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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冰棒

春年趴在自家后窗上,看大白腚打女儿。

春年家的窗棂油漆剥落、朽烂不堪,其中一扇,歪斜着,随时要掉下来。春年最喜欢玩的事,是扛着渔叉,和大东、二左一起,到前河沿去打仗。此外才是趴在后窗,看大白腚打女儿了。大白腚的女儿叫小织。小织这名字一点也不特别,和她的长相一样稀松平常,却天生披着一张挨打的皮。她母亲喜欢揍她。街坊的孩子,也喜欢揍她。二左甚至摸过她的头,也因此被她追打了好几条小巷。二左采取游击战术,边打边跑。要不是后河底街蛛网一样的小巷掩护了二左,二左根本占不了便宜。当然,也不是谁都敢跟小织交战的。比如春年,他就十分知趣,从不和小织真动手。他知道,凭他的身手,一定是大败而归,弄不好,身上还要挂彩受伤。

但是,有人降服得了小织,这便是她的母亲大白腚。大白腚打女儿,看起来下手很重,仿佛女儿不是她亲生似的。其实女儿真不是她亲生的。她不会生。二左他妈就骂过她,骂她“实心。”“实心”作为一句骂人话,春年他们是从二左他妈那里才知道的。那么,小织是从哪里来的呢?二左他妈透露说,是大白腚从垃圾堆上捡来的。不过二左他妈的话也会变。有一次,她又说,小织是从树丫里长出来的,是草种子出出来的。小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后河底街的孩子们也莫衷一是。

“叫你偷吃,叫你偷吃。”大白腚一手拽着小织,一手里拿着扫帚,在小织的屁股上乱拍,好像小织的屁股上有许多苍蝇。

小织绕着大白腚转圈圈。那扫帚十打九空,把小织打得哈哈笑。

春年也跟着笑。春年笑这母女俩像马戏团的小丑表演,一个假打,看起来下手很重,实际上打的是空气;一个傻笑,呵呵哈哈的,十足的撒娇卖乖。

不过,从大白腚喋喋不休的话里,春年听懂了,大白腚让小织去杂货店打酱油,找回一毛钱,让小织买了一支冰棒吃了。

“馋嘴,死丫头,馋嘴,看我不打死你!不吃冰棒会害嘴啊。”大白腚一边大喘气,一边飞舞着扫帚。扫帚上飞扬的絮状物,在阳光里飘飘浮浮,闪闪发亮。

也许是听到春年的笑,大白腚住了手。大白腚看一眼呵呵笑的春年,啐一口,无缘由地骂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春年知道大白腚是骂自己。春年不在乎。春年跟大白腚挤眉弄眼,嘴里发出怪叫声。

小织挣脱母亲的手,跑到春年家后窗下,也啐他一口。

春年的脸上布满唾沫星。

春年想用唾沫反击她,一抬眼,小织撒开脚丫子,跑了。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去年夏天,离现在整整一年了。大白腚一点没变,依然骑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天天去前河沿扫街,顺带着,捡些可回收的垃圾。她丈夫,那个豁唇的男人,依然在麻袋厂上夜班。他们的女儿小织,却不小心长大了。女孩长大的标志,就是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而不被大人责骂和痛打。难道不是嘛,小织到巷口杂货店冰柜前,大大方方买冰棒吃。她不是买一支,而是买十支。她买一块钱的冰棒,两只手抱着,把冰棒放在巷口的路牙石上,她自己坐在冰棒边,一支一支地吃。她把冰棒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她不像在吃冰棒,仿佛在咬嚼一枚硬币玩,硬币和牙齿碰撞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她一口气把十支冰棒吃完了。杂货店里的老顾,脸上露出惊异之色。他也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冰。

小织吃完十支冰棒,站起来,摸摸肚子。她肚皮上冰凉,虽然隔着一层花布裙,依然感到那儿的丝丝凉意。小织把另一只手放在身后的白灰墙上。她身后的粉墙已经老化斑驳了,上面巨大的红色标语,被风雨蚕蚀得支离破碎。但是依然能辨别出当年的气势: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小织把手擦干,一脚踢开路牙石上的冰棒纸,唱着歌,跳跃着走了。

老顾说话了。老顾忧心忡忡地说:“这孩子八成有心火。”

几天后,大白腚听说了老顾的话,也跟豁唇说:“这孩子八成有心火。”

“孩子长大了。”豁唇说,“女儿大了十八变。”

“老顾凭什么说小织有心火?”大白腚替小织抱不平道,“小织也没吃他家冰棒。”

