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兰厌恶地掀起碎霸500控制台的防护盖。像平常一样,钢板在他手指下震动,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仿佛那玩意儿生龙活虎,想到马上要开始工作,不耐烦地直跺脚。这种时候,他只是听从习惯的支配。他满足于操作组长这个职位,每个月能领到含午餐补贴的一千八百四十欧元的恩惠。他大声念着启动机器前要核对的每一条内容,布伦纳根据他念的部件名字东奔西跑,从一个点检查到另一个点。在打开漏斗底部的活动板之前,吉兰朝那张张开的大嘴看了最后一眼,以确保没什么动物吃错了药来玩英雄。老鼠成了大问题。味道让它们发疯。漏斗吸引它们,就像食肉植物吸引苍蝇一样。经常能看到一只比同胞嘴馋的老鼠困在漏斗底部。吉兰一旦发现老鼠,就到更衣室去拿抄网,把陷入困境的小动物救出来。它们从来都是赶紧开溜,快速逃到车间最里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吉兰并不特别喜欢啮齿动物。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不让碎霸吃到那块肉。他相信它一定很喜欢吃肉,喜欢这些尖叫着、扭动着的小躯体,如果能抓到一只,会把它当成平常的开胃小点心一样碾碎。他还相信一旦有机会,它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整只手吞掉。自从朱塞佩出了事故以来,吉兰就知道老鼠肉并不能满足那玩意儿。
他把泵启动之后,把所有的开关都调到“开”的位置上,然后用大拇指压紧绿色的按钮,布伦纳梦想着有一天能按的那个按钮。吉兰数到五然后松开大拇指。一定要数到五,不能多,也不能少。太短了,不启动;太长了,会熄火。科瓦尔斯基在他那间远洋轮船长的驾驶舱里俯视,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按钮闪了十秒钟左右,接着完全亮了起来。起初没有任何动静。那玩意儿抗议似的打了个嗝,地面勉强地震动了一下。它总是不容易醒过来,先要打嗝、吐痰,似乎不乐意启动。不过第一口燃油喝下去,它便运转起来。先是一声闷响从地面升起,随即第一波震颤猛地扑到吉兰的腿上,然后穿过他的全身。整个车间很快随着柴油发动机猛攻的节奏从上到下振动起来。罩在他耳朵上的隔音耳机难以过滤掉轰鸣的噪音。再往下,在碎霸的肚子里,锤子忙碌起来,互相碰撞,铁对铁,发出世界末日般的嘈杂声。更远处,刀片狂舞,在黑暗的深处闪着寒光。当喷头喷出水柱,刺耳的呼啸声从洞底升起,一股蒸汽立即冲上车间的天花板。地沟里散发出发霉纸张的臭味。那玩意儿饿了。
吉兰挥手让第一辆卡车倒到卸货平台前。三十八吨重的卡车急躁地用足马力,把车厢往后翻转。大批的书倾泻到水泥地上,掀起一团灰色的尘土。坐在推土机驾驶室里的布伦纳,急不可耐,立即行动起来。他的眼睛在推土机肮脏的挡风玻璃后面兴奋得闪闪发光。巨大的推土刀迅速把山一样的书堆推进深渊。不锈钢进料口消失在书的海洋里。最初的几口总是不容易咽下去。碎霸这个贪吃的家伙随心所欲。有时候因为过于贪心,喉咙被噎住。于是它在满嘴食物、大口咀嚼的时候愚蠢地熄火了。然后就要花一个小时去掏空漏斗,清除压辊周围已经被铁锤夹住的过量的书,把所有的齿轮一个一个疏通,然后才能重新开泵。整整一个小时,吉兰要在恶臭的内脏里扭来扭去,所有的汗都流干,忍受比任何时候都恼火的科瓦尔斯基的臭骂。那玩意儿今天早上心情不错。它咬住喂给它的第一堆书,一下吞了进去,连个嗝也没打。铁锤终于有东西咬了,不用再空嚼,欢天喜地地卖力工作。再精美的书脊,再结实的装订,几秒钟内就粉身碎骨了。成千上万的作品消失在那玩意儿的胃里。从两侧的喷头里不停喷出来的滚烫的雨将少数几张见异思迁、企图逃跑的纸张逼到漏斗的底部。再往前,六百把刀片将会接手。锋利的刃口把面目全非的纸张切成薄片。最后四个巨大的搅拌机叶片把一切转换成厚厚的纸浆。几分钟前还躺在车间地上的那些书,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现在只剩下这一团灰色的棉絮状的块,被那玩意儿从背后排出来,像一大坨冒着热气的粪便,掉进容器里的时候发出可怕的潮湿的声音。这团纸浆粗坯以后会用来制作别的书,其中一部分最后还会回到这里,被碎霸500吞没。那玩意儿实在荒唐,以可耻的贪婪大口吞吃自己的粪便。吉兰看到机器不停拉出来的一团团厚纸浆,常常会想起老头朱塞佩在事故前几天,借着三分酒意对他说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忘记,小伙子,我们出书给这个混蛋消化,仅此而已。”
第二辆卡车已经过来卸货了。那玩意儿的大嘴里打出一连串酸嗝,它的全部铁锤都在空咬。上一餐最后的残羹,几张湿漉漉的碎纸片,像庸俗的烂皮,在齿轮中间耷拉着。布伦纳用舌头舔着嘴角,急躁地猛踩几下油门,去攻占新的书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