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在前方来来回回走动,想来他在权衡。一面是大汉律法、李氏的公道和他千载之后的名声,一面是良将霍去病的性命。
许久,刘彻疲倦地问:“除了关内侯可是还有两个侍卫死了?”
“回陛下,是。”王福道。
刘彻冷冽的视线一一扫过公孙敖、卫青,他眼中的火气一触即发、再明显不过。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霍去病身上,他一字一顿道:“关内侯身陷鹿群,不慎被鹿撞倒后身亡,厚葬!”
众人都是一愣,赵破奴率先跪下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金日磾也立即跪下附和,众人这才回过神跟着行礼。
刘彻看着行礼站起身的霍去病,哼道:“万岁?朕能不能万岁还真是要看你们几个了!”说罢瞪了一眼霍去病,甩袖离去。
他最后的那个眼神李蓁看的心惊。他竟然有想杀卫青的意思!
刘彻为何要杀卫青?难道真的是鸟尽弓藏么?李蓁大惊,刘彻竟然想通过此事打压卫氏?霍去病若是指出为了卫青才出手,那么卫氏脱不了干系,卫青必定受到牵连。可惜,霍去病没有。
那么,今日被刘彻用来打压卫氏的霍去病,他日是否也是和卫青一样的下场?
刘彻他竟然心思这样深沉!
李蓁打了个颤,好在自己和霍去病都不曾动摇,若是稍稍心软,只怕……
关内侯死后便到了元狩六年的春日,刘彻回朝。
祥昭容在春日里诞下一对龙凤胎。刘彻自然欢喜,男子赐名“胥”,女子仅赐了封号“夷安”,寓意四夷安定。且进封祥昭容为祥夫人。
邢兴儿和玉才人找了机会对刘彻说起当日在高光宫的事,将尹琼华的事略去了,只为了褒奖李蓁和尹琼华。
刘彻闻言果真欢喜,下旨加封尹良娣为正四品容华,李蓁则奉命协理后宫。还不止,吴蕙兰也进封为正三品婕妤,玉才人和邢兴儿也进封为正五品良娣。
待这些事忙完,已经到了盛夏。
李蓁回宫最要弄明白的事就是尹琼华,于是立即命人去打听。
李蓁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刘髆正在落英亭附近赏花,烟箬便来了。
她绾了同心髻,斜插着一支素雅的事事如意簪,上身是清爽干净的澹色薄罗短衫,配着百褶如意月裙下裳。当真是个素净的美人,她别有一番风味,骨子里透着一种宫中女人没有的气息。
李蓁忽觉得,她与霍去病甚是相配。可惜,昔日的自己不也是么?进了宫,最终都会变成规矩的模样的……
“拜见淑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烟箬随意地行了礼,凑到李蓁身侧道,“我有话要说。”
李蓁回过神,将刘髆交给忍冬,示意踏风等人推开,便快走几步。
烟箬跟上来,低声说:“你宫中的女官繁月和宦官于安这几日在打听尹琼华的事?”
李蓁并不奇怪她知晓,道:“你以为在甘泉宫时的事我会忘掉么?她若是做了错事,本宫第一个不饶她。”
“那你可还记得琉璃杯凶兆一事?”
李蓁一惊,看向玉烟箬,眼中透着惊恐。烟箬却狡黠一笑,道:“琉璃杯一事你查清楚后便知我当日绝非陷害了尹容华,还有你难产的事,那佛珠若非是有人动了手脚,如何会散落?”
李蓁道:“你……”
“我是想让你看清楚,尹容华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相助。”烟箬说罢扭头便走了。
刘髆歪着小脑袋瞧着她离开,依依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瞧着却很高兴。
李蓁看向刘髆,嫣然一笑。
踏风上前来道:“主子可要奴婢立即去少府查问琉璃杯一事?”
李蓁道:“琉璃杯是尹容华和萱娘子之间的事,你带着于安去一趟冷宫,这件事当问了萱娘子才清楚。至于佛珠……”
“德妃娘娘断不会加害主子的,只怕真被玉良娣说中了。”
李蓁沉吟道:“踏风,我只怕尹琼华并非是真正的……”
李蓁想起那一日,也许尹琼华当真是受到了皇后的授意呢?这后宫之中,如同卫子夫一般看着良善温顺的人,真的有么?
也许,卫子夫才是真正下令的人呢?若真是如此,又该如何?
“奴婢明白的,主子有顾虑也是应该的。”
李蓁叹气道:“你去罢,先查清楚了总是好的。”
“诺。”
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
琉璃杯果然如当日烟箬所说,琉璃并不会烫手,所以当日的杯子是有人动了手脚的。
踏风几经打听,那杯子根本不是萱娘子赠与尹琼华的,而就是年初时尹琼华命少府烧制的。
果然是她!
而那串佛珠,是德妃亲手串成,定无法动手脚,可烟箬送来消息,那佛珠的丝线是少府制成,巧的是,李蓁命踏风去查那一日少府的记事录,尹琼华的人果真去过!
难道真的是她么?