豁唇没说话,他跟大白腚瞪瞪眼,把饭盒夹在自行车后座上,上夜班去了。

小织变了吗?对于春年他们来说,并没有觉得小织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如果说有,就是小织突然离开学校,不念书了。那是暑假之前发生的事。小织班上的老师,在期末考试前,让小织别参加考试。理由是,小织学习太差,会拖累全班成绩。这事情显然激怒了大白腚。她气势汹汹地来到学校,找班主任老师论理。班主任老师实话实说地告诉大白腚,小织真的不适合在普通学校念书,她适合到特殊教育学校去。大白腚是个直嗓门,也是个直性子,她大声说:“你不就是说我家小织是傻瓜嘛。告诉你,我家小织一点不傻。我家小织比你聪明多了。我还告诉你,这书,老娘不念了。”

那几天里,小织果然没去学校。这事在后河底街很快传开了。春年、大东和二左他们兴奋异常,纷纷打听小织为什么不念书了,并且纳闷着,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落到自己身上呢?一直到暑假开始了,大家还愤愤不平。

一天,无所事事的春年,想着和二左相约去河里游泳。春年想,是带那只破篮球,还是那只洋铁皮桶呢?破篮球没有什么气,浮力不大。可抱着洋铁皮桶下河,万一叫前河沿那帮屁孩子看到,会笑话的。

春年正思忖着,一道暗影从后窗闪过。春年冲到窗前,探出头。春年看到花裙子的一角,就像鱼尾巴,在墙角摇一下,打个水花,不见了。

春年知道那是小织的花裙子。春年也知道,小织一跑,就是上厕所去了。后河底街葵花巷里,有一间公共厕所,厕所墙根是一大堆垃圾,垃圾堆上落满绿头苍蝇。如果不是憋得实在受不了,春年才不往厕所跑了。但是春年知道小织喜欢往那里跑。

春年在老顾家后院的墙拐等到了小织。

此时的春年,手里拿一支冰棒。春年说:“给你冰棒吃。”

春年的鬼鬼祟祟吓着了小织。

小织惊魂未定地看着春年。小织渐渐笑了。小织的嘴角慢慢上扬,上扬。小织不屑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嗨,别跑啊。”春年说,“我这是绿豆冰棒。”

小织在自家门口停住了,她啐一口春年,说:“嗨嗨嗨,嗨什么嗨,傻子才嗨嗨嗨了,什么事?”

“你把游泳圈借给我。”春年小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春年又说一遍。

“我听不见,你过来说。”小织明显是故意的。

春年没有过去。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一是陷阱呢?春年想都没想,回头就往家里跑。春年跑到家里,趴到后窗上。春年觉得这样说话,会安全些。

小织已经没了踪影。

春年冲着小织家紫红色木门,大声喊:“小织。”

小织家的门没有关牢。小织肯定在屋里。她一定是假装听不见。

“自己傻,还说别人傻。”春年嘀咕着,有些失落。

春年看几眼手里的绿豆冰棒。冰棒就要融化了。事实上冰棒已经融化了,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手上。春年再次望望小织家的门,咽口口水。春年噘起嘴,凑到冰棒上,舔一口。一股硬硬的凉,流淌在舌尖上。春年爬上窗台,曲身在窗户里,开始吃冰棒。春年花一毛五分钱,买来这支绿豆冰棒,本想讨好小织,跟小织借她那只游泳圈的。小织有一只游泳圈,蓝色的游泳圈上,均匀地分布着一颗颗鲜艳的红色草莓,样子很好看,是大白腚在路上捡来的。小织经常把游泳圈套在身上玩。小织把游泳圈当成一件装饰品了。

在一个雨天,小织又把游泳圈套到身上,打着一把尼龙伞,跑出来了。小织把伞收拢起来,让雨水淋在身上。小织还做出游泳划水的动作。小织傻傻地以为雨会下到齐腰身,那样的话,她就能游泳了。

春年正想着,小织突然就出现在窗户下。

小织手里拿着冰棒。不是一支,是两支。小织左手一支右手一支。

春年看清了,那是两根绿豆冰棒。

小织白一眼春年,狠狠咬一口左手的冰棒,又咬一口右手的冰棒。小织两个腮帮可爱地鼓了起来,接着,便吃出金属般的“咔咔”声。那意思是说,谁没有啊。

那天中午,春年没有抱着皮球,也没有拎着洋皮铁桶。春年和二左两个人扛着一根圆木棍,跳进了河里。圆木到底不是游泳圈,不够灵巧方便,但玩起来也其乐无穷。

那天,春年和二左一直玩到午后三点多,直到嘴唇冻得发乌,才从河里爬上来。

春年哆嗦着,说:“明天我们还来游泳好不好?”

