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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连环

和江阔天分手之后,已经将近中午,我回到家里,收了几封邮件,睡了个午觉,正准备做事,却又接到了江阔天的电话。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本能地认为,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但是他的话却让我很失望。原来他只是又接了一桩新案子,现在正在医院询问伤者。

“那关我什么事?”我有点不高兴地问。

“这个伤者的身上,”江阔天慢悠悠地说,“也有那种特殊的香味。”

哦?

我鼻间仿佛又出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芬芳,淡淡的,如麝香,又比麝香更清淡。

“我马上过来!”说完我便挂了电话,江阔天狡猾的笑声被我不客气地阻挡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赶到医院,江阔天和两个小警察正守在急救室外面,伤者还在里面抢救。

伤者名叫沈浩,是小学教师。据送他来医院的人解释,当时沈浩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歪歪斜斜得冲出来,腹部插着一把匕首,神志也不是很清楚,旁边的人见了,便连忙打了急救电话,将他送到医院里来。有几个人跑到他冲出来的巷子里看了看,那巷子四通八达,凶手早已不见人影,除了地上的一摊血,什么也没有。

“整条街道都充满了一种很特别的香味。”那个人在向我叙述的时候,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同时耸起鼻子向空中闻了闻,“你闻到没有?就是这种香味。”

医院是个气味很重的地方,但是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仍旧无法掩盖那种奇特的芬芳,若有若无地从急救室里传出来。

“那把匕首,已经送回局里进行化验了。”江阔天道。

我皱了皱眉头:“其实你不应该让我牵扯进来……”

“本来是不应该,”江阔天打断我的话,“不过根据你所见到的,这起案子肯定不一般,最后还是会要找你,不如现在就让你跟进,省得我从头给你解释案情。”

他这话让我忍不住笑了。他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几起怪异的案件,公安局碍于身份,不能直接以灵异事件来对待,便找到我的叔叔协助调查。我叔叔是一个很有名的术士,是否真有法术我不知道,但是那几起案件,都是通过我的推理和他的灵异常识侦破的。后来叔叔不在了,碰到这类案件,警察就直接来找我了。

但是,实际上,我并不具备任何灵异常识,胆子也只有中等大小,只有好奇心特别强烈。

“你们领导同意了吗?”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他们迟早会同意的。”江阔天笑道,显然他没有请示领导就擅自做主将我拉了过来。我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

说话间,手术室的灯灭了,沈浩被包围在一大堆的塑胶管和玻璃器皿中推了出来。他很年轻,看来不过二十三、四岁,脸色惨白,没有知觉地躺着。

“他怎么样?”江阔天问道。

医生摇摇头:“希望不大,伤口太深了。”

沈浩是个孤儿,没有亲人,警察只得通知了他们的单位领导,但是领导们现在还没有来。眼看着他孤零零地被推进加护病房,我有点难过。

在沈浩的病床后,长长地拖曳着一线若断若续的芳香。

“护士小姐,”我拦住一个护士,“请对他注意点,他没有家人。”

那名护士点点头,口罩上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似镀了铀一般光亮,看得我心中微微一颤。

我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一笑,进了病房。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形,睫毛抖动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进去呀,还呆着干什么。”江阔天用手肘撞了一下我,带头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那名大眼睛的女护士和病人,其他的医护人员都已经离开了。病人正在昏迷,我们进来仿佛毫无含义。江阔天呆了两分钟,便有些不耐烦,想要走。

但是这里有了那名护士,对我来说,有了别的含义。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他醒来。”我说。江阔天也不反对,便顾自走了。

这样,除了那个昏迷的沈浩,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护士小姐了。我偷偷地瞟了瞟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面是她一张清丽的小照,出于紧张,面容没有看清楚,但是她的名字,我却记住了——庄弱貂,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庄小姐,”我咳嗽一声,“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这个很难确定,他伤势很严重,不一定能够醒过来。”说完她看了看我,好奇地问:“你也是警察?”

我摇摇头。

我努力想找话题来跟她搭讪,不过她好像很忙,有些心不在焉。到后来,我发觉自己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再待下去,只得起身离开了。她礼貌对我点点头,又忙着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离开病房,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甚至没有见到她的脸,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整个面部都被雪白的口罩遮住了。

医院里看病的人很多,走在白色的走道里,不时和迎面来的人相撞,我微微觉得奇怪——这家医院规模不是很大,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病?是不是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

在医院挂号大厅里,我被一个人叫住了。

是秀娥。

她手里拿着一本病历,分开密集的人群,慢慢朝我走来,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她的腿还没好利索,仍旧有点跛。

“秀娥姐,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吗?”我迎上去问。她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就不是很健康,何况以前郭德昌也说过,她总是生病。

秀娥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病历在我眼前晃了晃,无力地道:“今天上午从公安局回去后,就开始拉黑色的大便——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医生说是胃出血——以前都是德昌背我来的,我也不知道医院的规矩。”说着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捂在眼睛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那条手绢已经湿漉漉了,看来她已经掉了很多眼泪。

我也叹了一口气:“你挂号了没有?”

她摇摇头,为难地看着挂号处汹涌的人头。因为人多,那里的队伍已经变形,靠近窗口的地方挤成一锅粥。秀娥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门,面对这样的阵势,怪不得她到现在还没有挂号。我接过她手里的病历,努力挤进人群给她挂了号。

“奇怪,这个小医院怎么生意这么好?”