忍冬听完,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简直是个白眼狼!当初我们进宫时是如何说的?一定伺候好主子!可她呢?为了名利竟然勾引陛下成了妃嫔也就罢了,反倒来害主子!当初她在街头险些饿死的时候我就不该和点翠一起求梅姑救下她!”
长顺也气,骂道:“竟是这样的人!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踏风忙道:“你们快些带四皇子出去,莫吓着四皇子了!”
忍冬抱起刘髆,看着李蓁说:“主子,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心里话,奴婢一直将你视为亲姊姊一般,再说句不该说的,尹琼华这般无情无义,你还要顾忌什么呢?如今她是小小容华,主子以四妃的身份就算打她入冷宫也不是不可以的!”
一直一言不发的李蓁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好了,我自有计较,你与长顺带着髆儿去院子里走走罢,莫受了风,照看好了。”李蓁淡淡道。
忍冬见李蓁的神色也不好,便嗯了一声,抱着刘髆出去了。
待他们走远了,踏风上前煮茶,道:“主子可是还有什么顾忌?”
李蓁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害我。”
“主子,恶人总有恶人的想法,主子若是明白,岂不是也成了恶人么?”
李蓁叹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半晌才说:“在温香阁的时候她对我很是照顾,我若说心中对她没有顾忌,那也是骗你的。此事再等几日罢,我想清清静静过几日。”
“嗯,主子有计较就好。”
第二日一早祥夫人以为五皇子刘胥、四公主夷安庆贺满月的由头请了各宫妃嫔前往合欢殿赏花赴宴。
李蓁绾了参鸾髻,戴着方壶集瑞边花,发髻上还插着翡翠盘肠簪、珊瑚蝙蝠簪,尽显四妃仪态,一身白色绣紫花半绣长衣,配紫绡翠纹裙显得又清淡不少,相得益彰。
多日不见的皇后卫子夫显得丰腴不少,望仙九鬟髻,配着金黄绣凤云烟衫和缕金挑线纱裙,皇后尊贵无比的仪态呼之欲出。
最亮眼的是祥夫人,绾了复杂的参鸾髻,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刺绣妆花裙,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戴上。
她发髻末处有一件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异常华贵。凤身用翠鸟羽毛装饰,其眼与嘴巴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凤身呈侧翔式,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十多厘米长的小珍珠,坠角是一颗颗翠做成的小葫芦。整个步摇造型轻巧别致。选材精良,实为罕见。
贤妃一见,当即眼红,酸溜溜道:“祥夫人当真是恩宠不减当年,这步摇皇后娘娘戴来也不为过。”
李蓁与吴蕙兰对视,两人脑海中都是一个念头——今日的祥夫人像极了昔日王丰荣。莫不是,她当真要成下一个王夫人么?
祥夫人笑说:“贤妃娘娘哪里话?皇后娘娘风姿哪里是臣妾可比?单单那望仙九鬟髻臣妾就做不得,那是陛下夸赞过的,皇后娘娘的发髻最为好看。”
卫子夫浅笑,道:“后宫当百花齐放才是,本宫有本宫的好,祥夫人也有祥夫人的好,不做比较。”
“皇后娘娘圣明。”众人道。
“祥夫人是大富大贵之人,如今育有两子一女,臣妾是羡慕极了。”尹琼华接口。
祥夫人笑说:“尹妹妹身子不错,为陛下诞下皇子公主不过是早晚的事,何须羡慕本宫?本宫怀这一对孩儿时,可当真是凶险万分了!”
“可不是么?若不是多亏了淑妃娘娘和尹良娣,当真是凶险万分了。”邢兴儿阴阳怪气道。
祥夫人看她一眼,复微笑着看向李蓁,微微行礼道:“淑妃娘娘才是臣妾的贵人,两次相救于臣妾与腹中孩儿,臣妾感激不尽。”
“祥夫人客气,本宫不过是奉旨行事,换做后宫中的那一位都会如此的。”李蓁冷淡地回答。
祥夫人又道:“是啊,本宫虽苦,可也比不上当日淑妃娘娘难产的苦痛,当日真是凶险!若非是淑妃命大,陛下那一句话可真是……”祥夫人猛地停住了话头,有些神色怪异。
尹琼华立即笑着说:“快别说这些事了,今日是好日子。”
“是是是,瞧我嘴赶嘴便说多了。皇后娘娘,听闻你喜爱牡丹,快来瞧瞧这些牡丹花如何?”祥夫人笑盈盈引着卫子夫往前走去。
李蓁却诧异于祥夫人口中“陛下那一句话”,什么意思?
李蓁扭头朝吴蕙兰说:“姊姊,我难产时陛下说了什么么?”
吴蕙兰一震。
李蓁见她如此神色,心下越发肯定当日定是发生了什么,便追问说:“姊姊竟瞒着我么?”
吴蕙兰赶忙笑着说:“胡说!那一天你十分危急,陛下说若是救不好你便要太医令陪葬,可见陛下在乎你。”顿了顿便道,“别说这些了,走,去瞧瞧那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