝酒,筱安摆摆手拒绝,毕业后,来酒吧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可这里面的气氛她不太喜欢,可能之前在酒吧打工的关系,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和她搭讪,她对这种地方的印象自然也就差些。
工作交代完毕,筱安就打算回家睡觉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筱安出来的急也没有带伞,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半路,筱安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你好,哪位?”
那头声音有些吵,“请问是左筱安吗?”
“对,我就是。”
“这里是派出所。”
“派出所?找我?”
“别紧张,你是不是丢钱包儿了?”
“钱包?没有啊!”
“好好儿看一看,有的人被偷了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偷儿厉害着呢。”
筱安赶紧摸摸皮包,确认没有丢任何东西,“我没丢任何东西。”
那头笑了一声,沉吟片刻,“哦,那你也来一趟吧!失主应该跟你有关,这钱包里有一张照片儿,后面写着你的名字,还有一张你的名片,你先来一趟再说。”
筱安有点迷糊,但也还是去了电话里指定的派出所。
拿到钱包时,筱安愣了一下。
民警说:“这刚破获一案件,算走运,找回来了,这钱包儿一看就是个有钱人的,港币人民币,还一堆卡,丢了能不着急么?哎?这失主你能联系上吧?”
民警觉得自己问得多余,脸上挂着笑容,自动把她和失主划为一家人。也难怪民警会这么想,能把一高中女孩儿的照片放钱包儿里这么多年,不是情人就是亲人,或者是暗恋者,还有一种可能,变态。
筱安看着钱包儿,一时有些晃神儿。
钱包里的确夹了一张她的照片,她高中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穿着一套面袋子似的校服,站在学校大门口照的。
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就是乔睿东,那年他家买了照相机,当时相机还要用胶卷,这张照片是他强制性地,硬把她摆在校门口拍下来的。
本来不想照,被他逼着照。她当时还没做好表情,四肢僵硬,直愣愣地站在那儿,脸上硬挤出一个微笑来。
事后,她自己都没看过这张照片。
待她回过神来,理智回归大半,民警看她神色有异,正想再问,桌上电话响起来。
民警接了电话,讲电话的内容也进了她的耳,她判断,对方正是失主乔睿东。
“对,对,照片儿也在,什么都没丢。”民警笑起来,“照片儿里的人也在这儿,嗯,还没走呢!这个……好,你过来吧!”
民警放下电话,笑对筱安,“你朋友在路上呢,好像挺急的,倒是没问其他,好像那照片儿比较值钱。”民警又笑,“男朋友吧?待会儿好好教训他。”
筱安放下钱包,懒于解释,“那,就等他来拿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你……等会儿,我还有几个问题得问问你。”
筱安过去也只来派出所开过单身证明,其他事项全都不明白,民警同志让她干吗她就只好干吗,就这样一直拖到乔睿东来,认领了钱包,民警才松口,可以走了。
乔睿东来时,穿着休闲,想是回酒店以后才发现丢了东西,亏他还想着回来找,对,那里面还有不少港币,人民币,还有一堆银行卡。
乔睿东敛神看看钱包,对热情的民警同志道了谢。
筱安这时已经走出派出所,打算拦辆车回去。
刚下过雨的大道有些泥泞,空气里飘着一股雨后淡香。
这里不好打车,乔睿东也开门出来,招呼她,“左小姐,你恐怕得跟我走了。”
筱安回头看看他,“不必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打开车门,脸上露出笑容,“你偷了我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呢。”
他说话声音不小,派出所门口还有办公人员来回,筱安皱着眉头,“小偷在里面呢,乔总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他把车门关上,走过来,“好吧,不知道你动机为何,还如此理直气壮,你没偷,你只是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拿了我的东西。”
他伸出手来,“还给我。”
“还你什么?”
“照片。”
这个答案不知是让她满意还是不满意,连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她看他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透,他一向这样不是吗?左筱安,和他斗,只能显得你太傻了。
她答:“那是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你,可照片是我的,从我拍下来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未经我的同意拿走,算是偷。”
她语塞,瞧着他。
他也看着她,似在等待她的暴怒,如果他等得到的话。
然而,她没有败下阵来,“乔总,不管你怎么说,这张照片我不会给你。”
“为什么?”
“乔总身份尊贵,把我这样的人摆在钱包里,只能给我们双方造成麻烦,比如今天,我们本不该出现在派出所这样的地方,您是财经杂志上的新秀,能和您一起上新闻的女性不缺我这样的人,为了以后能工作愉快,希望乔总给我一条活路。”
天上一个闪电,把她冷漠的脸孔照亮,紧接着一个响雷。
大风及时赶来,把两个人萧条身影吹得零落孤单。
他们这样的对视,只能让她窘迫不堪,虽然她伪装得很好。
他的头发被狂风吹乱,雨水打下来,把他们之间本就混沌不清的一切搞得残破不堪。
他看着她,终于叫了那个久违了的名字,“筱安。”
这两个字,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字,于她仿佛千斤重,这个称呼来得太晚了,今天听起来,只让她觉得自己是最可笑也最可悲的那个傻瓜。
她受不了,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把照片掏出来,拎到他眼前撕掉,迎着他的眼,这张轻薄的纸被撕成一片片,和雨水相伴落入淤泥。
恨他,她如今应有快 感,爱他,她如今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爱恨一念间,奈何时间的利刃,可以将任何一件无形之物残杀到片甲不留,情爱,尤其脆弱不堪。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一天?竟然会有这一天?
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举动,她没有计划过,更没有演练过,起码在她预想的重逢中,一切都不该是这样。她为他准备过的一切心绪,表情,动作,语言,全都在这五年的无数个日夜中消失了。
如今剩下的,只是这最本能,最直接的反应。
雨大了,她的话冷硬坚决,“乔总,别再这样愚弄我,已经够了。”
她把那张照片撕了,撕得毫不犹豫,甚至是坚决的。
她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就走。
哪怕是挨她一个巴掌,他心里恐怕也会好过些,可偏不,她理智冷静得可怕。
她眼里的决绝真假难辨。
他抓住她的胳膊,哪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冲动,不该逼她,不该这个时候来心疼她,他也再难接受她给他的背影。
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湿了,从头发到脚下的那双帆布鞋,他现在来心疼她,她恐怕是不稀罕的。
可他的心真地疼了。
她被他扯得站不住,一直到他跟前,她却没有慌乱,抬头回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