“大东说了,明天他到医院打最后一瓶吊针。”二左咳嗽一声,悄声道,“大东的伤就要好了,他让我们去找他玩。”

春年想想,说:“我不想跟大东玩,他老带我们去前河沿打仗。我也怕落单了,被老虎他们打伤。”

“大东说了,他不是被老虎他们打伤的。他是不小心摔倒,才摔断胳膊的。”

春年不信。春年知道老虎他们发过的誓言,就是“一个一个收拾你们”。大东显然是第一个被收拾的家伙。但是春年不想再说大东的事了。春年说:“明天我带一只游泳圈来。”

二左一听,兴奋了:“游泳圈,太好了。”

半小时以后,春年扛着碗口粗、两米长的圆木,走进葵花巷。春年蓝色的短裤已经叫身体的热量烘干了。春年走到杂货店门口时,看到老顾在喝茶。老顾在杂货店门口搭了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是一只卖冷饮的冰柜,还有一只小方桌。老顾的茶具,就摆在棚子下面。老顾咂着茶,斜一眼春年,并没有觉得春年有什么反常。当他看到春年把路牙石上的一堆冰棒纸踢飞时,突然喊道:“春年。”

春年站住了。

“过来。”老顾朝他招招手。

春年不知道老顾有什么事。春年不想过去。春年扛着圆木走过几条街了,肩膀又酸又麻。春年想回家,把圆木送回院子里。

“过来呀。”老顾已经站起来,他一步走到冰柜前,掀开冰柜门,取出一支雪糕。对,是雪糕,五毛钱一支的奶油雪糕,“来,我请你一支大雪糕。”

春年下意识地摇摇头。

“你不会和豁唇家的傻女儿一样,喜欢吃冰棒吧?”老顾把那支奶油雪糕放回去,大方地说,“冰棒紧你吃,你能吃多少拿多少。量你也吃不了十支。”

春年想一下,走过去。春年还没到棚子下边,老顾就迎过来,接住他肩上的圆木。老顾说:“看你累的,坐下歇歇,喝茶还是吃雪糕?”

春年朝冰柜上望望。

老顾知道了。老顾从冰柜里取出一支雪糕,递给春年。

老顾一边看春年吃雪糕,一边拍拍身边的柱子,说:“春年你看看,我这棚子,这条腿,就要断了,要是来一场台风,就飞上天了。你这根圆木留给我。”

春年这才知道老顾请他吃雪糕的意图。春年看看那根柱子,布满密密麻麻的虫洞,确实朽得不成样子了,中间还用一根竹片修补过,竹片上捆绑的塑料绳,风化的已经分不出颜色了。春年看看雪糕,雪糕已经被他吃了一半。春年想,反正家里还有这样的圆木,少一根,母亲也看不出来。

“明天再请你吃一支大雪糕。”老顾得意的笑容里,充满诱惑。

春年谨慎地咬口雪糕,点点头。

在火柴厂上班的母亲,果然没有发现靠在西墙根的圆木少了一根。这让春年放心地想起明天的大雪糕。

晚饭后,天还没有黑,大家都在各自的家门口乘凉。春年在后窗看到,小织又在吃冰棒了。小织这会儿坐在她家门口的马扎上,裙子摊在膝盖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白腚要很晚才回家。豁唇是厂里的守夜人,回家的时间不定。小织只需把米汤烧在锅里,别的事她就不管了。她也做不了别的事。春年想,她能做什么呢?大白腚嫌她炒菜不放盐,要么就像咸菜一样。她也没有家庭作业可写。不,她也有事。她的事就是不住嘴地吃冰棒。她吃那么多冰棒,肚子里不会结一层冰吧?春年想起冬天的河里,那层薄薄的冰。还想起小织倚在门框上,一边给手哈着热气,一边啃一块冰坨的样子。

小织三口两口把冰棒吃完了,那咔咔声,依然清脆而响亮。她吃冰棒总是那么快,怕有人跟她抢夺似的。谁会抢呢?春年对明天的大雪糕充满向往,不小心咽了一口唾液。他感觉唾液里,还遗留着雪糕的香甜味。春年再一抬眼,眼睛被洁白的白晃一下。那是小织的大腿。小织正把裙子撩起来,查看什么。春年不敢看。春年还是看了。春年睁大眼睛,看到小织惊惶失措地拎着裙子,跑回屋里。

过一会儿,小织突然探出头,一眼逮住春年。

小织皱着眉尖,腾腾腾地走过来,长长的花布裙子欢快地跳跃:“别躲。你刚才看到什么啦?”

