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何等聪明,自然看得出众人都是避而不谈,越发肯定此事绝非是她们所说,看向踏风,踏风却不敢说话。李蓁也知道,定是刘彻下了令,也不便为难踏风她们,便不多问一句。
吴蕙兰与卫子夫去了内殿休息,李蓁和烟箬站在落英亭中纳凉,只看见贤妃和祥夫人、尹琼华几人在院子里说笑,邢兴儿一贯不爱与人说话,一人站在树下乘凉。
李蓁道:“我生产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烟箬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李蓁不再说话。
烟箬却忍不住说:“你进宫多年,怎么还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蓁苦笑,“是我蠢笨。”
“我奉劝你一句,不该知晓的事就不要去打听,否则于自己无利。”烟箬说完转身走下落英亭,快步走向尹琼华,与她说了几句话,神色很是严肃,便往内殿去了。
不大会儿,尹琼华独自来到落英亭,将一朵牡丹花插进李蓁发髻,“姊姊的美貌举世无双,当有牡丹相配。”
李蓁一笑,从发髻上取下牡丹花,拿在手中把玩。
尹琼华见她不说话,上前几步握住李蓁的手,道:“姊姊为何心事重重?”
李蓁看向尹琼华,眼中透着悲伤,道:“妹妹还要瞒着我么?玉良娣都与我说了,我难产时陛下所说,竟然是……”说罢便扭开头佯装着哽咽。
尹琼华一愣。方才玉良娣警告自己说此事切不可告诉李蓁,若是自己胆敢说出去,定不轻饶,怎么此刻李蓁却说玉良娣说了?
是李蓁有意套话!
李蓁猜测着只能如此才能打听到此事,便只好做戏,正犹豫着尹琼华可会相信,尹琼华立即道:“姊姊!陛下绝非是狠心之人!当日陛下说保小不保大只是一时……”
李蓁瞠目结舌,脑海中、耳畔边反反复复荡着“保小不保大”几个字,无限扩大,最后充斥了整个人。
刘彻么?他竟然在孩子与我之间选了孩子!昔日的誓言,终究抵不上皇室血脉!
保小不保大!
李蓁手中的牡丹花落下,身子一软便倒向地面,尹琼华断没有想到李蓁会晕倒,吓得忙抱住李蓁,却被她带着倒下。
“来人!来人——”
李蓁一口血喷出,溅满了那朵牡丹花,唇边留有血迹,道:“保小……是么……”说罢两眼一闭。
刘彻风风火火从宣室殿赶来合欢殿,一进殿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子夫上前道:“臣妾拜见陛下。想来是夏日里闷热,淑妃自难产后一直未调理好身子,只怕是受了暑气。”
“受了暑气?朕听王福说吐了血!”刘彻慌忙进殿去看。
祥夫人大胆拉住刘彻道,“陛下,淑妃娘娘需静养,太医们正在诊治,陛下去了只怕也……还请陛下为淑妃考虑。”
刘彻不气,反倒站住说,“也好,朕见了反倒心烦。尹容华,你说。”
尹琼华忙上前说:“是臣妾的错,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有话便说,说清楚就是。”卫子夫道。
尹琼华道:“蓁姊姊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难产一事,竟疑心来问臣妾,臣妾守口如瓶不敢多说,蓁姊姊却聪慧至极,竟佯装地知晓了此事来套臣妾的话,臣妾嘴赶嘴说了,谁知蓁姊姊当即晕倒!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害了蓁姊姊,求陛下开恩!”
“难产一事?”刘彻显得有些疑惑。
尹琼华又道,“是……是……蓁姊姊得知陛下保小的事,故而……”
刘彻猛地站起身,径直往内殿去了。卫子夫和吴蕙兰几人脸色也不好,也默默赶忙跟进去。
尹琼华站起身,和祥夫人短暂对视,两人便也跟进去了。走在最后的烟箬看得一清二楚,冷笑一声,拉住繁月,道:“你自有法子找到霍去病,告诉他,李蓁出事了。”
“什么?”繁月听到这些话说的这样显露,惊得一颤。
烟箬不想多废话,道:“告诉霍去病,今晚在老地方,我会去见他说清楚。”
繁月愣愣点头,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刘彻进了内殿,殿内跪满了人,他径直行到塌边看李蓁,李蓁是醒着的。
“蓁儿,朕来了。”刘彻伸手欲扶李蓁,李蓁却立即移开了身子。
卫子夫见状忙道:“淑妃只怕是还晕着,不如陛下先去椒房殿歇息,臣妾守着,待淑妃好些了便命人告知陛下。”
刘彻脸一沉,道:“不必。”说罢挥了挥手,殿内众人皆退去。
待人走完,李蓁道:“请陛下恕罪,臣妾不能起身行礼。”
“蓁儿,你可是在与朕置气?”刘彻见李蓁脸色极差,又想起那件事毕竟是自己做错,便也软言说。
李蓁笑,“臣妾岂敢。”
“还说不敢!朕在宣室殿听了一日那些言官的废话,一听你晕倒便急急赶来,你为何还生气?”