“不知道,以前德昌带我来的时候,这里很冷清的。”

我看她一眼,带着她到门诊处。那里也排了长长一溜人,我将她的病历和挂号单交给护士,陪着她在走道里的长椅上坐下。

“其实德昌出事,已经有过预兆了。”她沉默了一阵,忽然冒出这句话。

“哦?”

“今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牙龈出了很多血,连下巴上都沾满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牙龈出血,是要死亲人的。”她幽幽地说,又哭了起来。

“你不是说那不是郭德昌吗?”

听我这样说,她立即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德昌,为什么会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她说不下去了,看得出她心里很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终于等到医生叫秀娥的名字,她对我点点头,便进去了,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装着她粪便的小玻璃瓶子。

我坐在走道里等她的时候,给江阔天打了个电话,问他有什么新的线索没有。

“有。”江阔天说。

我等了一阵,可是他一直在沉默,这让我有点恼火:“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不是,”他终于说话了,“最后两双脚印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哦?”

“男的是你,女的,”他停顿一下,“是秀娥。”

秀娥?

我惊讶不已,旋即又释然:“也许是她去探望郭德昌的时候留下的?”

那边的声音仿佛有点抑郁:“不是,根据现场分析,秀娥的脚印,应该是在凌晨一到两点之间留下的,但是她的口供却说,她当夜10点多钟就已经睡了。”

我的心骤然沉重起来:“没有弄错?”

“没有。”

我看看走道尽头的诊室,那里站满了等待看病的人,病恹恹的秀娥,正在里面接受医生的检查。

难道这样一个秀娥,竟然会和郭德昌的死有关?

“还有其他情况吗?”我问。

“没有了,哦对了,那把匕首的主人已经找出来了,是个惯偷,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他了,”他说,“沈浩没事吧?”

“没事。”我挂了电话。

我将身子往后一靠,顾不得墙壁多么肮脏。

我多么希望,秀娥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或者说任何迹象,可以表明秀娥会与郭德昌的死联系起来。如果要给她下一个定义,那么最好的词应该是——卑怯。是的,秀娥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眼光总是怯生生的。

“东方。”又是那个怯生生的声音,秀娥不安地站在我眼前,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仔细地看着她,她的表情也是怯生生的,现在被我这样一看,更加增添了惶恐和不安——这是不是她心虚的表现?但是她平常也是这样一副表情,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东方,”她紧张地看看我,我的审视被她察觉了,她眼光闪动,慌乱地道,“医生要我去化验,如果你没空,不用陪我了。”

我赶紧收起目光,仍旧陪着她做完了化验。

化验的结果,她的腹部大量出血,必须住院治疗,并且要输血。我没想到她病得这么严重,她也吓了一跳,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帮她办理好住院手续,安顿好后,我才离开。

急诊病房里,仍旧只有庄弱貂和沈浩两个人,沈浩没有知觉。我进去的时候,庄弱貂正在看病历,我咳嗽一声,她这才发觉我来了,抬起头来,从口罩后露出一个微笑。

我本来想要和她说的话,被她的微笑融化了,吐出来变得不太连贯:“庄…庄……庄小姐!”说完这一句,我已经满头大汗,再也不敢说话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心里暗暗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没出息。

但是庄弱貂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自成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样吸引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庄弱貂被我的窘态逗笑了,眼角弯得像一弯月牙,盈盈发亮地看着我,光线在那眼睛里,仿佛会跳舞,具有别样的生命力。

她的笑声让我不那么紧张,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下班?”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哪有这么直接问人家的?看她的气质,是那种很乖的女孩,多半不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邀请。

她的眼睛仍旧是弯弯的:“还有半个小时,你呢?”

“我随时——我是自由职业者。”

“哦,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她说得非常坦然,一点也不扭捏,让我刮目相看。

“好,我在外面等你。”我喜出望外。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庄弱貂出现在医院门口时,已经换了一副装扮。她终于摘下口罩,露出了面容。

我果然没有猜错,她的确很漂亮,但是不是都市中那种流行的美。她的皮肤非常细腻健康,带点微微的黑色,有点像山地人的肌肤。那张脸是天然的,没有任何化妆品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一点瑕疵,五官精巧而细致,凑在一起,整个脸盘都像银币一般,闪着异样的光彩。那身绿色的裙子,给她带来一丝山野气息,加上她富有弹性的步调和柔韧的腰肢,使她看起来简直像个来自山林的小妖女。

“你身体很好啊。”我不由自主地说。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微笑一下,没有回答。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样青春健美、朝气蓬勃,一看就充满了活力。

“庄小姐,你家住哪里?”

“叫我貂儿吧,他们都这样叫我。”

“貂儿?貂儿,貂儿,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

“貂是一种很仁慈的动物,当它在雪地里看见有人快冻僵时,便会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人温暖过来。很多猎人就利用貂的仁慈,来捕捉貂。貂虽然知道那个倒下的人有可能是猎人,但是还是无法抗拒自己仁慈的天性,依旧跑过去救人。”她说着,望着我,“你说貂是不是很傻?”

我摇摇头,她的故事让我动容:“不是貂傻,是人太残忍。”

她抿嘴一笑:“妈妈希望我像貂一样仁慈,所以给我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原来如此。

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我就觉得心情愉快。

夜幕微垂,貂儿在我身边,话渐渐多了起来,呱呱叽叽说个不休,我用心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我们都走得很慢,刻意放慢脚步,慢慢地走。

从来没有一个黄昏,有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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