“我什么都没看到。”春年脸红了。

“撒谎,你在偷看。”小织怒气冲冲,她两手掐腰,盯着春年。

春年嗫嚅着:“我……我请你一支大雪糕,跟你换游泳圈……”

“呸……什么?大雪糕?你有钱买大雪糕?”

“不要钱,是老顾请的……”

“骗人。”

“不骗人,真的是老顾请客……”春年觉得多话了,忙改口说,“换不换?一支大雪糕哦,其实我就是借用一下。游泳圈不能藏着,过了夏天,会遭蛀虫的。”

“切。”小织皱一下鼻尖。小织不想和春年纠缠,扭过腰身,走了。小织走到家门口,又回头说,“不许你再偷看我。我看到你家窗户就恶心,你家的破窗真像一只破鞋嘴,最好找砖头堵起来。”

然而,小织的神气活现还不到十分钟,就遭殃了。

刚一到家的大白腚,把小织拖出来,挥起扫帚,抽打在小织的屁股上。小织以为,大白腚还和以前一下,只是象征性地拍打她。没想到,大白腚这回动真了。大白腚的抽打稳准狠,“啪!”随着嘹亮的声音,小织就蹦一下,“啪!”小织再蹦一下。小织的蹦跳一下比一下夸张。奇怪的是,大白腚没有说明打她的理由,小织也没做任何辩解。

春年起初还哈哈大笑。看到小织哇哇乱叫,眼泪纷飞,也不笑了,隐约的,还有些心疼她。但他一时没想出小织挨打的理由。

突然的,大白腚住手了。大白腚惊讶地看着小织的腿。大白腚扔了扫帚,拎起小织的花裙子。小织洁白而丰满的腿上,盛开一朵朵红花,就像她密不示人的游泳圈上的草莓一样鲜艳。大白腚一把抱住小织,把她拥进屋里。

小织的哭声渐渐小了。

等小织不哭的时候,大白腚风一样冲出家门。

春年再次听到吵闹声,已经是老顾和大白腚了。

春年从窗台跳下来,跑到杂货店门口。

大白腚和老顾正在吵架。大白腚说:“小织是傻子,你老顾不痴不傻,看不出来小织偷拿家里的钱啊?她还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钱吃冰棒?”

老顾冷笑笑,说:“笑话,拿钱买货,我怎么知道你家小织哪来的钱?”

“不要脸,老顾你不要脸,贪图小便宜,尽骗小孩子。”大白腚恶声恶语地说,“以后,不许你再卖东西给小织了。”

老顾也大声说:“你讲不讲理?我要知道你家小织偷钱,我会卖冰棒给她?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听你的,以后不卖了,好了吧?我家的货,扔到大门外,也不卖给你家!”

春年听懂了。春年也十分失望。他以为老顾会和大白腚打一架。结果,没吵几分钟,就散了。

这事让春年当着笑话,讲给二左听。二左似乎对这类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对游泳圈感兴趣。二左问他:“你到底有没有游泳圈?你不把游泳圈贡献出来,当心大东找你算账。”

“我都说过不跟大东玩了。”春年说。春年和二左这回没有下水。他俩在河边的柳树下,东瞧瞧西望望。春年看到,河对岸的前河沿大街,那条不宽的马路上,大白腚甩开胳膊,正在扫马路。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推着三轮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织。怪不得一个上午都没看到小织。春年想,原来跟大白腚扫马路来了。

一个月以后。春年从杂货店门口经过,看到小织从杂货店里跑出来,身上的裙子有些歪扭,头发凌乱。

小织跑到冰柜前,掀开冰柜盖,拿出一支冰棒。小织就像从自己口袋里拿一块橡皮一样随意。小织看到春年吃惊的神色,咬口冰棒,呵斥道:“看什么看?害眼啦?”

“你没给钱。”春年提醒说。

“给过了。”老顾的声音。老顾从杂货店出来,走到棚子下面,望望小巷南头,又望望北头。老顾的样子贼眉鼠目。老顾喘口气,讨好地说,“春年,你也吃一支?”