李蓁闻言,当即觉得心寒,扭头瞪着刘彻道:“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在公主府内与臣妾许下的誓言?”
“朕自当记得。”
李蓁突然坐起身,眼眶一红道:“陛下的记性这样好,那陛下想必也记得当日臣妾难产,陛下说的‘保小‘罢!”
刘彻闻言,一震,目光一暗道:“蓁儿!此事朕不想多谈。”
“陛下不想谈么?臣妾很想!臣妾想问问陛下,究竟是那一日的诺言重还是这‘保小‘两字的分量更重!”李蓁说罢已经满脸的泪水。
“淑妃!”刘彻怒喝。
李蓁道:“怎么?陛下金口玉言,竟也不作数么?”
“淑妃神志不清,朕不与你计较,待你好些朕再来看你。”刘彻起身,拂袖离去。
李蓁哭起来,心冷到了极点。昔日的誓言,在这一刻全成了笑柄!不离不弃?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不离不弃的誓言最终都化作泡影?
他是帝王,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三日后,前朝言官以丞相庄青翟为首,栾大等人为辅,联名上书要求刘彻对关内侯李敢之死惩罚大司马霍去病。
此事是烟箬让繁月传来消息的。李蓁听完,静静想着,此事说来复杂。
李敢的死是被刘彻一手掩盖的,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住霍去病,但他为何要保住霍去病,甚至不惜拿自己千载后的名声去赌,想必就如李蓁那一日所想,霍去病被刘彻一路提拔至今,除去霍去病的确是良将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是刘彻压制卫氏的最好王牌。
而李敢的死李氏因刘彻下旨将李氏女子赐给太子刘据做太子侧妃便也草草了之。但李敢的侄子李陵近来颇有建树,看得出刘彻大有想提拔他做第二个霍去病的意思,所以李蓁更加肯定刘彻此时一心想压制卫氏。
李氏一门忠烈,李敢的死无疑成了众人同情的由头。而卫氏一向行事低调,加之卫子夫与卫青的身份特殊,朝中也无人多说,故而此事的剑锋直指霍去病。
事情被庄青翟越闹越大,甚至百官还在宣室殿齐哭,求刘彻严惩霍去病,以儆效尤,不可置大汉律例于不顾。
李蓁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颤,此事分明当时仅有少数在甘泉宫的人知晓,卫青、公孙敖等人都是卫氏一脉,绝不会轻易对付霍去病,那么又是谁走漏了消息,引发朝堂上这场争斗的呢?
烟箬送信来仅写了两字——祥、尹。
李蓁明了。
李蓁烧掉了绢条,道:“本宫与大司马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么?”
“主子不可灰心,陛下并未为难主子,也并未为难大司马,此事还需静观其变。”踏风赶快劝。
“祥夫人和尹琼华联手……我当真是蠢笨!这样的把戏也未看出来!如今害了自己不止,他也被牵扯进来了……”
踏风道:“主子,你不奇怪为何她们会知晓主子与大司马联手的事?”
李蓁想了想,道:“我与霍去病断不会说出去,烟箬她……她也不会。此外无人知晓此事,是谁呢……”
李蓁正细想,脑海中忽的闪过某一日偷听到祥夫人与一女子的谈话,顷刻浑身凉透,道:“踏风,你可还记得我们偷听祥夫人谈话那一次?那女子的声音像不像……”
踏风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说。
“像不像……卫长公主?”李蓁已经惊出了一身汗。
若此事真是卫长公主与她们联手所做,且不说她为何这样做,她的行为就代表了卫氏。那么,卫氏是否也参与了这件事?
李蓁不敢再想下去,忙吩咐踏风去找霍去病,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入夜,霍去病匆匆赶来太液池。
两人见面,同时问。李蓁一见到他便说:“陛下可下定论了?”霍去病却说:“你身子可还好?”
李蓁心中一暖,道:“我无事,只不过……看透了一些事。”
“帝王爱,就是如此。”
李蓁神色一晃,没想到霍去病竟然也知晓,转念却想到,只怕烟箬凡事都不瞒他,不想多谈此事,又道,“你的事呢?”
霍去病哼道:“庄青翟跪在宣室殿哀求,甚至以死相逼陛下,只为让我正法。我想着,陛下再拖几日只怕会答应。”
李蓁道:“什么?陛下会杀了你?”
霍去病却反倒一笑,道:“担心我么?”
“此刻你还有心玩笑吗?”李蓁含泪看着他问。
霍去病见李蓁如此,忙道,“说笑!陛下不会杀我,你放心。只不过……陛下私下找过我,他欲命我去朔方暂时避一避,待风头过了再回来也就是。”
如今言官逼的这样紧,他能出去避一避,有陛下的旨意,倒也是一个法子。李蓁大松口气,道:“这样也好……”
霍去病摇头,“好么?我走了,你一人在宫中岂能让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