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峰的风,在温柔中打着漩涡,直吹得人心发毛。
满院子的碧梗花,默默无言,沉默着,似乎在静静诉说着过往的百万年的时光。
明溪心里,仿佛响起了一道非常久远的声音。
“弥儿,你要好好的。”
那是多年前,父亲在送自己去卡其宫的时候。
在满宫的花影之中,父亲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依稀记得,那好像是一个漫长的夏日。
蝉声聒噪,烈日炎炎。
宫里的冰,总是用得很多很多。
可是,母亲不愿意给自己的屋子里,用太多冰,说是怕伤了自己的身子。
那些久远的事情,总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总会在某时某刻,不经意间想起。
其实,说句真心话,因为自己幼年出宫,对于双亲的感情,于寻常的王室贵族,其实也没有多么亲厚。
在这个只有淡薄才是常态的时代,也许,自己当年不是因为被文执的一心欺骗,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样一股子狠气,可以将一切的力量联合起来,成就了这个崭新的王朝吧?!
虽然,这个念头,有几分荒唐。
可是,不得不承认。
这一切的一切,确实是当时的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然而,岁月变迁的速度,始终是跟不上自己的一颗心的变化。
时至今日,自己,该如何面对多年不曾见过的父亲呢?
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抗拒着。
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凌骁的怒意;自己,也可以坦然地面对南姑的不善于求助;自己,也可以坦然面对霖幻的指责。
甚至,可以底气十足地面对渊禾的哀求。
曾经以为自己,是比当年那个二八年华的卡其宫的少女强大得多的。
可是,此刻,自己却有一种错觉。
时光仿佛倒退到了多年前的夏夜,洛西城的皇宫,终于不再成了自己的眷恋,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梦魇。
纵使自己可以面对太多的残酷的现实,甚至,是面对不堪一击的沉重的过往。
可是,心底的那个声音,却发出深深的质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什么能力?
似乎,而今的自己,却再也无法面对,多年未曾过问过自己的至亲了。
碧梗花青碧的枝叶,发出淡雅而清新的味道。
明溪糟乱的心,被这样的一种安宁的味道,轻轻抚平。
刹那之间,她仿佛穿越了亘古的时光,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轻轻俯身,折了一支碧梗花。
苍翠欲滴的颜色,仿佛蒙着淡淡的雾气。
明溪知道,那就是那个画上的“雪儿”。
她也知道,这个让人苦苦追忆的叫“雪儿”的女子,便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自己。
不知怎么回事儿,她忽然在这满院子的盆景之前,缓缓蹲了下来,伸手随意折了一支碧梗花的枝叶。
苍翠的叶子,和苍翠的透着光亮的花枝,有着格外的舒心的味道。
妇人见她折了一枝花,喃喃道:“你和她太像了。
当年,雪儿还在的时候,只要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她都会折一枝花儿的。
是我的问题,让你为难了吗?”
明溪摇摇头,道:“不是。
只是,我有点仓皇罢了。
我与我的父亲,已经将近十七年没有见过面了。
也不知,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妇人笑道:“他已经回太乙峰七年多了。
这中间的十年,你在哪儿呢?”
明溪本来以为,她是都知道的。
既然父亲已经在这里七年多了,时间已经足够长了,足够,他讲完他和母亲的一生了,可是,为何,他却什么都没有说?难道,父亲早已经预见了当年的事情?还是,对于几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仍旧浑然不觉?
明溪的心,又变得无比纷乱了。
明溪想了想,谨慎答道:“我从小不与我的父母长在一块儿。
我是在另一处长大的。
后来,便在封地上生活。
那五年前,在我母亲寿宴上,我所见到的那个人,他是谁?神上可否告诉我?”
妇人的笑容敛了几分,语气淡淡道:“孩子,真诚,是互相的。
你若想要与我交换秘密,总得拿出点儿什么来不是?别想着,凭着你这一张脸,我便会待你如待雪儿一般。”
明溪听得同如此说,只冷冷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神上既然这样说,那请您带我去见我的父亲吧!”
那妇人的神色忽然变得哀伤了,语气也变软了些,道:“一百多年后,再见到这张脸,却还是这样的性子。
罢罢罢,我答应你便是。”
明溪低声道:“多谢神上。”
妇人的眼神,变得格外幽深,道:“不过,再见你父亲之前,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明溪的眼神,有点儿不悦。
这个神上,性子有点儿古怪。
不过,毕竟只见了一面,人家不答应你的要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毕竟,自己终究不是她口中的那个“雪儿”。
文执在一旁问道:“不知神上要阿弥办的,是什么事情?不妨,说来听听。”
妇人略一思索,道:“这第一件事情,便是要你,去见我叶家的大家长,太乙长老。”
明溪想都没想,道:“我答应你。”
文执看了看妇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妇人的脸上,浮现出极为舒心的笑容,道:“这第二件事情,便是你们俩的事情。
我要你们俩,在叶家,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为了补偿你女儿么?”明溪打断了妇人的话,问道。
文执的眸子,变得忽明忽暗。
妇人笑道:“怎么,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明溪敛了眉眼,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罢了。”
妇人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好奇心可以害死人吗?”
明溪戏谑的笑了笑,道:“那么神上,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雪儿这个人的存在呢?你当真觉得,我只是和她长得像吗?”
妇人的气势若了下去。
明溪又冷冷说道:“你可以选择带我见我父亲,也可以选择不带我见我的父亲。
只是,我来这里,就单单是为了见我的父亲。
神上,若是今日没有见到我的父亲,那么,我便再也不会见你了。”
妇人的神色,越发凄然了。
百万年之前,雪儿在这个屋子里,语气也如她一般:
“娘,你可以选择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也可以选择不让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只是,我现在还在这里同你说话,就单单是为了与娘你好好儿解决这件事情。
娘,若是今日没有取消这个婚约,那么,我便再也不会见你了。”
妇人记得,那时的雪儿,那样淡漠的情绪,那样悲哀的眼神,却还是没能打动自己。
自己当然没有同意,于是,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明溪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到了妇人的心里。
那时的自己,虽然身居高位,可是,却不能拥有一个乖巧的女儿。
“我便再也不会见你了。”
那样冰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
终于,她只淡淡问道:“你若能答应我的这两件事情,我便带你去见你的父亲。”
明溪望向文执,文执的眼神,十分平静。
文执道:“阿弥,这样仓促,又要让你受委屈了。”
明溪见文执也不反对,淡淡道:“这两件事情,我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