春年一时没理解老顾的话,是叫春年买一支呢?还是请一支?这时候,春年看到巷口来了几个人。确切地说,是大东、二左,还有凤凰巷的三疤。春年知道坏了。春年朝家里狂奔而去。但是,晚了。大东他们在通往小织家的拐弯口,拦住了春年。

“听说,你发誓不跟我玩了?”大东手里摇着链条锁。

春年看着大东受过伤的胳膊,慌乱地摇摇头。

“听说你有一只游泳圈?”三疤手里拿着一把弹弓。三疤已经逼近春年了。

春年看一眼二左。二左微微低下了脑袋。

“听说你要把游泳圈奉献给前河沿那只死老虎?”大东嘴里的酸臭味已经扑到春年的脸上了。

春年不敢说话。春年撒腿就跑。三疤伸腿一绊。春年一个狗吃屎,扑到地上。

大东上去就是几脚。三疤手上的弹弓皮也抽到春年的脸上。春年抱住头,像虾米一样在地上翻滚。

大东他们被跑过来的老顾吓跑了。

春年爬起来,身上灰尘也没拍,青肿着脸,哭着回家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暑假就要结束了。这是一九八一年的暑假。暑假结束以后,春年就要升入初中了。春年屈身坐在自家的窗户里,翻看一本小人书。春年看书心不在焉,似乎对小人书也逐渐失去兴趣。

春年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时,蓦然抬头。春年看到小织往家里跑来。小织两手掐着好几支冰棒,奔跑的姿势有些别扭。她也看到春年看她了。小织停止奔跑,转头望一眼身后。也许没发现有人追来吧,便面朝春年,用屁股开门。屁股到底不如手,她一边开门一边冲春年微笑,跟春年解释道:“没要钱。我没偷家里钱。老顾请我的。”

对于春年来说,这个暑假无聊透了。前河沿的老虎他们要找他算账,大东他们发誓要灭了他。小织的游泳圈他连看都没有看到。

开学后的一天,春年背着书包,绕了五六条小巷,才躲过大东他们的围追堵截。春年几乎是小跑着,从一条无名小巷拐进葵花巷。行走在葵花巷里,就相对安全了。春年喘口气,一抬头,看到杂货店门口围了许多人。春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快跑过去。许多人摇头叹息,少数人在抱怨,也有人海骂,东一句西一句。春年没有听懂。他只看到杂货店关门了,门上挂着一把锁。也不见老顾的影子。春年好奇地跟人打听。春年得到的是粗暴的回答:“小屁孩,乱问什么,滚回家去。”

春年没有滚回家。春年站到一边。春年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春年还是似是而非,似懂非懂。从他们片言只语中,春年觉得,人们谈论的事情,和小织有关。

人们渐渐散了。葵花巷里空空荡荡。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纸屑、香烟盒、塑料袋等杂物在地上急速翻滚。一张彩色冰棒纸,平地飘起来,向天空飘去,一直飘荡到小织家上空。春年睁圆眼睛,仰望飘忽不定的冰棒纸,眼睛望酸了,一直到望不见为止。但是,他在冰棒纸消失的方向,看到一张脸,那是小织的脸。对,没错,那确实是一张小织的脸。他平生头一回觉得,小织的脸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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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爽文,女强男更强,男主身心干净,欢迎入坑】前世,齐澜是名孤儿,18岁参军入伍做了特种兵,23岁为救人质和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再次醒来,她带着记忆投胎成了北齐近千年第一位公主,更是成为了六国当中其中两国的公主,有了父母,哥哥,弟弟,以及家人。她发誓要守护好这得之不易的亲情,哪怕再一次牺牲自己的生命。封地的皇叔想抢夺父皇的皇位?那就让你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和亲公主想要嫁给父皇,和母后抢人?那就让你身败名裂,找个侍卫把你收了。命定之女,凤翔九天,千年归来。因为这十二字批语和她三国公主的身份,无数人想得到她,也有无数人想除掉她。平静千年的盛天大陆,因为她的到来,再次风起云涌。他是大燕朝最尊贵的太子爷,可没人知道,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亲爱的皇伯父卖了,卖给北齐新出生的公主做夫婿。小剧场:“澜儿,皇伯父说我是你未来的夫婿,可夫婿是什么啊?”五岁的沧逸睿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问着旁边正努力练功的七岁小齐澜,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小齐澜没说话,给了沧逸睿一个暴栗,小小年纪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都被义父给带坏了。“澜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十二岁的少年已初见风姿,俊逸出尘,不变的是看向少女那温和宠溺的目光。齐澜扶额,这货脑袋里是不是就一根筋?十四岁的她突然想暴走抽人。终于,北齐有人想抢夺皇位,刺杀暗害不断,在她拼近一切守护国家和家人的时候那个少年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遇神杀神,遇魔屠魔。“澜儿,江山为聘,万里红妆,你嫁给我可好?”十八岁的他站在齐澜面前笑着说道。“好”她看着眼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眉眼含笑,也许,除了家人,她还可以拥有爱人。总而言之这就是个男主从小开始追妻,终追到手的故事。也是女主为了心中在乎的人谋夺天下的故事。所以,你愿意陪我共赴这一场盛世繁华吗?